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漫漫長夜,楊柳看見窗外的雪在飄,黃色的燈光,白色的雪,仿佛仗劍天涯的大俠和冰清玉潔的聖女,纏纏綿綿,磨難不絕,幸福卻也不減。她抱着電腦,聽見水龍頭在滴水,有些說不清楚的聲音一會在這裏響起,一會兒在那裏,捉迷藏似的,令寂靜的夜顯得陰森恐怖。

放在臺階上的手機突然震動,陷入沉思的楊柳吓了一跳,拿來一看,陶登那張臉仿佛就到了眼前。她沒接,在零點時分,不接電話也是正常的。過了一會兒,對方自動挂斷,她松了一口氣,還沒來得及放下手機,陶登又一次打來電話。她沒接。如此反複幾次,她懷疑是不是出了什麽事,恐怕誤人性命,終于滑到接聽鍵。

電話裏傳來一陣細碎的嘈雜聲音,有些模糊,她開始擔心是真的出了什麽事,短短的幾秒鐘已經想到好幾種陶登在這個時間,在兩人不歡而散的情況下打電話的理由。他可能出了車禍,奄奄一息,路上空無一人,求救不得,快要死去;他可能在家裏酒精中毒,神志不清;他可能被人暗算,打了一頓扔進陰溝裏,拼盡最後一絲力量求救,根本不知道打給了她……

“陶登?”楊柳在電話裏喊,甚至收拾東西,準備好只要他一開口就過去救他。

一個玻璃杯摔碎了——沒有雜音,他應該是在家裏,還有其他情況嗎?

嗚嗚咽咽的啼哭聲——不是嬰兒,不是孩子,不是老人,像是惡作劇,故意裝出來的聲音。

“陶登,你怎麽了?”楊柳說。

樓道裏聲音更加刺耳,她感到一股冷意。有腳步聲,“撲嗒撲嗒”,到了某一處就消失了。風吹過玻璃的聲音,在背後“撲楞楞”的響。

電話裏依舊沒有陶登的聲音。

下一秒,她的腦神經還處于緊張之中,一種可怕的聲音傳入耳膜,頓時像一盆冷水将她澆了個透心涼,像一頭獅子将她一口吞入。眼前的光變的暗淡,變的遙遠,她感覺到身體裏像是注入了一塊墓碑。

對方靜靜地挂斷電話,沒有任何表示。那種貞子在面前爬出來的感覺還沒有完全消散的時候,楊柳又把電話給陶登打回去,他不接。一連十幾個,他不接。

陶登一邊看着恐怖片,一邊看着旁邊的手機,捂着嘴巴直笑。

他群發了一條短信,躺在沙發上翹起了二郎腿,哼起了歌。

楊柳接到了一個陌生電話,對方以為她這裏是求助熱線,口音十分奇怪。

“對不起,我聽不懂你說什麽。”她說。

“我嗦的普通話,嫩怎麽聽不懂?鵝四天津賴的,同裏約花子十八裏殼……可怎麽辦?還不肉死殼啦……你幫幫我,如果等不得明天,我就跳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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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靜靜的聽着,偶爾熱心的回答一句。她雖聽不懂,也搞明白如果她挂了電話,說不定又是一條人命了。于是,她靠牆坐着,手機沒電了就邊充電邊聽那人說着她聽不懂的話,一直到了天明。

這等小事,在徐念之鬧自殺之前,她還會給他說一說,現在是什麽也不會說了。徐念之也不願意去問她在想什麽,為什麽熬夜有了黑眼圈,只管像個保姆似的,陪她上課,替她開路,給她夾菜盛飯,送化妝品。她覺得別扭,徐念之一點兒表現都沒有,十分自然。路遇同學,他還開開心心的介紹:這是我女朋友,楊柳。

就這麽下去吧,事情總有轉機的那麽一刻。她這麽想。

沒想到轉機這麽快就來了。她應該想到,陶登氣呼呼地說完那些話之後,有什麽就開始漸漸地逼近她了。只有她一個,而不是她和徐念之。

剛剛兩人走在路上,是上課的時間,行人稀少。楊柳和徐念之始終保持着一步的距離,假裝和諧的相處。剛開始,有一個高大的男生走在她的左邊,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走了兩步,又有一個同樣高大的男生走到她的右邊,将徐念之擠到後面去。楊柳有點慌,剛剛察覺到這兩人的時候,她不敢擡頭,因為就像乞讨者仰望他的英雄,會令人更加自相慚愧。再走兩三步,仍舊有一個人趕上來,不緩不慢跟在後面。短短十多步的距離,加入包圍圈的男生共有六人,将楊柳困在裏面,将徐念之隔在外面。

毫不意外,他與她拉開距離,站在旁觀者的位置上欣賞這一幕。

楊柳匆匆擡眼看了一下,認出其中一個人是左城。她尋找着突破口,但是這些手長腳長的人更加機敏,逗猴似的,給了一個機會,羊剛瞅準裂縫,那一處就被堵上了,換來無情的嘲笑。

“你們做什麽?”楊柳停下來,心裏悶悶的,說出來的話都是毫無底氣的。旁人一看便知她有多麽緊張,多麽害怕。

“啊?對不起對不起……”左城讓開一條道,“對不起,你太矮了沒看見。還以為你利用我們在和你男朋友捉迷藏呢!”

其他人都笑,三三兩兩離開,去往不同的方向。

“你認識他們?”徐念之趕過來,心平氣和地說。

“我才不想認識他們。”楊柳把羽絨服上的帽子扣在頭上,兩條抽繩拉緊,看着藍天白雲,總算平靜了一點。

“小心!”徐念之喊。

楊柳轉過頭,一只手猛然蓋住了眼睛,根本來不及躲過。迎面而來的力道有點大,雖然不至于摔倒,但是害的她差點扭了脖子。剛剛那是誰?楊柳不用回頭便知道,陶登正大聲歡呼着他的勝利。

“你說,我該怎麽報複他?”話是這麽說着,不過是為了在徐念之面前挽回面子。她一直都是逆來順受,能忍則忍,說句報複只是為了讓別人不覺得她懦弱可欺。

“紮了他的輪胎?”陶登正騎着自行車漸漸遠去,雙手脫把,耀武揚威。徐念之望着,開玩笑似的這麽回答。

“我想拿一把弓箭,射穿他的心髒。”楊柳做出射箭的姿勢,并配上了音效。

“丘比特之箭?”

楊柳不再接話。她這麽辛苦的演出,想讓兩人之間的氣氛融洽一點兒,可是這人不識好歹,非要狗咬呂洞賓。現在仔細想想,心由相生,剛開始就對徐念之的帥氣沒有好感,若非這就是她那時畫他不好的原因?

這時候,楊柳還沒有想到這是陶登對她進行報複的預告。小時候兩人沒鬧過矛盾,後來長大了,不知不覺中就開始冷戰。她以為兩人的關系是由她來掌控的,還像小時候一樣,陶登對大他三個月的鄰家姐姐言聽計從,就連生氣了也得配合着該離開時離開,該哄時熱情追捧。

“你到了。”徐念之停在教學樓前的臺階下,執意不肯再上樓。“看你黑眼圈挺重的,這塊手表送你。”

她不識貨,但是從徐念之最近的套路來看,他送的東西絕對沒有廉價的。徐慧之猜哥哥可能是努力畫畫賣了錢,所以用來讨好她。如果收下,只會欠下越來越多的債,越陷越深。徐念之不肯送她到樓上的原因也是這個,楊柳早已串通好了徐慧之和楊朕替她擋下徐念之的深情。說到這個,楊柳十分感激徐慧之的通情達理,沒有站在親情那一邊。

但是現在,她該怎麽拒絕?

“我腦子不好的話,你要送我什麽?”楊柳在心裏說。

“徐念之!”

這粗曠的聲音一聽就知道是徐慧之。她從二樓轉眼間就來到兩人之間,奪過那塊手表看了看,十分滿足,“你送我禮物幹嘛要先經過女朋友同意?難道是怕她不允許你給我買東西?我早就看中這個了!徐念之,你是不是特意給我買的?”

“這個不是。”誰都沒有想到徐念之今天會這麽說。他臉色不太愉悅,但沒有動手将手表奪回去。“你要是想要,以後我買給你。”

“以後我買給你”,徐念之說這句話時,微微強調了“我”字。楊柳乍一聽覺得有什麽不對勁,但是想不出什麽理由,于是作罷。徐慧之一番吵鬧撒嬌,這場戲算是她們贏了。

徐念之連“再見”也沒說,就頭也不回地離開,冷漠至極。像剛剛開始的音樂戛然而止,留下無限惋惜和恐慌。

“你放心,我也會想辦法讓你們盡快分手的,我不想讓哥哥受到傷害,也不想看到你難過……”

楊柳沒心思聽徐慧之說話,她的注意力在轉身的那一剎那被靠在門邊的一個男生吸引。他手裏拿着一個籃球,不時對着她們的方向比劃,幾次作勢要把籃球丢過來。楊柳一邊控制着自己的目光不去看他,一邊拉着徐慧之幾步跨上六層臺階,時不時瞥他一眼總是被逮個正着。

她一腳剛踏上最後一層臺階,那個籃球就飛過來。這個時候楊柳剛剛收回目光,腦海裏還是那男生逮到她偷看後的得意笑容。她來不及躲讓,只聽見籃球從她頭頂擦過去帶起的風。

楊柳閉上了眼睛,感覺到整個頭皮繃緊,身子瞬間縮成了老樹幹。

接着是籃球反彈到地面的聲音,是在她們前面,而不是身後。怎麽回事呢?楊柳睜開眼睛,看到徐慧之走向那個男生,說,“請你解釋一下。”

男生一笑就露出了所有牙齒,“我在給他傳球,誰知道你們突然冒了出來,這怎麽能怪我?”

楊柳和徐慧之回頭,朝男生手指的方向看。

“這裏又不是籃球場,幹嘛随便傳球?你差點砸到我們,連句道歉都沒有嗎?”徐慧之的手指在空中飛舞。

面前這個人,楊柳不認識。身後那個,她倒見過,是和陶登關系好的。所以他們這是故意的。

“我就是故意砸的。”男生把球用腳一挑,一勾,球就到了他手裏。“我球技是不是很好?”

徐慧之挽起袖子就要理論,楊柳連忙把她拉走。結果那男生也緊跟在身後,一腳踩在她鞋跟上。突然受到這向後扯的力量,整個身子向前撲去,兩膝和兩個手掌狠狠撞在地上。

那男生邊走邊回頭認真道歉,“啊!對不起,走得急了。”

“你給我回來!”徐慧之氣呼呼大叫。

楊柳又給攔了,扶着她爬起來,笑道,“你今天火氣特別大呀,發生什麽事了?和楊朕吵架了?”

“我們怎麽吵的起來?”徐慧之雙手往後一背,昂首挺胸,驕傲地像個剛加入隊伍的可愛小兵。“我們可是一見鐘情的一對。”

楊柳找了個幾乎沒人的教室,坐在最後一排靠窗的位置。她常來這裏,因為樓層高,暖氣又是壞的,所以常常是空的。不過今天,她前面的座位上放了一個文件袋。如果是重要的東西,怎麽會孤零零在這兒?被拿走了怎麽辦?如果是忘記的話,那也不應該呀,走之前一眼就能看到還有這麽大個袋子留在這兒。如果不是重要的東西,又怎麽能這麽鄭重其事放在桌面上,讓人以為是重要的東西,替他擔心?她想着這些事兒,揉了揉剛剛被踩到的位置,擡手一看,是血。

她正拿着紙巾擦手上的血跡,手機就在震動,是個陌生的號碼。她現在見到陌生號碼都有點兒膽寒。第二次打來才接了。

對方花了一分鐘的時間解釋了他着急的原因,請求,表達了感謝,再次表明他很需要那個文件袋,關系到前途,請楊柳為他送去校門口。

楊柳拿着挂掉的電話,愣了好一會兒。這個人是誰?他沒說。他認識她,知道她的電話號碼,而且不生分?是誰?

電話再一次打來。

“你到哪裏了?求你了,快點啊!我這全都靠你了!”

“你是不是打錯了?”楊柳已經決定不管是不是認識都幫他這個忙,可這個問題還是想搞清楚。萬一到時候兩人尴尬怎麽辦?

“錯什麽錯?你是不是楊柳?快點啊!全都靠你了!”

楊柳站起來,覺得膝蓋有點疼,剛開始走路甚至是拖着腿往前摩擦。拿着那寶貝似的文件袋,心裏被那人的心情所感染,也變的焦急起來,忍着疼痛盡量往前沖。

終于到了目的地,電話及時打來。

“你在哪裏?我送到了。”楊柳說。

“你給我送什麽?已經不需要了。”

“遲了嗎?”楊柳心裏一沉,覺得自己做錯了事。應該找個腿腳利索跑得快的人幫他這個忙的,但是其他人不一定願意。

“那是送你的。”

電話裏那人說。

寒風瑟瑟。她慢慢地打開文件袋,看見裏面全是用過的廢紙,上面是陶登的字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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