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翠姑娘微露閨意
李四郎想到這裏,連忙上前去扶了張三的胳膊問道:“哥方才遇見什麽了,莫不是撞客了?如今這一班更點打完,哥先回家歇一歇,查查祟書本子,若是撞見了哪位尊神,明兒再來此處,燒一挂紙錢送一送,只怕就好了。”
說了兩遍,張三郎方才回過神兒來,搖了搖頭說道:“只怕是請神容易送神難……”說的李四郎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只當他是吃了酒又出來吹了冷風,酒後的胡吣,看樣子只怕是不能打更了,連忙勸他回家歇一歇。
張三郎鬧了這一回,酒氣已經醒了大半,執意不肯叫李四替自己當班,非要掙紮着值完了這一宿再說,李四郎無法,只得由着他,兄弟兩個又打了四趟更,好容易挨到了五更天光景,張三還要在更房裏等等,問問看街老爺還有什麽活計。
李四郎見他面色潮紅,只怕是昨兒吃酒發汗,又撞客着了,腦袋搖的撥浪鼓一般說道:“三哥,你可別仗着自己原比別人生得壯實些,就不把小病小災兒的放在心上,我也不是蠍蠍螫螫的,就好比我自家,家中有了老婆孩子,外出就不敢大意了。
你雖然沒成親,家裏一門老幼還都指望着呢,若是不受用,索性家去睡一天,你這個年紀兒,什麽病根兒都落不下,豈不好麽?若是昨兒吃了一口熱酒存在心裏,冷風一吹只怕要做病的,到時候我那老盟娘豈不是要念叨死我,好哥哥,你就算疼我一疼,家去歇歇,左右這條街上都是些買賣鋪戶,有的是小夥計兒,就算是掃雪,也犯不着叫咱們全包了,我在看街老爺面前替你說一聲兒也就是了。”
張三郎聽見李四這話倒是好意,不忍拂了他去,只得點頭說道:“既然恁的,還要多謝兄弟,好歹替我跟看街老爺告個假,今兒晚上一準兒能來。”
李四擺了擺手笑道:“哥哥放心自去,傍晚時候我去你家中會齊了,若是身上還不痛快,索性就歇他一天,我一個人倒也應付得來。”張三點頭謝過,換下了官衣兒,依舊穿了單褲單褂兒回在看街老爺宅院後身兒的土坯房裏睡下。
誰知道這一睡就是一天,到了晚間李四郎來家時,拍了半日的門也不見有人來應門,還是前院兒看街老爺家中一個使喚丫頭叫小翠兒的出來了,見李四郎在後街門首處探頭探腦的,就問道:
“這裏李四哥不是?”李四郎也曾來過看街老爺家中幾回,認得這丫頭,連忙陪笑道:“喲,這位小大姐是翠姐姐不是?昨兒三哥晚間打更的時候身上不大受用,我因不放心,吃了晚飯特來瞧瞧。”
小翠兒唉了一聲道:“你要是不來,我還要想法子去尋你呢,今兒天還沒亮的時候就聽見三哥來家了,往常他也在我家裏搭夥,都是我在小竈上炖好了雞汁白粥給他送過去的,誰知今兒早起拍了半日的門,他方才出來,看那個模樣兒怪怕人的,我又不敢多問,只怕是病了,誰知晌午過去送飯,就落了炕有些掙紮不起來,勉強吃了兩口不吃了,這會子只怕是發熱,你等我開了前頭院門兒,咱們進去瞧瞧吧。”
李四聽了心中也是擔憂,連忙拱拱手答應道:“既然恁的,勞動姐姐了。”說着,兩個拿了鑰匙,又繞到前頭看街老爺家的院子後身兒,開了街門,正是張三郎那間小房的正門,只因這間土坯房是後來搭建的,就在房子後牆上開了個街門兒給張三郎走,前頭正對着看家老爺家中的這扇門反倒不常開了。
兩個進去,就見張三郎躺在炕上,身上胡亂搭着一床棉被,也不曾蓋嚴實了,上身打着赤膊,赤條條的,小翠兒是年輕姑娘,瞧了一眼臉上早就紅透了,一扭身子往門首處走了幾步,回身對李四郎說道:“四哥進去瞧瞧吧……”
李四知道小翠兒不便,“嗳”了一聲,進了房內,見張三郎滿面潮紅,只怕是着了風寒了,心裏一驚,伸手在他額頭上一探,果然滾燙,怪不得睡到一半踹了棉被,只怕是雪上加霜。
回頭見小翠兒姑娘躲在門首處,手裏絞着帕子,咳嗽了一聲湊合過去說道:“三哥只怕是染了風寒了,勞動姐姐玉體,若是竈上還生着火時,給我熬一碗姜湯來,給三哥發發汗,只怕就好了也未可知。”
那小翠兒聽說是風寒,唬得“哎喲”了一聲,說道:“這可怎麽好,不然我去請個大夫來家瞧瞧吧,只吃一碗姜湯也不頂事啊。”
李四郎笑道:“不妨事,三哥是有些莊家把式在身上的,自打我們在幼學童蒙裏結識了,這些年可沒見他病過一回,這一次只怕是昨兒在老娘娘廟門首處撞客着了,才會無端發起熱來,他那樣鐵打的身子,只消一碗姜糖水足矣了,姐姐只管燒了湯,多放些生姜紅糖,我給他灌下去,看着發了汗,只怕就好了,哪兒有那麽嬌慣,我們更夫一月才賺幾個錢,倒有那個閑錢買虛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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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翠兒聽了,點點頭說道:“這也罷了,這一回我聽四哥的,只是若再不好,可千萬要請個坐堂的先生來家瞧瞧,銀錢小事,我這裏還有些月錢也用不着的,只管拿去罷了。”說着,轉身跑了往小廚房去燒湯。
那李四郎見小翠兒這般上心,又聽見說往日裏張三在此處搭夥,都是她巴巴的送過來。他原是成了親的人,心裏就猜着了七八分,暗笑張三哥倒是好豔福,這小翠兒姑娘雖然沒有十分顏色,倒是整治的好菜蔬,調理的好湯水,人又勤快踏實,又是看街老爺家裏的丫頭,也算是親上做親知根知底兒的,豈不比外頭尋的強,最難得的是這姑娘心裏有三哥,只怕不要一個子兒的財禮,倒情願倒貼,就不知道她家老爺太太肯不肯叫她往外頭聘去……
兀自胡思亂想着,早見小翠兒端着個托盤,裏頭盛着一大碗姜糖水,腳不沾地的走過來,端到近前來一聞,碗內甜辣之氣撲鼻,就知道小翠兒舍得放料,定然多放了生姜紅糖等物。
李四郎見了,趕忙接在手中說道:“勞動姐姐了,只是我一個人只怕胡嚕不住他,還請姐姐進來幫個忙。”
小翠兒聽了這話臉上一紅,神情倒是又驚又喜的,低垂了粉頸說道:“喲,四哥這話說的好沒道理,我一個姑娘家,怎麽好往他房裏去……”
李四知道小翠兒的難處,連忙擺擺手說道:“不妨事,方才我已經将哥的衣裳穿戴整齊了,等我扶住了他,姑娘只要吹湯喂他幾口罷了。”
小翠兒聽了點點頭道:“這卻使得。”兩個進了房門,果見那張三郎已經穿好了衣裳,依舊是牙關緊咬病在炕上,小翠兒見了眼圈兒一紅,端過姜糖水來,李四郎扶了張三歪着坐起,小翠兒将手上調羹盛了一口湯,送在唇邊細細的吹着,到了溫涼不沾的,方才喂給張三郎喝下。
如此這般鬧了一回,好容易将手上一碗姜糖水灌了下去。兩個又服侍張三躺下,小翠兒心細,特地将被角掖的嚴嚴實實的,回身擡頭一瞧,冷不防瞧見李四郎頗有玩味瞧着自己,臉上一紅,聲音細弱地說了聲“有事四哥再招呼我。”說着轉身跑了。
李四郎笑嘻嘻地瞧着小翠兒的背影,又瞧了瞧張三郎,搖了搖頭自言自語道:“就是容貌人品不大般配,倒也使得……”
等了一陣,果見張三郎額頭上滲出些細密汗珠,李四見狀知道這病是發出來,不礙事了,心中大石落地,又怕張三郎睡夢之中嫌熱,自己又要掀被,只得耐着性子等着他發汗。挨到了掌燈時分,那張三郎身上在松快些,汗也出透了,李四這才放心,又勞煩小翠兒燒了一碗爛肉面送過來,給張三郎吃了,又服侍他睡下。
李四趕着打更,又怕後半夜張三郎沒人看顧,心中放心不下,小翠兒有心照顧,只怕自己孤男寡女的說不清楚,看街老爺雖然有個官稱兒,卻是個沒品級的芝麻小官兒,這小翠兒是這一二年才托了人牙子買來的使喚丫頭,家中攏共沒有一個長随小厮,總不能叫看街老爺親自前來照看。
兩個為難了半日,還是李四郎靈機一動說道:“往日裏曾聽人家說過,三哥有個兄弟在鎮上念書,名喚張四郎的便是,如今他雖然是念書人,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好歹兄弟一場,竟喚了他來看顧一日半日的,豈不是妥當麽?”
小翠兒聽了果然拍手笑道:“是了,往常閑話家常時候還聽見三哥提起他兄弟,說如今是個童生的身份,當日父母最疼,還指望着他改換門庭呢,如今只要請了他來看顧一半日的,再沒有不妥當的了,只是那書院是清貴地方,我們小門小戶,怎麽好去賣頭賣腳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