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黃鷹捉住鶴子腳
說的張三郎臉上一紅道:“幹娘莫要取笑了。”一面低頭從銀子包兒裏摸出十幾個錢,叫那小女娃将前襟兒拉起來接住了笑道:“勞煩姐兒帶我過來一趟,這幾個錢就當做是給你們姐妹兩個買花兒戴吧。”
那引弟兒原擔憂明日裏爹爹又要哄她不給花兒戴,如今得了這個進項,喜得小臉蛋兒紅撲撲的,也學着成年婦人的樣子福了一福道:“多謝公子。”說着,轉身跑了。
那三仙姑見了笑道:“怎麽樣,連小孩子都以為你是個念書人家兒的孩子呢,今兒這一去一準兒成了!”說的那張三郎心中喜滋滋的,連忙說道:“既然恁的,趕早不趕晚,不如現下幹娘就帶了我過去,只怕晚了,關了城門回不去的。”
三仙姑笑道:“你這後生瞧着好個模樣兒,怎麽色中餓鬼一般,急着要見人家女孩兒,這會子只怕家家都趕着吃晌午飯呢,如今去了,倒擾了人家,八字還沒一撇兒呢,就要在她家吃飯不成?依着老身說,哥兒先在我家裏吃了飯,吃杯茶略散一散再去,才是便宜呢。”
張三郎聽見仙姑說的有理,只得耐着性子在她家坐了,一時間三仙姑往廚下整治了幾個小菜兩碗幹飯端了上來笑道:“比不得你們鎮上,屯裏沒有好東西,将就吃些,倒不是我老婆子小氣不給你酒吃,只怕你吃醉了往人家姑娘家裏鬧去,看着不像話。”
張三連忙答應着,娘兒兩個吃了飯,婆子收拾了,拾掇得整整齊齊的,又吩咐了張三兩句,就要領他往喬大姐兒家裏去,張三郎有些遲疑道:“這個鐘點兒,只怕姑娘在家要歇中覺的?”
三仙姑笑道:“喲,你當這是什麽地方兒,小門小戶的誰家不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倒有那個閑工夫兒歇中覺?趁着這會子姑娘能歇一歇咱們快去,過了這個當口兒,她娘只怕又要給她派活計呢。”
張三聽了,連忙答應着,跟了幹娘出了門,那婆子倒是仔細,回身又落了鎖,娘兒兩個走了不到一袋煙的功夫兒,早就瞧見了一座房舍,倒是廣亮大門,擱在城裏不值什麽,到了鄉下頓覺氣派起來,那門楣上頭竟還有匾額,張三郎原本認字的,定睛一瞧,上書着“秀才第”三個大字,心中暗道,這喬家果然也算是個書香門第了,可惜竟這般落魄……
一面想着,三仙姑忽然漲了一個調門兒高聲笑道:“回事,太太可在家麽?老身我領了你家的嬌客來了。”內間倒有一個女子低聲笑道:“仙姑休要這般說,倒是折煞了奴家。”那聲音十分軟款溫柔,倒不似一般的中年婦人。
張三心中便知這婦人就是喬家繼母,擡眼瞧時,果然一個婦人慢條斯理的出來,伸手開了柴扉,雖然不便細看,倒也是忍不住仔細打量了幾眼,但見那婦人生得十分姿色,打扮倒并不出挑,身上穿的頭上戴的一色是半新不舊,看去不覺奢華,只是不知怎的,一望可知不是屯裏人,一股說不出的風情都堆在眉梢眼角。
那婦人開了門,端端正正道了個萬福,張三郎連忙躬身施禮,婦人擡頭觀瞧,見了三郎模樣兒,心中“呀”了一聲,暗暗的喝彩,一面對三仙姑笑道:“勞動仙姑替我家妮子跑這一趟差事,如今既然哥兒來了,就請屋裏坐吧。”
說着謙謙讓讓的,将那張三郎讓道堂屋之內,一面喊了一聲“二姐兒。”簾子後頭一個女孩子的聲音道:“娘喚我做什麽?”那婦人笑道:“你姐夫今兒來家了,去叫了大姐兒出來會一會。”
于是那喬二姐兒也不出來相見,答應了一聲轉身跑了,這廂張三郎聽見,心中猜測此人就是那喬大姐兒的妹子,如今她姐姐相親,她定然是不肯出來厮見的了。
于是大家分賓主落座,那婦人倒好似十分中意張三郎的模樣,趕着問他好些話,年少時可曾上學,念什麽書,如今在哪裏當着差事等等,張三郎不敢怠慢,細細對那婦人說明白了,三仙姑見婦人不錯眼珠兒的瞧着張三郎,心中便知這一回保媒算是十拿九穩,暗暗的盤算着自己能得多少媒謝錢。
幾個人正說得熱鬧,就聽見簾子後頭,依舊是那二姐兒的聲音道:“娘,姐姐來了。”那婦人與三仙姑對望了一眼,相視而笑,一面有些陰陽怪氣兒的說道:“既然恁的,嬌客就在堂屋裏會會姐兒吧,我們出去走走。”
張三郎聽了這話,臉上騰的一紅,連忙站起身來,整頓衣冠,以眼觀鼻,以鼻對口,以口問心,并不敢稍有绮念。未幾但聽得簾子響,也不敢擡頭觀瞧,卻剛好瞧見那喬家大姐兒款動金蓮來在近前,粗布裙子底下,一雙大紅的繡鞋若隐若現的,看的張三郎有些心猿意馬起來。
Advertisement
半晌,方聽得那女子的聲音說道:“三爺既然答應前來對相對看,如今只管把頭低垂着,莫不是對奴家容貌生了驚怖之心?”
那張三郎自小兒不曾給人尊稱一聲“爺”,如今聽見姑娘這樣客氣,連忙擡頭說道:“小人并無品級,怎敢當得大姐兒這般稱呼。”這擡眼一瞧,當真是:
三十年恩愛相遇,五百年冤家遭逢。
但見那喬大姐兒渾身上下倒是裹在荊釵布裙之中嚴嚴實實的,側身端坐相陪,一只胳膊擱在桌旁,微微露出一段雪白的雕花玉腕。芙蓉玉面生得雪團兒一般,只有一對妙目如白染皂,似嗔非嗔,如泣如訴。若是不曾得了這號兒病,當真是個雲鬓花顏的絕色女子,張三郎如今見她紅顏白發,不知怎的心中憐惜之意大盛。
張三郎見了喬大姐兒的相貌,正是當日在那觀音廟之中驚鴻一瞥的女子,大姐兒瞧着這張三郎,倒也是好生眼熟,好似當日在老娘娘廟中撞客的那個金剛尊神一般,只是如今人家不曾點破了,自己怎麽好趕着男家去問,也只好按下不提。
一面瞧見三郎不錯眼珠兒盯着自己,只得低垂着粉頸,微微回避。張三方察覺自己的行為莽撞了,雖然尴尬,也只得沒話找話道:
“方才路上遇見一個小丫頭子,名喚引弟的,引着我去尋了幹娘,聽那小孩子說,姑娘好針黹。”
大姐兒聽見誇她,淡淡的搖頭說道:“哪裏就像她說的那麽好了,不過是小孩子家,沒見過什麽新鮮玩意兒,就當做寶貝一般,将來大了,見多識廣,未必還會把奴家的針線放在眼裏……”
張三郎見這女子言語之間自有一股落寞神态,便起了憐香惜玉之心道:“世上喜新厭舊的人是有的,只是若總往壞處想,人生在世還有什麽趣兒呢,世上總還是善人多些,小人見姑娘眉間似蹙,只怕也是個水晶心肝玻璃人兒,既然聰慧,難免心思重些。
常聽見坐堂的郎中說過,年輕女子多半身子陰虛,若是再一味傷春悲秋,作踐壞了身子不是玩的,小人雖然愚鈍,或可一解心懷,日後姑娘有何萦心的事情,若不嫌棄,不妨對小人說……”
那喬大姐兒原本聽見繼母說了,如今有個鎮上的更夫,知道自己身染怪病,還是情願前來求娶,心中猜測此人多半是圖個新鮮,再不然就是窮得實在讨不到媳婦兒了,方才想起這麽個法子來。所以情願與他對相對看,只怕凡夫俗子見了自家古怪相貌,自然是躲之不及的了。
如今見這張三郎生得好生雄壯的模樣兒,為人倒也算是心思細膩軟款溫柔,最難得的是不似旁人那般,見了自己就流露出驚怖畏懼的神色,反而舉止溫文,好言相勸,原本涼透的心裏,竟隐隐的生出些暖意來。
當初心底無私之時,原本不在意當面鑼對面鼓的議親,如今一旦有些心動,竟是芳心羞澀起來,低垂了粉頸不肯言語了。
那張三郎不知大姐兒心中如何想法,忽見姑娘低了頭不理他,還道是自家說錯了話,顯得輕薄了人家,心中焦急,待要找補幾句,倒不知哪裏得罪了她,只得紫漲了面皮,雖是寒冬臘月,倒急出一頭的汗來。
喬大姐兒見張三郎半晌不言語,只得忍住羞澀之意擡眼看他,但見那小夥子憋得滿臉通紅,神色緊張盯着自己,忍不住撲哧兒一樂,又連忙伸手掩在唇邊,一面見堂屋裏灌了些冷風進來,遂從衣襟兒上扯下一方帕子來,也不當面遞給張三郎,只顧往他懷裏一丢。
那張三見姑娘扔了帕子過來,如果至寶一般接在手中,趕忙揣入懷裏,急的姑娘也顧不得害羞,連忙說道:“是給你抹臉的……”
張三郎聽了,方才回過味兒來,如今自己不拿來抹汗,倒私藏入懷,倒像是兩個私相授受一般,趕忙又掏了出來,胡亂往臉上抹了抹,抹到了一半,忽然又停住了道:“只怕髒了姑娘的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