第11章

“我想退出學生會……”楊柳說,擡頭看着唐縱那越發冷淡的眼神。她能夠感受到,對方表現出來的只是一星半點,說不準背後會有怎樣的驚濤駭浪,等着她去承受。話還沒有說完,楊柳停下了,唐縱像是聽到了一個千古笑談般,應付性的威脅:

“這個事你要先給副部長說,我看你也不想去吧。再說了,這個時候離開,你想想可能嗎?你的任務誰來完成?不要給別人造成困擾,好嗎?”

不屑一顧。這是唐縱對她的态度。楊柳是打心底裏欽佩他的,才學出衆,身材高挑,長相俊美,為人謙和,舉手投足之間盡顯優雅和風度,對待女朋友要多寵有多寵,女孩子們不知道有多羨慕。這樣的人對她,不屑一顧,沒有人知道她此時此刻失落的心情是由于唐縱這面鏡子給她的自卑。

“你很讨厭別人碰你吧?”楊朕突然出現在楊柳身後說。

楊柳發出一聲疑問。

“唐縱剛剛拍你肩膀了,你說是為什麽呢?他很少對人做這個動作。”楊朕微微側頭,正好對上楊柳的目光,臉上的表情不覺之間柔和了許多。他在想,面前這個女生有種讓他不得不珍惜的沖動。那不是愛情,而是人喜歡花,喜歡夕陽西下,期盼遠方的夢想。那是一種追求,并不是愛情。“還記得在公交車上那次嗎?你被那位大哥扶住胳膊,雖然嘴上說着感謝,但是表情出賣了你,你很介意那次接觸。”

“沒有安全感而已,不是很正常嗎?”楊柳仔細一想,确實是這麽回事,覺得身邊這個人真是深不可測,不能接近。于是擺了擺手,算是告別。

楊朕跟在楊柳後面,和她保持距離。“知道那位大哥是什麽人嗎?是個小偷呀!大哥,你不知道吧?那天陶登就坐在我前面,當時我還以為他在做什麽龌龊的事情,後來一問,原來是個小偷。”

楊柳搖搖頭,表示不聽,就差用雙手把耳朵捂上了。

“我在說什麽來着?”楊朕一拍腦袋,右手順勢滑下來到嘴邊,咬住了食指,沉思片刻,身體稍稍前傾,看到楊柳正打開手機輸入密碼,頓時興致盎然,“哎——你手機密碼是不是陶登生日呀?哈哈……”

“你看,輸入錯誤。”楊柳舉起手機給楊朕看,裝的理直氣壯,其實心虛得很。她是習慣性輸入了以前的密碼才如此。“你連他生日都知道了?”

楊朕聽着這話裏有些酸溜溜的意思,一手捏着兩邊酒窩,拯救自己那酸疼的臉部肌肉。以前在網上看到說,有人笑掉了下巴,那是真的。他很理所當然的回複,“他那麽高調,還有什麽事是身邊人不知道的?”

她很想問問楊朕還知道什麽。她想知道,陶登他對未來的幻想是什麽樣,将來想留在哪個城市,喜歡什麽樣的人……為什麽想知道這些?她罵自己,明明知道不是自己的,卻不自覺的想要占有,實在罪大惡極。面對楊朕表示以物易陶登秘密的誘惑,她一再表示沒有興趣。可是臉上的表情很僵,不知道會不會被楊朕看出來她的僞裝?

兩人說說笑笑,楊柳忽然間看見徐念之兄妹正朝着他們走來,是中途看見他們轉了方向,現在連躲也躲不開。徐念之看了她一眼,眼睛就盯着地面,而徐慧之不同,她昂着頭,眼神中充滿挑釁,那鮮明的敵意是對楊朕,不是對她。

楊柳有點心虛,又有些怯懦。她不知道該怎麽面對徐念之,也不知道該如何告訴徐慧之實情。看到徐慧之對待楊朕的表現之後,她想事情并不像徐慧之承諾的那麽簡單。也許,一句賭氣的話,将她自己送進了掙脫不掉的牢籠。

雙方之間只有兩步之隔的時候,不約而同停下腳步。徐念之把身上的雙肩包往肩膀上提了提,目光才從地面上移到楊柳的眼睛裏,發現她尴尬的笑了笑,像對所有人敷衍的打招呼一樣,做了個別扭的動作,說了句沒有感情的話,心裏奔騰的火焰一下子轉移了位置,灼的背後發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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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

他好不容易開口的自信被妹妹的聲音蓋過,只見她挽起袖子,在楊朕身前幾處比劃了幾下,沒找到合适的下手位置,便推開了楊柳和徐念之,然後回過頭去找楊朕。

聽說他們之前有過過節,大概是學校冬季運動會的時候,徐慧之三千米跑,快到了終點,閉上了眼睛,雙手揮舞,放飛姿态,廣播裏熱情洋溢,說徐慧之将要打破記錄,結果半路殺出個楊朕來。他擔任了攝影師的角色,正在找位置抓拍,突然被踹了一腳,等他剛穩住身體,心裏還在砰砰跳時,徐慧之像張牙舞爪的螃蟹撲過來。結果這一幕成了運動會上最精彩的一瞬,兩人扭打在一起,楊朕損失慘重,被咬傷了下巴,磕破了鼻子。當然,事情過後,楊朕是不在意的,但也不代表原諒了徐慧之。

“他們沒事吧?”楊柳被推到竹林後面,眼睛卻沒離開徐慧之。兩人看了半晌,隐約可以聽見說話聲,貌似還挺和諧。

“我妹妹性格沖動了些。後來向他好好的道過歉了。”徐念之看着楊柳,忽然間洩了氣般,反而變得輕松了。想說的話背誦似的,流暢的說了出來,“聽說你同意和我在一起了?雖然不是第一個知道的……我能理解。你應該是第一次戀愛吧?”

楊柳驚疑,“你怎麽知道?”

“放心,我并沒有向陶登打聽你,反而是他問了我一些你的事。剛開始還覺得這麽匆匆表明心意,是自己太過唐突,現在我覺得事情本該如此。你我之間有那麽一絲可以接近的線,我希望可以慢慢的相互了解,讓我們對彼此的感情變得深厚。”

“那條線……”楊柳細細想着,因為還病着,她感覺到腦門上發燙,連思緒都變得混沌。“是什麽?”

“你第一次看我畫畫時,那種眼神,我是第一次遇見,莫名的動心了。我長到這麽大,心裏一直不圓滿,看着我畫的畫,也是一樣,體現了我內心的不圓滿。然而你那次在我身邊,缺了的部分補回來了。我激動的一夜沒睡,從來不曾想過我會那麽快找到進步的方法。”

今天的徐念之滔滔不絕,動情處盡顯少年本色,激揚澎湃,浪遏飛舟。楊柳懵懵懂懂的聽着,微笑裏藏有那麽一絲不自然。徐念之從頭到尾都沒有發覺。她回想起徐念之口中讓他動心的那一段時光,恍然覺得面前這個人的光芒變得刺眼。

“你願意和我一起經營這段關系嗎?”徐念之說。

她看不出對方眼中的任何感情,連笑容也變得疏離。像一場交易。徐念之再三催促,楊柳微微一笑,六神無主。

“哥,楊柳,我先走了!”徐慧之在一邊壓着嗓子喊。

兩人同時看過去,徐慧之背着一個人,男生,因此徐慧之看起來有些吃力。他們感到震驚,無論如何不願相信徐慧之正背着楊朕。而楊朕耷拉着腦袋,扣着衣服上的帽子,完全遮住了臉。

“你在做什麽?”徐念之向妹妹那邊走了兩步,見她緊張兮兮地要躲,便停下了。“你把他怎麽了?徐慧之,你先把人放下,不累嗎?你放下,我來。”

“算了吧,這不關你們的事,你們繼續。誰也別跟過來。”徐慧之邊說邊向前走。看她那樣子,背着楊朕雖然吃力,卻也能忍受,步子跨的挺大。沒一會兒,回頭又說,“你們要來也得等我把他送校醫院了再來。”

臉不紅,聲也不顫。楊柳暗暗佩服。一路聽着徐念之将國畫方面的知識,兩人總算到了校醫院,還沒來得及問就被指了個方向,進去一看,果然是徐慧之和楊朕。

“怎麽回事?”徐念之問。

楊朕躺在病床上還沒醒,臉色煞白,令人擔心。徐慧之站在床尾,看起來不怎麽有耐心的樣子,頻繁的更換姿勢,常常手叉着腰,似乎他再不醒就要沖上去打了。

頭發花白的醫生一邊把筆插進前襟口袋,一邊擺擺手,笑容慈祥,“暈血,等他醒來就沒事了。倒是你呀,小姑娘,發燒還亂跑,用不用打針?”

楊柳突然覺得臉頰更燙,一只手按在額頭上,微微笑道,“不用,我已經快好了。”

徐慧之聽說,一雙妙目迅速落在楊柳臉上,緊接着兩步走到她面前,抱着她,将腦袋放在她的肩膀上,用額頭蹭了蹭她的臉,兩只手接連輕輕撫摸她的額頭和臉,說話的聲音充滿憐惜,“難受嗎?”

楊柳很少與人親近,突然被這麽溫柔的抱着,她的所有感官忙着記憶這種感覺,反應慢了半拍,搖搖頭,笑道,“這沒什麽。我能走能跳,胃口也好。”

對方根本無心聽她說話,轉眼間就扭頭看着她的哥哥,“你怎麽就不好好照顧她呢?”

徐念之張着嘴,欲語還休,看向楊柳,等着她解釋。

“他勸過我,是我執意要出來走動。”當時面對徐念之無休止的表達關心,楊柳真是厭煩到了極點,實在不知道該怎麽應對。他越說些“去休息,去醫院”的話,她就越覺得這個人虛僞。她從小就受着這樣的熏陶:病了吃藥就會好,病了也沒有理由躺着。去醫院?那是天方夜譚的事情,直到現在她還隐隐約約覺得極度恐懼醫院,甚至是診所。所以見到醫生,她內心在打顫。

“你說他醒了會不會報複我?”徐慧之在另一張床上坐下,看着楊朕,聲音嘶竭,雙臂平行舉起,無力垂下,雙腳卻一直翹着。

“不會的。”楊柳坐在徐慧之身邊,離她有一尺的距離,雙手按着床尾的鐵欄杆,汲取一絲涼意。“他肯定是忍着忍着忍着,不和你一般見識。”

“你怕什麽?”徐念之問。

沒有人回答。徐慧之在外人面前常常維護着徐念之,但是他們倆相處的時候,徐慧之把他當弟弟看待,根本不樂意搭理,一副你什麽也不懂的小屁孩,讓我為你這麽辛苦的委屈樣子。

徐念之也不追究,過了一會兒,就不知去哪兒了。徐慧之似乎始終不願意太靠近楊朕,最後幹脆拉上了兩床之間的簾子,拿出手機打游戲。楊柳坐着無聊,坐在凳子上,手支着頭靠在床上睡。不知什麽時候醒來,發現自己躺在床上,蓋着被子,手上紮着針,頭頂上挂着的藥瓶已經快見底,從窗簾縫隙往外一望,漆黑的夜裏,路燈已經亮起,像童話書上點着南瓜燈的聖誕夜,投射着暖暖的黃色基調。

她四處看看,冷靜下來,察覺到隔簾另一邊有動靜,屏氣凝神去聽。窸窸窣窣的聲音,從布簾下可以看到徐慧之的兩腳。楊柳輕輕地将布簾拉開一條縫,看清那邊的狀況之後,如燙手山芋般丢開了布簾,躺下來後心裏還砰砰跳。她裝睡,但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安心,一方面是因為事情發生的太快,又難以置信,如同看懸疑推理小說,被告訴死者即是兇手般匪夷所思,另一方面是因為她的藥滴已經進入了倒計時。

好巧不巧,手機鈴聲響起,簾子那邊兩人才安靜下來,過了一會兒,徐慧之輕輕地走過來,看着正拿着手機不知所措的楊柳。

“剛醒嗎?”徐慧之的眼睛盯着床尾,手不停的往耳朵上捋根本不用整理的頭發。

楊柳連忙點頭,“對,剛醒,被電話吵醒了。”

“啊!你的藥快完了,我去叫醫生,你先接電話。”徐慧之匆匆跑了。

楊柳看着來電號碼發呆,那熟悉的一串數字,即使沒有保存,她也知道是誰。到底為什麽打過來呢?他會是為了什麽事?他會說什麽呢?聽見簾子另一邊的響動,她急忙按了接聽,心髒在胸腔裏如打鼓般“砰砰”響。電話裏沒有人聲,只有貓叫。沒一會兒,那邊挂斷了。

醫生來拔了針,問了一些情況離開。楊朕跳下床來,從簾子邊上探過頭來,像滑頭滑腦的小鬼那樣笑,“告訴你一個秘密,我和徐慧之在一起了。”

“那你意思是明天不跟我一起去找樂隊主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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