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杜嬈娘賭氣回門
張三笑道:“多謝姐姐惦記,四郎自小兒多病,又是個念書孩子,家裏驕縱慣了的,在書院裏養的胃口也刁了,不樂意與我一處吃飯。”
小翠兒聽了,臉上一紅道,低頭弄了弄衣帶,才吞吞吐吐的說道:“我怕你們弟兄兩個要喝酒,就把太太賞我的兩碗菜也放了你這食盒裏了,如今再拿回去,只怕廚房的人要問的,既然三哥的兄弟不在這裏,不如……不如我與三哥吃了這頓酒飯也罷了……”
張三郎聽見這話,心裏突突直跳,心中暗道這才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呢,這翠兒姑娘平日裏不聲不響的,男女之事上頭好大膽子,心裏難免有些小觑了她,面上稍有不悅之色道:
“姐姐這般愛惜賜飯,三郎替我兄弟謝過,只是你我孤男寡女的,姐姐又是太太房裏的人,小人是萬萬不敢唐突的,若是姐姐覺得回房不便,且請在我這茅檐草舍裏略坐一坐,可巧我有事要尋我李四兄弟,就不能相陪了。”
說着,也不管那翠姑娘臉上下得來下不來,擡腳就走。
那翠姑娘吃了張三郎一頓搶白,如今見他去了,臉上臊得滾燙,眼淚也掉下來,将那食盒打開,見裏頭一壺酒兩碗菜,并米飯烙餅等物,氣得全都摔在地上,往張三郎鋪上一座,嘤嘤咛咛的哭了起來。
哭了半日,伸手往自家盤扣上頭摸手絹兒時,方才想起來早起那一條給家裏的貓兒抓破了,偏生今兒太太房裏事多,還不曾得空兒出去買,如今哭個大花臉,又不好出去的,只得滿屋子裏頭瞧瞧張三郎可有手帕,摸索了半日,忽見枕頭底下露出一個角兒來,伸手一扯,竟是一條錦帕,一望可知并不是男子所用之物。
小翠兒見了此物,心裏咯噔一聲,就猜測那張三郎在外頭養着唱的,又或是有個什麽相好兒,拿在手裏提鼻子一聞,一股似有若無的幽香,饒是她女子之身也忍不住心頭一蕩,又不是什麽脂粉香氣,說不出的溫柔旖旎。
小翠兒心裏一急,恨恨的将那帕子往地上一掼,待要狠命踩了兩腳,啐上一口,又怕給張三郎回來瞧見了,只得含羞忍辱收拾了滿地杯盤狼藉,悻悻而去,這真是乘興而來、敗興而歸。
卻說張三郎來在街面兒上,瞧着打更時辰尚早,又沒有什麽旁的營生,原想着去尋李四郎,又知道他家中老婆孩子都擠在一間房裏,自己做大伯子的去了,共處一室甚為不便,只得往更房裏躲躲罷了。
誰知到了更房處,但見李四郎正抱着官哥兒在房裏幹坐着,見他來了,彼此都是一愣,那李四郎面上有些尴尬道:“實不知道三哥也來得這般早……”剛說了一句,那官哥兒便踢着腿兒不依,紮着手兒奮力扭動着小身子,好似不樂意讓爹爹抱他似的。
張三郎見了官哥兒倒是喜歡,伸手接住了抱起來笑道:“幾日不見,哥兒又富态了些。”一面瞧着孩子小臉凍得紅撲撲的,又蹙眉說道:“哥兒身上怎麽這樣冰?你也是個沒調理的,大冷的天兒,只管抱着孩子在更房裏做什麽呢。”
那李四郎面上不大好看的,垂頭喪氣的道:“還不是您弟妹麽,耍了小性兒回娘家,連官哥兒也不帶了,這不是給我好瞧的麽……”
那張三郎素知自己這把兄弟夫妻兩口子平日裏都是魚水和諧的,不知怎麽今兒倒鬧氣別扭來,因問道:
“怎麽,你們小公母兩個向來丢不開手的,如今弟妹惱你也罷了,如何好端端的連官哥兒也給抛撇下了,倒是好可憐見的,既然恁的,你也該帶了哥兒在家裏歇着,如何往更房裏亂跑,小孩子家身子單薄,凍壞了不是玩兒的。”
四郎嘆道:“我們小夫妻兩個能有什麽仇,還不是我那岳母老大人,原先養下好幾個哥兒來,只有我渾家一個是姐兒,自小兒在家不如哥哥兄弟們受人待見的,剛剛成親那會子,見我疼她,還含着淚對我說些小時候的往事,我雖然不好說她老家兒,心裏自是記恨,誰知如今鄉下兒子們不孝順,都不願意給她養老,今兒推到這家兒,明兒又送到那家兒,把個老太太當皮球似的踢來踢去的。她又受不得這樣的罪過兒,因托人進城找到我家裏,對我渾家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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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渾家,哥哥是知道的,雖然言語爽利些,為人最是心軟良善的,聽見母親受罪,便忍耐不得,趕着叫我将岳母接了家來,哥哥你且說說,如今我家裏就算不是家徒四壁,也就比要飯的多個房頂兒罷了,一家子人家兒一個炕上睡覺,接了她老人家是不打緊,可是又往何處供養去?
我因說了兩句這事急不得,要慢慢的想出一個法子來,誰知我那渾家就急了,說我是個眼睛裏沒有天理人倫的豬狗,指着鼻子罵了一頓不說,還收拾包袱,說要連夜回鄉服侍母親,我因想着回去看看也好,就對她說等今兒的差事完了,明兒我送了她娘兩個回去,瞧瞧到底什麽排面兒,再做定奪不遲。
她又惱了,急的什麽似的,說這事等不得,也不帶官哥兒,雇車要走,我問她兒子怎麽辦,她因說如今嬌養兒女有什麽用?官哥兒攤上我這麽個爹,只怕将來也未必記得她就是他的母親,來日必然是個忤逆之子,不要也罷。賭氣連孩子也不帶,到底雇車家去了……
我帶着官哥兒在家裏枯坐了半日,孩子餓得實在無法,只得帶了往街面兒逛逛哄他,瞧着好似凍着了的模樣兒,家去又有些遠了,就先帶到更房裏避一避北風。”
張三郎聽見兄弟家務事,倒勾起自己家中的塵凡來,可見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見官哥兒早已凍得瑟瑟發抖了,搖頭道:“這裏也不是哥兒該來的地方,可巧方才我兄弟來尋我時,對我說起街上新開了一家羊肉館兒,是個回回買賣,想必幹淨公道,不如我請兄弟進去吃兩杯,也讓哥兒暖暖身子,再尋一碗奶皮子來給他吃了,好歹對付過今天去。”
李四郎聽見要下館子去,面上有些為難道:“家中一向是我那混賬老婆管錢的,如今她回了娘家,我滿世界裏找銀子包兒也沒得,此番出來不曾帶錢的……”
張三笑道:“這不值什麽,一頓酒哥哥還是請得起,也算是酬謝你老家兒那三仙姑成全之意。”
李四聽了,也想細細的打聽打聽張三郎的婚事,因笑道:“既然恁的,可就偏了哥哥這一頓,等明兒娶了嫂子時再找補吧。”
弟兄兩個帶着官哥兒起身出門,鎖了更房,往那羊肉館子裏去,叫了四個大菜,烤馕和奶皮子多多的上,那李四郎不大吃回回菜,因說道:“不如咱們弟兄兩個也吃兩杯吧。”
張三笑道:“兄弟你不常來所以不知道,這回回的買賣,清真貴教是不能飲酒的,切莫亂說壞了規矩,再說官哥兒還小呢,咱們吃了些酒氣,只怕把哥兒腌臜了反而不好。”
那買賣的馬掌櫃見張三謹慎守禮,心中喜歡,吩咐店夥多饒了他們那一桌一碗奶皮子,官哥兒見了吃食,也不哭不鬧了,踢着腿兒身上狠命使勁往那奶皮子的地方撲棱着,逗得兩個漢子笑了一回,李四郎接在手中,将筷子蘸着奶皮子,緩緩的給官哥兒吃了。
小孩子家餓了一頓飯,見了有奶香的東西忍不得,只顧着要吃,不出片刻,倒吃了大半碗去,實在吃不下了,打個一個奶嗝兒,眼皮子就開始打架,開始大人哄他還知道咯咯兒地樂,後來就一面樂一面睡,再後來就睡得沉沉的了。
李四郎見哄睡了官哥兒,方才稍微放心,自己夾些菜吃,笑道:“這家的燒羊肉倒是真得味,難得的卻是沒有腥膻之氣。”
那掌櫃的兀自坐在櫃房後頭盤賬,聽見這話接茬兒笑道:“這是關外進的貨,如今旁的館子裏只怕都是鄉下收來的,如何跟我們小店這一家相提并論了。”
弟兄兩個聽見連忙對着掌櫃點了點頭,那掌櫃也喜歡他弟兄兩個言語爽利,又吩咐店夥給加個小菜兒。
李四郎啃了個羊蹄兒,忽然想起一事來,問道:“可說呢,到底三哥去相親怎麽樣了?”
張三郎聽見兄弟問他,沒得臉上一紅,說道:“等明兒幹娘來了自有分曉。”
李四見張三郎神色有些忸怩,便知道事情成了,一拍大腿笑道:“怎麽樣?我就說三哥只要捯饬起來收拾妥當了,憑她是什麽天仙玉貌,也要相中了你這樣一等一的好子弟。如此說來,只怕與那姑娘過話兒了?”
張三點頭笑道:“見着了一面,說了兩句,此事大半多虧了幹娘從中調停,不然我那位老泰水可不是好相與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