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在占地三千多畝的大學校園裏，非同一專業，非同一院系，非同一社團組織，完全沒有聯系的人常常相遇的概率很小。自新學期以來，楊柳幾乎沒有見過吳敏。沒有她在，楊柳覺得和唐縱之間的關系顯得十分暧昧。她最近試着避免和唐縱接觸，不知道有沒有被對方察覺。唐縱見了她還是一樣的溫和态度，一說話就好像從她心底裏抽了一句出來，千萬般合心意。
這樣更加令人不安。
楊柳早已搞清楚哪些地方是陶登經常會出現的，哪些地方是唐縱經常會出現的。也許是一種錯覺，她喜歡去的地方，總是能夠遇見唐縱。既然這樣，那就放棄“家園”，漂泊天涯，随心所欲，這樣的話該成功擺脫獵手了吧？
她錯了。一大早在短短的半小時內，她換了三個地方，找了三個不一樣的借口去尋下一個地方。然而在下一個地方，還是相遇。實在太過巧合，楊柳簡直懷疑唐縱在監視她。
“你在躲我？”唐縱攔住第三次想要離開的楊柳。
“部長找我？”楊柳呵呵一笑，表示驚奇。
“你在擔心什麽？”唐縱背靠着門，俯首盯着楊柳的眼睛，似乎要把她看穿。
教室裏只有他們兩個，想要逃跑不可能，想要求救也不可能。笑話，兩個人之間的感情談話，要找誰求助？楊柳看着唐縱腳邊的垃圾桶，知道自己得面對，裝傻充愣只是拖延時間，不能根本性解決問題。坦白吧……
“部長最近做的事在別人眼裏不太正常，我不想被誤解。”
唐縱看着楊柳，等她的目光落在他的眼睛裏，他說，“你是想說別人以為我在追你？”
楊柳點了點頭，四目相對，無法再挪開，生怕錯過一點兒細節。
唐縱嘴角微微上揚，那雙眼睛卻明顯不想這麽做，“放心，我并不想和你在一起。不過，也不能因為別人在說就不那麽做，我不太在乎別人的想法。”
”那我的想法呢？”楊柳沖動道。
唐縱可憐一個籠中鳥似的，拍拍楊柳的肩膀，臉上的笑容透着由心而生的愉悅。“你覺得呢？”
楊柳覺得他看穿了自己，她的一切行動和反應都被掌握在手中。她就是那只籠中鳥，叫一聲，他知道她想要什麽，撲棱一下，他知道她要往哪兒飛。他給她一點甜頭，知道她會怎麽反應。
“我要下樓買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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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縱抓住她的胳膊，“我去吧，你今天跑的夠多了。”
是否有言外之意？楊柳聽之心驚。唐縱走後，她看了看時間，估摸着他應該下了一兩層樓，連忙起身，想要從另一邊離開。
“楊柳。”
有人叫住了她。
她懷疑自己聽錯了。繼續往前走，一只手粗魯的抓住她的脖子往回拽了回去，原來是吳敏，楊柳因驚吓而跳到嗓子眼的心平靜下來。
吳敏情緒也是平靜的，讓人懷疑剛剛那一動作是否是她所為。她拉着楊柳手臂，紅唇明豔，比那濃烈的薔薇花還嬌。“你幫我勸勸唐縱，好不好？我不想離開他，可是他一意孤行，我不知道我做錯了什麽，我是受害者啊，他怎麽能把錯歸究于我？楊柳，我知道唐縱現在看上你了，瘋狂的關注你，你可不可以幫我說說，如果他還是不肯理我，那我就死心。”
“學姐，我不想摻和你們的事。”楊柳推她的手，想要趕快溜走。可吳敏沒那麽容易擺脫。兩人拉拉扯扯到了樓梯口。楊柳以為找到了一個着力點，拉着欄杆不肯松手。
吳敏把她往後拖，“他肯定會聽你的，你勸勸他不要對我這麽殘忍好嗎？”
“對不起學姐，我和部長還沒有熟悉到能說這種話的地步。你先放開我，我着急逃命。”楊柳竟然擺脫不掉吳敏，深深的對人的潛力産生敬畏。
“我這麽求你，你也不肯嗎？”
話音未落，吳敏的力度突然減小。好像是楊柳使勁拉了一把，輕而易舉将吳敏拉過來，她腳下一絆，然後楊柳感覺後腰處受到一股大力，腳下不穩，身體向前沖，雙腿不聽使喚從樓梯上一級級跑下來，快得讓她害怕。直到最後幾級臺階處，身體的重心才恢複過來，但是雙腿不受重壓，兩膝一軟，慣性原因使得她一頭撞到牆上才停下來。
流血了嗎？像電視劇裏那樣一碰就死掉了嗎？楊柳覺得腦袋如一只甕被敲打，回聲盤旋，一圈圈回音在身體裏流竄。眼前茫茫一片，有人在喊，有人在跑，她什麽也看不清，聽不見。什麽東西像鳥一樣墜落，她摸到地面，之後什麽也不知道了。
唐縱覺得十分不安。他走到一半又折回來，剛好看到楊柳腦袋撞牆的一幕，他幾步沖上臺階，只來得及看她狀況如何。
“楊柳！楊柳！”他一聲聲喊，楊柳微微睜眼看了他，目光無神，又很快閉上了。唐縱問是怎麽回事，站在樓上的吳敏努力恢複被吓到的神态，熱心解答疑問，“我看見她是踩到了自己鞋帶，不小心摔下去的。”
楊柳的鞋帶果然散開着。
唐縱把楊柳輕輕地放在牆角，兩三步沖上十一級臺階，一手擒住吳敏的衣領把她摁到牆上，一手捏住她的下颌。剛剛對待楊柳的冷靜與優雅消失全無，現在的他兩眼中充滿惡狠狠的光，氣息粗重如猛獸的威脅低語。
“我警告過你多少次？多少次？不要再來招惹我，看來我說的話沒有一點兒分量。你要我怎麽對你才能理解？”唐縱抓着吳敏再往牆上一撞，吳敏險些吐血。她用挑釁的眼神看他，唐縱一拳砸過去，吳敏扭頭閉上了眼睛，渾身都在戰栗，發現那拳頭只是砸在她耳邊的牆上，頓時松了口氣，但是心中畏懼。他說，“我會叫你知道什麽叫做悔不當初。”
唐縱慢慢放手，眼中的窮兇極惡絲毫沒有減少。吳敏明明看到，心裏幾分膽怯，可是被踐踏的高傲和尊嚴迫使她舉起手想要打唐縱一巴掌，就像以前一樣，唐縱不會還手，還溫柔耐心詢問她怎麽樣了。
但是這一次不一樣了。唐縱穩穩的抓住吳敏那只手，推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還給她一巴掌。吳敏被打得撲倒在地上，滿頭青絲都像不戰而降、落荒而逃的小兵。
楊柳被送到醫院，暫時安置在病床上。唐縱在一旁看着，像奔波十幾年又回來看着故友的豐碑。他發現楊柳緊閉着的眼睛在流淚，昏迷的人怎麽會不斷流淚呢？醫生急忙趕來，看了這一幕，又看了看唐縱，突然慢下節奏去整理病床邊的簾子。于是唐縱離開了，不帶一點兒留戀。
幾天後，楊柳正坐在教學樓後的臺階上背書，耳邊人聲微弱，鳥語搶占了舞臺。良辰美景，怡然自得。一陣腳步聲越來越近，楊柳擡頭去看，五六個人擁着陶登正談論着楊柳而來。她眉頭一皺，合上書想要逃跑，轉念又一想，這樣豈不是沒面子？
陶登滿面春風，笑容燦爛，一雙眼睛盈盈看着楊柳。
“你是不是得替她讨回公道？”
陶登走的大氣磅礴，宛若英雄，“你們不是騙我吧？”
“是被推下樓梯的！”
“聽說是她自己摔的！”
這些話落在楊柳耳朵裏，只對他們表示反感。都是為了演戲給別人看嗎？
陶登走到她面前，“你怎麽了？你被誰推下樓梯了？我肯定幫你去教訓他！”
“不用！”楊柳說。
“要是傷到腦子多可惜！”
“我很好，謝謝大家關心。”楊柳站在臺階上，比任何人都高出半頭，“陶登你怎麽整天這麽閑？是不是頂替了保安的工作到處巡邏呢？”
“我這不是關心你嗎？”
楊柳抛出了她心裏別扭的問題，“知道我從樓上摔下來了，你剛剛還笑得那麽開心？”
“我想着萬一你變傻了，我就可以騙你跟着我混了。”陶登說着又笑了出來。
“你看，我這裏被撞出了兩個大包。”楊柳氣急，把頭發撩開，亮出額頭上兩個大包給他看。
其他人都湊上來看，陶登睜大了眼睛，皺了皺眉頭，“誰幹的？我絕對幫你報仇去！”
就不能表示關心關心嗎？楊柳只覺得陶登跟青春期學生一樣，完全是為了逞英雄主義才口口聲聲說報仇，她只是恰好提供了這個機會而已，再也沒有別的什麽原因。
“對呀！楊柳你說是誰？有意的還是無意的？”
楊柳沉默了。那天撞到牆後，她慢慢的緩過來，隐隐約約看見唐縱對吳敏所做的事。到了現在，還沒有人知道事情發生的經過，說明一個問題：唐縱想要保護吳敏。她不說，是因為害怕。身邊有別家虎，不知何時離去。
“我是不小心。”楊柳說。
其他人都散了，陶登看着她，臉上擠出一笑，“看來你上了大學，運氣越來越糟了。”
她曾對陶登說，我倒黴透了才會遇上你。
一時氣話而已，他怎麽能這麽當真呢？他不知道，後來的她意識到遇見他才是最幸運的事。他不知道，她有多麽珍視有他陪伴的日子，似乎只有那些時光才構成了她的整個青春。
她不知道的是，她摔下樓梯的視頻被發到陶登那裏。他當時正在家裏打游戲，一個陌生的微信號申請加為好友，寫着楊柳的名字，他拒絕了。過了一會兒，又收到這樣的消息，他依然拒絕。第三次的時候，他覺得差不多了，再拒絕的話，她可能要傷心了。那個笨蛋的耐性只有三次。當他笑嘻嘻期待楊柳要給他說什麽的時候，收到了她摔下樓梯的視頻。前半段他在笑——這是在表演雜技嗎？後幾秒，他的笑容僵硬了。這麽撞上去，她怎麽樣了？怎麽會有人看到這一幕安心的拍視頻，不去救人呢？這是什麽時候發生的事情？
他打電話給楊柳，沒人接。再打電話給楊朕，聽到楊柳已經回到宿舍，毫發無傷的消息，他微微放下心來。接着，給那人發消息，對方立馬就拉黑了他。那時是晚上十點，陶登立馬穿好衣服去找唐縱。因為視頻雖然經過剪輯，除了楊柳以外沒有出現其他任何人的影子，但是在最後的那一秒，他聽到了不易察覺的一個聲音在叫楊柳的名字。那個人當然就是唐縱。
陶登從朋友那裏聽說了唐縱會在十點半出現的地方，本想殺個措手不及，誰知走到一個牆角就聽見了他的聲音。和視頻中的聲音有些許差別，但毫無疑問那人就是唐縱。他一喊，黑暗中一陣響，唐縱慢慢走過來，露出正臉。陶登聽見女生訴說着委屈的鼻息從角落裏傳來，不過并沒有心思知道那是誰。
“楊柳從樓梯上摔下來了，你知道嗎？”他問唐縱。
唐縱單手理了理頭發，認真道，“我知道，我看見了，她是自己腳滑摔下來的。”
“當時只有你們兩個人嗎？”
唐縱左邊嘴角微微上揚，似在嗤笑陶登這般行為，“是，只有我們兩個。你憑什麽這麽質問我？我至少也算你的學長，是不是該禮貌些？”
陶登一拳頭砸到唐縱下巴上，“這就是我的禮貌。你為什麽要傷害她？她好欺負，可是你不知道她背後有我撐腰嗎？我讓你知道這麽做是什麽下場！”
“你算什麽東西！”唐縱一腳踹到陶登腹部。
兩人就這麽你來我往，連口舌也省了，用盡所有力氣讓對方知道疼。
當時楊柳和徐慧之從操場散步回來，隔着四五米的馬路看見兩個人在打架，路燈是黃色的，看不清臉。
徐慧之說：“那裏有人在打架，我們過去看看。”
楊柳拉着徐慧之往前小跑，“看什麽啊！跟我們又沒關系，快走，小心惹禍上身。”
最後，唐縱贏了。兩人後來達成共識：不往臉上打，所以第二天只有唐縱的下巴處出現了一塊淤青。
陶登被同學撺掇着去為他的青梅竹馬鳴不平的時候，想要問出事情的前因後果，然而楊柳只說是她自己不小心。如果真的這麽簡單，為什麽會有人拍視頻？他想保護她，她卻在保護他。陶登這麽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