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杜嬈娘嬌音彈夫

三仙姑知道張三李四兩個必然還要提起此事,如今吃了飯正沒事,就湊趣兒說道:“三十多歲了,原先十幾歲時,求親的是踏破了門檻子,自從得了那號兒病,再也沒人問津了,你沒見前兒她半夜裏來燒香?皆因為她那寡婦娘矯情的很,人前人後說這大姑娘是他們家的家醜,不叫她出門溜跶,正趕上前兒是老娘娘廟裏打醮,這閨女兒才動了心思想去拜一拜,誰知道給後娘算計了一回,當夜沒得回去,方才留在廟裏女道丹房過了一夜……”

李四郎聽見這姑娘遭遇,也是有些不平道:“這可真是罪過可惜了,怎麽族中三老四少竟不管一管此事。”三仙姑搖了搖頭道:“你們當年雖然也是屯裏人,只是我那老姐們兒十幾歲上就嫁到鎮上來,你除了年節的也不曾回鄉住去,竟是個城裏的少爺秧子,如何知道村裏的事情。

那寡婦娘雖說是名份上是兩個女孩兒的母親,實際倒比大姐兒大不了幾歲,如今還是徐娘半老風韻猶存的,聽見個荒信兒,說她與鎮上官宦人家兒有些手尾的,再說如今這樣年景,人心不古了,還不是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誰有那個閑心理會那個虛熱鬧去?”

娘兒兩個叽叽喳喳說了一回,李四郎都記在心裏,又對幹娘說了,張三郎心中放不下此事,可巧今兒晚間不是他們弟兄兩個當差,已經邀了張三來家吃酒,再與幹娘商議此事。

那三仙姑知道自己的買賣來了,哪有放着河水不洗船的道理,自是滿口答應着幫襯此事,商議妥當,那李四郎一夜未睡,但覺眼皮沉重,叫渾家鋪床疊被,自己拿巾子胡亂抹了臉,脫了外衣上炕睡了,不出片刻胡嚕聲就響了起來。

一日無話,等到李四郎起來時,竟又是睡到斜陽西沉之時,紙糊的的窗棂上映着好大日頭,晃得李四郎睜開眼,就瞧見官哥兒仰面躺在炕上踢着腿兒,倒不哭鬧,一咕嚕爬起來,不見了渾家和幹娘,遠遠的聽見廚房裏有人笑語,知道娘兒兩個只怕是在預備晚飯,也不知張三哥何時來。

見屋裏架子上頭擺着木盆,伸手一摸裏頭的水倒是溫涼不沾的,拿巾子沾了水随意抹了抹臉,往炕上抱了官哥兒在懷裏,打起棉簾子對着斜對過小廚房喊道:“屋裏的,三哥來了不曾?”

他渾家杜嬈娘一面在圍裙上抹着手,掀簾子出來道:“三哥過來了一趟,買了好些個肉果兒菜蔬的,我不敢收,他也沒說甚,聽見家裏沒酒,調頭又出去打酒去了,我與幹娘如今在廚下收拾齊了,給你們燒幾個好菜下酒罷了。”

李四郎聽了蹙眉道:“混賬老婆,好不知趣的,昨兒我原說咱家做東請三哥吃兩杯,如今你倒好,擅自收了人家東西,倒叫三哥壞鈔,往後誰還敢登咱們家的門兒?”

那杜嬈娘自從給他讨了在房裏,每日裏都是千依百順溫存體貼的,如何受過這等奚落,眼圈兒一紅,站在天井當院叉了腰罵道:“呸,你這狠心短命的,方才三哥來時我狠命推了你好幾把,只顧着在炕上挺屍,人家放下幾色禮物就走,我一個年輕媳婦子,難道與他一個大小夥子拉拉扯扯的,他若比你年幼時又好了,常言道老嫂比母、小叔子是兒,與他過過玩笑也不妨,偏生是個大伯子,難道叫我追出去扯了他回來不成?當真是個沒調理的糊塗車子!”

李四郎兀自睡得糊裏糊塗的,一起床就吃了這婆娘一頓搶白,倒把他罵醒了,搔了搔頭呵呵兒一樂道:“瞧你,我不過是睡迷了,說了兩句胡吣,四奶奶莫當真才好,如今比不得往常,幹娘來家,一會兒只怕三哥還要來吃酒的,你這樣鬧,丢的還不是你漢子的臉面麽?”

說着,笑嘻嘻地上前來拉了婦人的手,一把就摟在懷裏,在她耳邊說了句悄悄話兒,哄得婦人回嗔作喜,兩個正在起膩,就聽見身後三仙姑笑道:“哎喲喲,現在的小兩口兒可比不得從前了,當我們老婆子都是死的一般。”

唬得兩個連忙分開,杜嬈娘紅着臉進了屋,李四郎抓了抓頭笑道:“讓幹娘見笑了。”三仙姑笑道:“這不值什麽,誰還沒從年輕時候過來過,沒吃過肥豬肉還沒見過肥豬跑?論理你們兩個黏糊些也好,如今官哥兒也大了,再添上一男半女的也不值什麽,舉家過日子,沒有兩三個孩子成個什麽體統?”

娘兒兩個站在天井院兒裏說了幾句話,忽聽得街門兒開了,原來方才杜嬈娘不曾落鎖,但見那張三郎抱着一攤子酒進來,見了他們,連忙上前來給三仙姑請安問好,又逗了官哥兒一回。杜嬈娘出來接了酒,難免客氣幾句“叫三哥壞鈔,心裏過意不去”等語。

一時間酒果兒菜蔬都收拾整齊了端上桌來,弟兄兩個請三仙姑坐了主位,兩人底下坐着條凳相陪,那李四的渾家杜嬈娘并不敢坐,站在一旁殷勤布菜,一面哄着官哥兒玩耍。

三仙姑是要放長線釣大魚的,自然不肯先挑起話頭兒來,只管斯斯文文的喝酒吃菜,一面笑道:“喲,三郎買的好甜酒兒,只怕一壇也要幾十個錢吧?”張三郎連忙謙遜到道:“想着幹娘來家,自然愛喝甜酒,往腳店裏尋的,不值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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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兒幾個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說了半日的閑話,李四郎見張三憋得滿臉通紅,又不好提出來的,又見那三仙姑氣定神閑,想必是要吊足了三哥的胃口,這會子正是用得着自己的地方,只得咳嗽了一聲說道:

“三哥怎麽只顧吃酒,倒把正經事忘了呢,昨兒在更房裏頭你如何說來?”冷不防說的張三臉上一紅,倒真給口中酒漿嗆得咳嗽起來,李四郎忍住笑替他拍着背,一面叫渾家去廚房裏炖了茶來吃。杜嬈娘知道只怕是要議親,連忙答應着,抱了官哥兒出去回避了。

張三咳了兩聲方才止住,低頭想了一回,平日裏本是個少言寡語的,這一回有求于人,又不知怎麽開口,只得從懷裏掏出一個銀子包兒來,恭恭敬敬遞到三仙姑手上說道:“幹娘拿去權作茶錢,潤潤嗓子,與我仔細說說那大姑娘家中之事……”說到此處,雖是大小夥子,到底也是生平頭一遭兒說親,已覺得臉上滾燙,便不肯再說了。

那三仙姑見他俊臉泛紅,倒有些逗逗這後生,依舊慢條斯理兒吃着酒菜兒道:“喲,三郎這話說誰?老身可不明白。”一旁李四看不過去,桌子底下偷偷扯了扯老娘的衣襟兒,手上連忙接過張三郎的來,送到幹娘面前笑道:“娘快收了這媒謝錢吧。”

三仙姑見幹兒子發話,方才笑道:“還是我兒痛快些,倒也怨不得三郎,這也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平日裏我只說我們老四是個急腳雞似的,到了關口上,還是成過親的人拉的下臉來。”

又說了幾句“貪財”,半推半就的收了錢袋子,拿在手上一摸,少說也有幾百錢,遂滿面堆笑下來道:“可說呢,前兒只當你們是好奇,也不曾好生說起過,這位姑娘姓喬,只因她母親當日不曾開懷生養,遂到了鎮上的老娘娘廟裏頭許了願,果然靈驗了,十月懷胎一朝分娩,方才得了這位大姐兒,老公母兩個感念碧霞元君聖德,所以給閨女取了乳名,就叫做碧霞奴的。

說起來你們兩個想來是有些夙緣也未可知,當日先是她家裏來人,說是在老娘娘廟裏撞客着了,叫了老身前去跳神,剛回來就遇見我們老四來請我,說是他三哥也在元君祠撞了邪,再想不到竟是你們兩個冤家撞了個天婚!”

那張三郎聽見這一段奇遇,心中越發篤定那喬家大姐兒就是自己命定之人,事到如今雖然害臊,也少不得說道:“能有此事,想來莫非是老娘娘顯了神通,我與大姐兒命中有這一段因緣際會也未可知,還要請幹娘從中調停一番,怎麽想個法兒做成此事,來日定有厚報。”

三仙姑聽見“厚報”兩字,登時來了精神,替他謀劃道:“論理這檔子事倒也好辦,若是尋常人家兒,放了這麽大的姑娘在家,父母哪兒有不着急的呢,偏生她繼母還指望着她做針黹、農活兒,閑了時又要做些小菜兒托人拿出去賣,如今要讨了她,豈不是斷了那婆娘的財路?只怕這件事還得從長計議,叫我老婆子好生謀劃謀劃,看看怎麽想個法兒哄了她老娘,把閨女給你才是。”

張三郎聽見三仙姑肯出面料理此事,連忙起身謝過,又與他兄弟道謝,那李四郎也與張三道喜,娘兒三個又吃了幾杯就散了席,張三郎依舊回在自己下處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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