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哎呦,還沒回去呢?”老湯一只手插在褲兜,一只手裏提着黑色塑料袋,看不出來裝了什麽。

他此時此刻的樣子,看起來并沒有惡意。那麽她是為什麽被關在那個房間裏長達三個小時,如果不包括打掃衛生的時間的話——她并不知道門是什麽時候被關上的。

“正要回去。”楊柳小心地陪笑。

“天也黑了,這段路不遠,可對你一個小姑娘來說,還是危險的,我送你回去?”

老湯的臉上看不出來一點做過壞事的心虛樣子。楊柳想要拒絕,百般推辭,但是三個人将她團團圍住,根本沒有辦法逃脫。在別人看來卻很正常,無非是女孩的親人或者是同學,或許是不正經的男朋友要送她,而女孩不願意是因為兩人吵架了。

如果走的路正确,那也沒什麽關系吧?楊柳安慰自己,或許是因為太過緊張,誤會了無辜的人也說不定,因為他是那麽大方的人啊,還會資助貧困學生,聽說給老家的小學是他一人出資蓋的。人不可貌相。

“你怕我?”老湯直接開口問。

楊柳看了他一眼,四目相對,确信面對他實在是怕的。

“你看出來了?”

“很明顯。”老湯拍了拍她的頭頂,楊柳頓時覺得頭皮發麻,看向他的眼神是震驚的。此時此刻她卻忘記了害怕,吃驚的表情自然而然顯露出來。

她多麽敏感。這樣親昵的動作也是她所懷念的,但是在記憶裏,就只有與爸爸為敵的一位叔叔這麽溫柔的撫摸過,并且當時鼓勵她說:我們小楊柳一定可以的。她多麽期待,親愛的父親也能如此,現在依然期待。

突然被觸到敏感的感情,楊柳卑微到連自己也不敢面對。為什麽當時對這個不知是善是惡的陌生人産生了一絲一毫的期待?明明應該拒絕,應該生氣才對!盡管她第一反應是想要抹殺掉剛剛的記憶,然而過後是不斷的回憶那其中的溫情。

“我就喜歡這樣的。”老湯說。

他說什麽?楊柳聽見這句話,懷疑自己剛剛錯過了什麽,怎麽沒頭沒尾說了一句這樣的話呢?他說他喜歡什麽?

他們已經在街道上走了許久,周圍漸漸清冷起來,轉彎處就只有一家咖啡店,招牌十分簡單,只是畫了一杯咖啡。再往前是一片竹林,要是街上沒有人,那就真的哪裏都沒有人了。楊柳回過神來,前面才是危險的地方。

現在是最後的機會,如果求救的話。她擡頭看了看,茶色的玻璃窗內,貨架上擺着小巧精致的蛋糕,更裏面閃爍着暈黃色的燈光,時明時滅,如同流出來的溫柔音樂,映在顧客們若隐若現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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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聲那麽熟悉,将要喚醒身體裏的情思。

兩三個人,二十歲左右,生的風流俊朗,靠在咖啡店的牆邊,盯着楊柳這邊,情态之間盡是雅貴。

本來想借口進去躲躲,擺脫掉這三個人,結果看到他們,楊柳放棄了:會被嘲笑的,僅僅是站在店門口,就感覺已經被嘲笑了。

誰知楊柳有意繞過他們,他們卻迎上來,并不打算放過她。一個個圍上來,也不知道其他人是從哪裏來,将楊柳緊緊密密圍了個水洩不通。老湯那三個人自然被遠遠隔離在外。

“聽說你甩了我兄弟?”為首的那男生,個子極高,目測有一米九。而楊柳一米六,還穿着平底鞋。像一棵樹被風吹倒,将要壓垮小麥苗。

“你兄弟?”楊柳的心都快跳出來,怎麽剛出狼窩又進虎穴?這麽刺激,她承受不起。“是不是認錯人了?我還沒有過男朋友,啊!不對,前兩天剛交了第一個男朋友。”

周圍人紛紛開始交頭接耳,玩笑嬉鬧,仍然不放松包圍圈。

“我就說那家夥是自作多情吧?”

“不不不,小凳子說過是這女生追他,他沒有答應。現在反悔了,人家又不答應了。”

“根本就沒在一起,是不是?那個混蛋嘴裏哪有一句真話?”

“可比你真多了。”

“管他真真假假,我們幹嘛這麽在乎?結婚的時候不就一切都有定論了?”

“叫聲哥哥來聽聽!”大高個擡起左手做喇叭狀放在耳朵後面,彎低了腰。

楊柳紅了臉,不語。她長這麽大,還從沒有被調戲過。見過最無賴的無賴是陶登,最流氓的流氓是陶登。連陶登這麽說話的時候,都被打到叫姐姐,現在她知道自己是弱者,無能為力。

“哎,走了走了。沒事了。”楊柳身後的一個人說,她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麽意思。

“都快哭了。”旁邊一個人低下頭特意看了楊柳一眼。

“又不是小學生了,這麽弱的嗎?”

“真的快哭了……跟我們沒關系啊,都是左城一個人幹的。”

“快快快,散開,來了來了!出來了!”

衆人如梁上之鼠,眨眼間在楊柳面前隐了身。她眼眶裏滿是淚水,視線模糊。她不知道徐慧之是從哪裏沖出來的,突然間被推到一邊,一雙手微微扶了扶她。她就這樣任人宰割,不說一句話,不看任何人。直到聽見徐慧之破口大罵的時候,楊柳才覺得自己是真的回到了人間,看到了熟悉的人,找回了自己的生活。

雙方吵吵個沒完,楊柳也聽不出來是哪一方贏了。身邊的楊朕也不耐煩,勸着徐慧之,和她一起把楊柳扶上出租車。

此時徐慧之不像剛才那般潑婦,柔聲細語地詢問楊柳,“發生什麽事了?我知道肯定不是你的錯,是他們找你麻煩,是不是?”

楊柳一下子就哭了出來。

身後十二個男生齊齊看着楊柳的背影,沒有聲音,可是明顯是在擦眼淚。

“你們在幹什麽?”陶登剛從店裏走出來,只穿着一件短袖,吹了寒風,雞皮疙瘩立馬起了一層。他剛剛正在唱歌,無意間看到楊柳正在外面,一步步靠近。隔着玻璃,遠遠的,對視了一般,時光那樣平靜,音樂那樣安靜,一切都消逝了似的,只有臺上唱歌的他和窗外的她,成為了畫面中的永恒。他的腦海裏有很多類似的記憶,像一幅畫儲存在那裏,無論何時何地,只要願意想起,就很清晰地呈現出來。

左城揚了揚下巴,“哭了。”

“你惹她幹什麽?閑的話進去擦杯子。”

“你女朋友這麽不經玩?”

“你怎麽對她的,下次我也照做?”

“不是說不是女朋友嗎?”

“對啊,你惹她幹什麽?”

楊柳只聽到這裏,上了車,看見陶登和那一大群人在一塊兒,白色的短袖很是顯眼,臉上嚴肅的表情像是假裝的,似乎和以前一樣,下一秒就會笑出來。

“我救了她,你知道嗎?傻子!”

陶登果然笑了,剛剛的嚴肅和咄咄逼人似乎是做戲。咧嘴的佛手瓜一樣的臉湊過去,問,“不知道,怎麽回事?”

有人替左城解釋,左城便拍了拍陶登的肩膀,轉身從黑暗處騎了他的摩托車帶着另一個男生離開了。

“那個姓湯的老流氓,這一帶差不多都知道,今天幸好是被我們撞見了,不然你可怎麽辦?老弟。”

“那她?”陶登欲言又止。

“誰?你說老湯?你不知道,他在你們學校有點名聲,都是因為隊裏的那個啞巴鼓手。女孩子追啊捧的,不就看臉嗎?……”

話被另一個人打斷,他們發現陶登并不是想聽這個,正忍着不打爆他們的頭。

“你說你的青梅竹馬呀!害,你又不說清楚。她沒事呀,就是被左城吓得。這麽膽小,哈哈,要是你以後那啥,她不得那啥,哈哈……”

“滾蛋。”打鬧一番,幾人都快忘了剛才那事,陶登突然又認真的皺起眉頭問一句,“那沒有人收拾他嗎?”

“哪有那麽容易?”

“不不不,聽說被盯上了。”

“警察?”

“害!不至于。是那種。肯定會很慘。”

陶登悄悄地退出朋友們的聊天,回到店裏繼續唱歌。等到十點多,客人也差不多散盡的時候離開。陶華正好将車停在店門前,下車時差點踩到裙子,又折回車上去換高跟鞋。她畫着濃重的眼妝,本來就有點兒新疆人的模樣,這麽一來就更明顯。

“姐,我今晚住宿舍。”陶登對姐姐的喜好不多評論,連個招呼都沒好好打,擺擺手就已經走到幾米之外,解開了自行車鎖,準備離開。

“你沒事吧?”陶華問。

陶登坐在自行車上回過頭來看着她,是和以前明顯的不一樣了。楊柳說過,她第一次見陶華時,陶登的态度很壞,可是陶華仍舊柔聲細語的關心着弟弟,那時候開始很崇拜他的姐姐。現在的姐姐,在別人眼裏應該是大姐大,黑幫夫人的形象。

“我能有什麽事?”态度依然不客氣。

“到了發信息給我。”

陶登才不管這個,腳下一用力就駛上馬路,同“呲呲”叫的大小車輛一起前行。對他有耐心,不生氣這一點上倒是沒變。那一會兒就主動點兒,發個短信,別讓她擔心好了。那麽她呢?她現在怎麽樣了?今天遇到了什麽人?經歷了什麽事?一定很害怕吧。我為什麽要想她?可能是因為今天爺爺打電話過來,問了許多關于她的事。

你們見到了吧?那丫頭怎麽樣啊?她是我看着長大的,學了我一手寫字的功夫,又乖又懂事,你們要好好相處。

那丫頭叫什麽名字?我給你們找個人算算,是你奶奶非要算算,那我就說算算就算算,多給點錢就一定很般配。

你們寒假一起回來嗎?多多照顧人家,知道嗎?還記得你小時候嗎?

你別給我說不行不行,你憑什麽說服我說不行?

爺爺奶奶在家裏一直扮演着這樣的角色:竭力促成他和楊柳在一起。以前明着不說,眼裏總有那意思。叫他去給她們家送這送那,幫忙幹這幹那,請吃飯非要他們兩個坐在一起,總也訓斥他不照顧着她。他很想反抗:難道沒有看出來兩人之間很尴尬嗎?逢場作戲,客氣地跟太平洋兩岸的人打電話一樣。

陶登越想越覺得生氣,等回到宿舍看見徐念之更是一肚子氣,關鍵那個文绉绉的古板家夥看起來還很高興。

“有件事我想請你幫忙。”徐念之見陶登坐定,便轉過身去問。“元旦晚會上表演,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參加?”

陶登把吉他靠在桌子上,有點冷淡,“你怎麽還管這事了?不感興趣,其他人不願意去。”

“不是我管的,楊柳得罪了她今天要去請的那位,所以沒辦法,看能不能找到人來替補。我就想到你,正好你們也是多年認識的關系……”

“她怎麽得罪的?”

陶登的表情在徐念之的眼裏是幸災樂禍的愉悅。

“大概是半路上遇見不三不四的人把她給圍堵在大馬路上,那位湯總覺得我們學生形象不好,就反悔了。”他當時聽到的事情是這樣的:楊柳去請人,結果被忽悠着打掃了三個小時的衛生,并且暗示要副部長親自去見他才答應。楊柳覺得這人心懷鬼胎,事情沒有個定論就跑了出來,結果被強行送到了咖啡店門口。接下來遇見一群混混的事情是徐慧之說出來的,楊柳本打算隐瞞。

“我跟她可不是那麽深的交情,我管不了。”陶登說。

這次,陶登看見徐念之眼底閃過的愉悅。女朋友的要緊事怎麽比得上感情純真重要呢?

“要我答應也行,讓她來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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