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楊柳發現最近身邊的人一夜之間對她好的像親姐妹,都去偷偷上了笑容訓練班似的,極其親切,噓寒問暖,一起做活動,約着一起逛街看電影。有些事一開口就會傷了情分,楊柳也不樂意去問清楚這到底是為什麽。她很享受這種類似于被大家喜歡的感覺,再者是因為陶登。
他的小分隊近來十分猖狂。楊柳不論走到哪兒,都能看到一些鬼鬼祟祟的人,明明在跟着她,盯着她,正要逮個正着,卻總是以她自作多情,一場誤會告終。大半個月下來,疑神疑鬼,心力交瘁,楊柳覺得陶登整人很有一套。
該怎麽反擊呢?
現在的她,不論走到哪兒都能清晰地回憶起被戲弄的一幕幕,仿佛演了許多場電影:你追我趕諜影重重,欲語還休宮心計,陷阱留人獨角戲,哭天喊地悲喜劇,隐身不露鬼敲門……
這個時候,被人歡迎是件好事。比如說,在路上走着走着察覺到不善的目光,便假裝和身邊人聊得火熱朝天。只要不注意到對方,基本上就不會中招。但更重要的是,就算孤身一人在奮戰,也不會感到孤獨。她還堅持的住,看陶登能堅持到什麽時候!
楊柳躲在教學樓一層的粗壯柱子後面,一邊背書,一邊等着徐念之。對待徐念之的想法已經變了,可是她對他的态度,為他所做的事一點兒都沒變。楊柳真怕這麽下去,總有一天會陷入迷茫,不知身在何處,該往哪裏逃脫。也不知道那時還會不會想着逃脫呢?她常常把選擇權交給別人,由上天來決定命運,與這有什麽兩樣?
她靠在柱子上,把書擋在臉上,小聲背書的聲音還在,深思早已不知跑到哪裏去了。過了好一會兒,周圍響起些腳步聲,她才慢慢回神,看見陶登的兩個朋友正朝這邊走來,連忙又用書擋住了臉,小心地覺察他們的動靜,以便不着痕跡的躲開。其中一個留着寸頭,常笑,看起來有點兇,下手沒有分寸。好幾次直接動手将她弄傷,現在手腕上還有淤青。
這樣算不算校園暴力?那到底是算在陶登頭上,還是那人自己身上?這些被欺負的日子,和以前一樣,每天必出現在她面前,離得遠遠的,眼神相遇之後被電着似的快速躲開。一切都不着痕跡,讓人尋不着心意。
“嘿!姐姐。”寸頭笑嘻嘻地歪着身子過來看她。
叫什麽姐姐!真讓人生氣,看着就是你比我大,好嗎?楊柳心裏罵着,面上勉強一笑,“啊?是你呀!好久不見。”
“請你吃飯,去嗎?”
另一個人看着冷冷淡淡的,站在楊柳面前,扭頭望着窗外的天。
“不了吧?我們不熟。”
楊柳想溜,面前那冷淡的男生如蒲公英一般,輕柔的,優雅的轉過頭來,僅僅是淡淡一瞥,楊柳遲了一步,被那寸頭抓住胳膊又拉又拽,動作不大,力氣不小。這時,她看見徐念之和唐縱一起下樓來,什麽也顧不得,忘了徐念之每每在關鍵時刻掉鏈子讓人傷心,抱有幾分希望和驕傲,那份驕傲裏也隐藏着對男朋友的期待。她大喊,“徐念之,快來救我!”
面前那冷淡人回身解釋,“請她吃飯而已,可以嗎?”
“你去吧,再見!”徐念之像幼童一樣,擺擺手,眉目神情之間竟是惹人憐愛的天真無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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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去。”楊柳用手死摳住磚砌的柱子,拉扯之間趁機踩寸頭一腳,沒想到這家夥十分陰狠,面上笑嘻嘻,嘴上甜滋滋,暗地裏使勁,差點要把她胳膊捏碎。
脆弱,失敗,無助。到了這時候,她才想起以前在絕望的時候,總是聽天由命,從不期待被誰所救。為什麽和徐念之在一起之後,就會産生那樣的想法呢?先不說他會不會來救,将希冀托付于他人,又讓她覺得自己脆弱了。她對這種感覺實在厭惡到了極點。
除非手指斷掉,否則絕不放手,她想。
手指沒斷,可是一時間五指發麻,真像是斷掉了。在這一刻,她的心也随着落地了。
然而,一雙手抓住了她。
溫熱的,有力的,不會疼,反而像是給她的心,給她的眼,給她冰涼的身體捂了層被子。
楊柳稍稍一擡頭便看見他的眼睛,冬日的陽光照亮了那片黑暗森林,她不敢踏足的地方,有一潭溫泉在等她陷入。
“看她十分不樂意,你幹嘛還要這樣呢?看起來不像是會發生在學校裏的事。”唐縱說。
“不樂意?”寸頭把雙手舉過頭頂,笑嘻嘻道,“你不樂意早說啊!害我費這麽大勁,走了,再見姐姐,再見唐總。”
聽到唐總,楊柳就想到湯總。那人背後不知道藏着多少肮髒的秘密。
“我還以為那些是你朋友,他們經常和你在一起。”徐念之走過來說。
楊柳讪讪,揉着胳膊,小聲向唐縱道完謝,沖徐念之笑說,“不是朋友,不怎麽認識。”
“弄疼你了嗎?”徐念之關心的問。
“沒有,還好。”楊柳正要去尋被扔到一邊的書,唐縱已把書上的塵土擦幹淨遞了過來。
“謝謝。”楊柳盯着唐縱衣服上的拉鏈,不敢擡頭去看他。徐念之突然間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兩人疾走幾步,把唐縱扔在後面。
這是他們第一次牽手。楊柳只感覺到瘀傷處的疼。
“你是不是感覺到了?”徐念之說。
楊柳心驚膽戰,問道,“什麽?”
“唐縱對你不一般。”徐念之放開她的手,轉身望着別處。“他喜歡你。不過我不會放手的。”
“你不問問我的意思嗎?”楊柳站到他面前質問,“不問問我是怎麽想的?你是不是霸道總裁看多了?這些話我本來打算埋在心裏,想着無論如何也不會說出口,這一輩子也不會告訴你。可是我實在忍不住了。你問問你自己,在你心裏把我當什麽?如果你從一開始就想要這麽淺薄的關系,那我希望你另外去找別的人。我不樂意陪你演戲!”
“你在說什麽?楊柳……”徐念之一把抓住正要離開的楊柳,絲毫不肯放松。“我這麽愛你,你感受不到嗎?”
“對不起,我感受不到。”
“你是想讓我從這裏跳下去?”
楊柳看了看身後的湖,看着徐念之那越看越乖戾的眼神,“你想偷學校的魚嗎?我買給你好了。”
楊柳掙紮,徐念之不動,忽然聽見一連串的自行車鈴響,一擡頭就見陶登的那夥朋友列出了一個水洩不通的陣。楊柳一下子不知該怎麽辦,進退兩難。
“跟我們走吧?小姐姐?免費的午餐,總比在這兒受氣強吧?”剛剛見過的那個寸頭說。
“陶登讓你們這麽對我的?”楊柳第一次與這些人正面交鋒。她現在很生氣,想想這麽多天來的委屈,更加生氣。尤其是發現自己好心陪伴的天津話友是學校相聲部裏的成員的時候。為什麽好心沒好報?為什麽付出的努力沒有回報?
“話怎麽能這麽說?陶登算哪個小凳子?他哪敢讓我們做什麽?”話鋒一轉,衆人皆笑,“為朋友兩肋插刀,在所不惜。更何況是和小姐姐打交道,何樂而不為?跟我們走不走?”
“跟你們走還是跟陶登走?”楊柳擺脫徐念之,上前幾步,鐵骨铮铮。
“那你是願意跟陶登走,還是願意跟我走?”
“喂喂,你注意點,朋友妻不可欺。”
“他單方面暗戀算哪門子妻?”
這一群幼稚鬼!楊柳不想再聽,兩根手指堵了耳朵,邊朝另一條小路走,邊留下回答,“我不跟你,也不跟陶登,只随我的心走。”
“嘿!聽說你唱歌很難聽,什麽時候讓大家見識見識!”
“上周的寫信比賽就你一個人提交了作品,被大家展覽了你知道嗎?哈哈……”
“這件事好笑嗎?你不要過分了!”
“不好笑嗎?這不是很傻嗎?你昨天也笑了,別不承認!”
“我那是敬佩!”
……
楊柳聽着他們起了內讧,連忙逃走。剛剛的勇氣用完了似的,只覺得很丢臉。兩只手在臉上拍拍打打,口中碎碎念,腳下慌不擇路,絆了好幾次,終于趴在了地上。看四周沒人,幹脆躲在竹林後面,就坐在地上。兩條鞋帶散開在草地上,像長長的鼻涕。
“誰都別來招惹我!讓我安安靜靜的,好好回味我的失敗。”
“你擋着路了。”
晴天霹靂!陶登!楊柳扭頭向上看了看,身後的人已經坐在她的身邊。
“你不怕髒嗎?”
陶登腿一盤,“你都不怕我怕什麽?你坐在這兒幹嘛呢?被自己鞋帶絆倒了?”
“你看見了?”
“我看你幹嘛?”
楊柳默默翻了個白眼,語氣冷漠幾分,“有事?”
“我姐姐請你吃飯,去不去?”
就說這個?楊柳暗暗地咒面前這個壞心眼的人。她第一次見陶家姐姐是十四歲那年。當時他們姐弟倆回來過暑假,那天她和陶登一起去河裏捉魚摸螃蟹,兩人也不怎麽說話,是陶登奉了爺爺的命才勉強跟着她去玩,陶登故意将她撞進了旁邊的糞坑裏,回來的時候一個冷臉,一個忍着不哭。陶家姐姐在村口等着,見了弟弟用溫柔的嗓音問候,卻得到了冷漠的回應。然後看了看楊柳,知道這是與弟弟一起長大的女孩子,便自然而然用同樣溫柔的對待,毫不在意她身上穿着媽媽的寬大短袖,涼鞋用毛線接住斷口,剛剪過的頭發還很難看,一臉不高興,甚至褲子上還沾有臭烘烘的糞。陶家姐姐并不知道那是弟弟的傑作,還以為是她不小心蹭上了沒有發現,便從自己口袋裏拿出衛生紙半蹲半跪為她擦去那身髒污。她在路上一直發誓,要把這條褲子扔掉的。後來每次相見,陶家姐姐都對她很好,即使不見,也能從別人那裏聽到姐姐對她的挂念。盡管兩人互不了解,維持這一關系的原因只是因為陶登。陶登的親姐姐,陶登的鄰家姐姐。況且在她父親生病的時候,陶姐姐幫了不少忙。如果是無足輕重的事情,她還可以找個借口不去吃飯。但是萬一拒絕了之後,發現是十分重要的事情呢?楊柳不甘心,問了句,“是你有什麽喜事嗎?”
“跟我有什麽關系?我怎麽知道?”
果不其然,是這個答案。
“去不去?”陶登很不耐煩。
“去。什麽時候?”
陶登站了起來,大搖大擺往前走。“現在就走,快點,不然是想讓我背你嗎?”
楊柳想踹他一腳,“對啊,想讓你背,你背嗎?”
“我不敢嗎?來啊!”陶登彎下身子,一副恭候大駕的樣子。
不敢不敢,真不敢。怎麽辦呢?來個跳山羊,他會打死我吧?楊柳想的時候已經做好了準備,趁其不備,沖啊!
完美……的侮辱了他,因為山羊太高,楊柳摔了個狗吃屎,面對陶登的怒氣,她可沒力氣逃——腿突然抽筋了。
陶登雙手叉腰,一臉無語。
“你說怎麽辦?”
“你先走!”楊柳坐在地上,雙手捂着腿,疼的直咧嘴。她心裏有些忐忑,如果面對的人不是陶登,她一定會藏起自己痛苦的表情,裝作什麽事都沒有的。她為什麽要這麽做呢?是把他當親人了吧?
“這次背你,我要收費。”陶登蹲下來,嘆了口氣,撿起自己掉落的錢包那般自然,給她系上鞋帶。
“多少錢?”
“家裏沒人的時候,幫我喂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