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元君祠撞客玉女

這王氏禁不住小兒子一頓揉搓,心裏就慈悲了,從此以後只要是老大來家,就變着法兒的對他說讨一房媳婦兒的事情。

一回兩回,三郎還不曾放在心上,誰知道後來竟是一家三口兒輪番上陣的勸,連幺妹張五姐也撺掇哥哥早娶,好分擔自己房裏的針黹女紅,竈上地裏的活計。說的那張三郎漸漸不耐煩起來,便不常常來家,都是住在看街老爺宅子後身兒的一間搭出來的小土坯房子裏,原是他家要賃的,因為看三郎為人老實本份,就招他做了街坊,镚子兒不要,為的是照應家宅的意思。

誰知道這幾日王氏受了兒子閨女的撺掇,借着上城來瞧小兒子的當兒,又跑來尋三郎,長篇大套的說了一車話,左不過就是勸他挑人家兒,家裏多少也能幫襯幫襯等語,說的張三郎心裏有火,答言就不似往日那般耐煩。

王氏拿住了把柄,哭天抹淚兒的說三郎待她不冷不熱的,絮絮叨叨了半日,念叨得三郎腦仁兒疼,又不好說她的,只得答應着自己慢慢尋訪,也叫母親在鄉下多幫自己留意着,溫言軟語勸了半日,總算把母親哄好了,看看天色不早,趕緊打發她出城回鄉下去,還饒了幾十個錢的車錢。

如今聽見兄弟李四郎拿話問他,心裏正巧憋住了勁,平日裏雖然少言寡語的,這一回倒是竹筒倒豆子,也不把李四郎當個外人,撿緊要的都對他說了。李四郎心裏只覺得自己這位老盟娘對大兒子不甚公平的,只是俗話說清官難斷家務事,總不能當着兒子的面說娘的不是,況且成婚日久,渾家也時常規勸自己切莫挑唆人家家宅不和,來日若是好了,倒落了埋怨,裏外不是人。

只得賠笑道:“我瞧着我這老盟娘也是為了哥哥好,論理,哥還長我幾歲,早就到了說親的年紀兒了,如今自己在看街老爺宅子後身兒住着,屋裏沒個知疼知熱的婆娘,到底不熨帖,房裏的針黹只怕也沒人做,您弟妹說過好幾回,有了換洗的衣裳就叫我拿家裏去,給哥哥縫補漿洗好了送過來,誰知道你恁般見外,也不肯。”

張三郎聽了這話笑道:“弟妹的好意哥哥我心領了,只是你們家裏如今也不算寬綽,你家哥兒眼看着也大了,再過幾年就要開蒙,就算不請先生,也總要送到館裏去,好歹學幾年,若真出息了,來日還指望哥兒給你家裏改換門庭不是?我房裏針黹活計又不多,況且你我雖然只是小小更夫,也算是吃朝廷饷銀的,自有官衣兒,平日裏家常衣裳偶爾撕個小口兒,我自去找街上縫窮的便了。”

李四郎搖頭道:“那縫窮的雖說便宜,架不住次數多了,也是一筆開銷,如今哥家裏催着,總要儉省儉省,把媳婦本兒攢出來,往後家裏有活兒,還是交給兄弟帶回去,也不值什麽,将來哥讨了嫂子進門,我們就算是想幫襯,可也插不上手去了。”

三郎聽了,連忙謝過了兄弟,兩個在更房裏頭坐定了,只等着起更了就出去打梆子敲鑼報時辰。隔着門簾子倒有一股股的冷風吹進來。李四郎原本是在家燙了腳過來的,如今給這罡風一貫,兀自打個哆嗦說道:“喝!好緊的北風。”隔着破門簾子一瞧,外頭那樣大雪天氣,早已鋪天蓋地的下起來,不出一時,竟是個琉璃世界冰雪乾坤,不由得苦笑了一聲道:“得,明兒一早掃雪的活兒只怕也是咱們哥兒倆的了。”又瞧了瞧張三郎身上還是單褲單褂兒,笑道:

“哥好體魄,若是我穿了這樣打扮,只怕早就凍死了,到底是練過功夫的人,我們這些銀樣镴槍頭可是比不得。”

張三聽了搖頭苦笑道:“左右夜裏打更還是要換官衣兒的,不如這就穿上,倒也儉省些,你屋裏有渾家,自然嬌慣些,當年沒娶親的時候還不是一樣傻小子睡涼炕麽。我這裏倒有一壺燒刀子,咱們吃兩杯,摚摚雪氣。”

李四聽見有酒,心裏倒大樂起來,又是臉上一紅道:“倒要哥哥壞鈔破費,兄弟心裏忒過意不去,既然恁的,明兒閑了來家,叫您弟妹炒倆菜,扇個羊肉鍋子,若再有雪景兒那才是好玩兒呢。”

張三聞言一笑,将自家小酒壺打開來,兄弟兩個謙讓一番,還是張三郎先飲了一口,方才遞在李四手上,弟兄二人一遞一口的飲酒,說些市井新聞拳腳槍棒等語,倒也有趣兒,只是沒有下酒菜兒。

兄弟兩個喝了一會子,張三郎因為有些拳腳功夫傍身,竟也有些微微見汗兒了,眼見快要起更,只怕自己點子打的不準,反倒誤事,招了街坊鄰居的埋怨,就對李四郎說道:

“兄弟自斟自飲一會子,哥哥少陪,吃的有些微醉了,出去散一散。”這李四郎與張三倒不一樣,是縣城裏長起來的哥兒,吃過見過,自小兒懷抱之中,父親就常将筷子蘸着酒盅兒喂他吃些,最好個杯中之物,聽見張三郎如是說,就笑道:“哥哥自去便了,一會兒起了更,兄弟往街面兒招呼你去。”

張三郎聽了點點頭,提了個氣死風的燈籠,戴上氈帽披了鬥笠,穿上木屐子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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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在長街之上,平素這一會兒只怕還有幾個行人,如今這大雪泡天的,外頭竟沒有半個人影,冷冷清清的倒是自在,張三郎提着燈籠,腳步也有些踉跄起來,仗着自己有些莊稼把式,倒也不甚怕冷,恍恍惚惚溜跶起來,一轉兩轉的,就來在碧霞元君祠前頭。

這元君祠,就是民間俗稱老娘娘廟的,求個姻緣子嗣最是靈驗,一年到頭多半都是大姑娘小媳婦兒常來此處,若是白日裏,門首處常有些賣珠花兒針線的婆娘。

如今張三郎瞧着廟門竟沒有關嚴實,心中不樂,兀自埋怨那妙祝不能好生看管廟産,雖說一座破廟不值什麽,好歹也是公中的東西,萬一有個小毛賊惦記上了廟裏的金漆彩畫,案犯了又是一筆糊塗賬,少不得自己兩個更夫要挨看街老爺兩三日的埋怨。

想到此處,就上前去,意欲鎖上那廟門,誰知走到門首處,借着滿地雪光一瞧,只把個張三郎唬的酒醒了一大半兒,但見那廟中碧霞元君的泥塑底下,跪着一個女子,看身形卻是娉娉袅袅的,雖然穿着破夾襖兒,腰身兒依舊纖細,只是原本年輕女子的青絲雲鬓,如今卻是白發三千,長若千尋,遠遠的看去,好似鬼魅一般。

那女子兀自誠心叩拜,忽然聽見身後好似有人倒吸一口冷氣,也是唬了一跳,回頭一瞧,但見外頭廟門之處,一個彪形大漢手上提着氣死風燈,怔怔的瞧着自己。

那女子見狀滿面驚惶之色,伸出一對描花玉腕捂了臉,叫了一聲“皇天菩薩”,站起身子就往祠堂後院門兒跑了。

張三郎愣了一陣,細想那姑娘容貌,分明是碧霞元君身旁的玉女一般,他仗着自己有些拳腳功夫,也不甚害怕的,竟提着燈籠進了廟中,但見元君寶相莊嚴,身旁侍立着兩個女仙童,只顧怔怔的瞧着那玉女,一面默默祝禱道:“信士弟子張三在下,叩拜元君老娘娘,方才玉女娘娘顯聖,弟子不知,唐突了仙子玉體,還請元君寬恕。”

說着,趴在地下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方才站起身來,心中只想着那女子,坐在寺廟門檻之上,冷冷清清瞧着滿天風雪,只管怔怔的出神。

過了一陣,遠遠的聽見梆子響聲,張三郎這才回過神兒來,心中暗道不妙,只怕這一回耽擱了尋街的時辰,連忙将手中的鑼也打了起來,一面往外頭去迎一迎李四郎,只是心中有事,那鑼好似不聽他使喚似的,只管打錯了更數,鬧的沿街之上,還真有值夜的小夥計兒以為天亮了,就要起來下板兒,一出門才知道,外頭還是漆黑一片,兀自罵了幾句閑街,依舊回房睡了。

那李四郎沿着雪地裏的腳步尋到了廟門處,見張三神色有些悵然若失的模樣,方才又打錯了更數,連忙上前來說道:“三哥這是怎麽了?方才到了起更,也不見你回來,我便打了梆子來瞧,遠遠的就聽見哥哥打了五更的數兒,莫不是遇上了歹人,怎麽好似唬着了的模樣?”

張三郎兀自出神,原沒聽清楚李四郎說的什麽,答非所問了一句道:“噓,悄聲些,仔細驚了娘娘的尊駕。”那李四郎見他面上茫然,又是詞不達意的,擡頭一瞧,見此處竟是老娘娘廟,廟門也不曾關嚴了,心中就疑惑這張三郎只怕是撞邪了。

原先自己給招來做更夫的時候,看街老爺還特地吩咐過,自古更夫必要青壯男子為之,為的就是借一借年輕小夥子身上的陽剛之氣,沖一沖三更半夜的邪祟,又說三更到五更時分最是陰盛陽衰,所以更夫手上都有一盞氣死風燈,連帶着年輕男子身上的三昧真火,才能抵禦妖邪,如今這張三郎吃醉了酒,只怕濁氣上升正氣下降,撞客着了也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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