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碧霞奴托付妝奁
陳氏聽了這話冷笑一聲道:“仙姑打量我們是小門小戶兒沒見過世面的人家兒麽?眼皮子再淺,這純金的東西也認不成是金包銀吧……”
三仙姑心中暗笑“果然來了”,一面哎喲了一聲笑道:“太太果然是吃過見過有眼力的,只是這裏頭有個緣故,既然府上老爺是秀才出身,太太自然也是知書達理的,想必知道這小定的來了?
四樣首飾加在女孩兒身上,就是四門家規,如今太太家中的姐兒原本身子不好,我們三郎又怎麽忍心給她打些純金的東西約束了玉體呢。依着老身看來,過定禮就這樣罷了,等到姐兒過了門兒,一二年間身子養得白胖了,再養下幾個哥兒來立住了時,我們三郎虧待不了大姐兒的,定然再打一副純金的給她,太太不信,往後日子長着呢,只管瞧着罷了。”
一席話說得滴水不漏,把那婦人噎得一句也反駁不得,只覺得胸口一窒,險險背過氣去,心說這老貨好生厲害,只怕知道我見了成色不對就要反悔,先在門首處替我家裏揚揚名兒,如今說不嫁只怕是不成了,又擡出這長篇大套的歪理來,若是我争競時,只怕就落下了要貪圖前妻女兒小定的名聲,怨不得人家都說媒妁是成了精的老比丘。
不過大房留下的這兩個賠錢貨也不好鬥,那二姐雖然掐尖兒,心地倒還單純些,就是這喬大姐兒,雖然是個天老兒的身子,往日裏知道自己不好嫁人的,只管躲在內間屋裏,到底知書識字念過女學,心思缜密比自己更厲害一層,往日裏想擺布了她就不容易,擡出聖人之言來彈壓住了,自己倒不得施展,如今便宜打發出去,雖然撈不着多少油水,總比放在家裏當祖宗供着強多了。
那婆娘想到此處,心裏稍微痛快了些,因笑道:“仙姑好個鋼口兒,替幹兒子省錢倒不明說,說的好像是替我們大姐兒着想似的,這也罷了,左右人早晚是要歸你們的,給了什麽東西,到後來還不是要陪過去麽,既然恁的,我就先替閨女收下了。”
一面叫“二姐,今兒要留客吃飯,你叫你姐姐往廚下預備預備,也給姑爺子嘗嘗她的手藝。”
那二姑娘往日裏聽見陳氏叫喚,總是有一搭沒一搭的應着,今兒倒要羞臊羞臊姐姐,一連聲兒答應着,一面推了大姐兒兩把笑道:“這會子倒會裝聾作啞了?還不快去洗手做飯,叫你漢子嘗嘗你的羹湯。”
說得妮子紅了臉,啐了一聲,自去廚下預備。三仙姑見這會子是個空當兒,給三郎是個眼色道:“叫人家大姑娘一個人兒忙活去?也是個沒眼色不會疼人的。”
三郎聽了會意,正要起身往廚下幫襯,那陳氏連忙笑道:“哎喲,新姑爺也太急躁了些,如今大姐兒冰清玉潔的,兩個往小廚房裏窩着算什麽呢?況且過了定,只怕不好見面的。”
仙姑笑道:“過了今兒只怕就不好見面了,所以趁着來了,叫他們小夫妻兩個再團聚一回,只求太太開恩吧!”
那陳氏就只顧着抿嘴兒笑,張三郎不明就裏,也不敢擅動,三仙姑見了,朝着院兒裏小廚房努了努嘴兒道:“還愣着做什麽,快去瞧瞧大姐兒。”三郎聽了臉上一紅,讪讪的退了出去。
出了堂屋,搭讪着往小廚房去,遠遠的就瞧見二姑娘靠着廚房的門嗑着瓜子兒,瞧見他轉身跑進廚房裏去了,張三郎見了倒不知道如何自處,搭讪着來在門首處,窗根兒底下站了,就聽見裏頭姐妹兩個唧唧喳喳的不知說些什麽。
一會兒二姐打簾子出來,也不搭理張三,兀自跑了,三郎見房裏沒了別人,心中一動,待要進去,又不好進的,在門口轉了幾個圈子,鼓足了勁兒,正要往裏走,誰知那喬大姐兒一打簾子出來,說話兒就往門口潑了一瓢水。
那張三郎正往門首處蹭着,也沒理會,敢情一滴水沒作踐,全潑在了新衣服上,唬得大姐兒哎喲了一聲道:“三爺怎麽在這裏,奴家沒瞧見,這忒失禮……”
又怕堂屋裏瞧見了說嘴,臉上一紅進了廚房,隔着簾子低低的聲音道:“髒了新衣裳了……”張三郎此番驚鴻一瞥,只覺相思之苦未解一星半點兒的,穩了穩心神,一打簾子跟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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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兒見張三進來,轉身往竈上靠了靠,一面說道:“三爺向火吧,只怕一會兒就幹了,可惜了是個綢兒的,只怕落下水漬了……”張三聽見,連忙往火上湊合湊合,一面笑道:“這不值什麽,大姑娘別忘心裏去,是我方才沒招呼,不怨你。”
喬大姐兒聽了,伸手掩在唇邊撲哧兒一樂,說道:“定是那蹄子搗的鬼,見了你來偏不說,見我鍋上焯着東西,才搭讪着出去了。”
張三這才回過味兒來,心說這小姨子倒是頑皮,一面就聞見一股子香氣,往竈上瞧了瞧,見碗裏擱着焯熟了的水面筋,鍋裏這會子已經倒了油燒得滾滾的了,大姐兒手疾眼快把面筋倒進了鍋中翻炒起來,水面筋進了油鍋要出水的,炒了幾個個兒就不冒煙,大姐兒趁機歇了手,閃在一旁預備摘好了的蒿子稈兒。
一會兒面筋看看熟了,呈在盤裏,又将那蒿子稈兒下了鍋,依舊炒熟了,卻把方才那盤子面筋兌了進去,兩個一處翻炒起來,才加了鹽醬兒出鍋。
張三郎在一旁看得有趣兒,趁着大姐兒刷鍋時笑問道:“大姑娘這手段倒少見,往日裏面筋炒菜倒是多見的,不知還要分開炒的道理。”
喬大姑娘聽見三郎沒話找話,也只得解釋道:“平日裏再不能這樣炒菜的,只怕費油,如今招待仙姑吃飯,說不得也要賣弄賣弄手藝罷了,這蒿子雖是尋常物,卻能入藥,溫潤滋補,只是配不得葷菜,講究些的人家多半素炒,弄個面筋來配它也使得,只是兩個香氣卻是各異,一處炒熟了不得妙處,所以兩次下鍋,雖是一個菜,各有各的好處。”
三郎聽了大姐兒一番解說,心中十分嘆服,看來這喬大姐兒不止針黹女紅、莊稼活計,便是杯盤碟碗兒上也是頂尖兒的人品,若不是得了這號兒病時,只怕也落不到自己手上,原先見她紅顏白發,心中多少有些嘆息她命薄,如今卻又慶幸起來。
兩個說着話兒,大姐兒又掂對了幾個菜,肉炒雞炒都有,豐豐盛盛的,張三郎只怕她此番敢用材料,過後那陳氏又要難為她,因說道:“就算家裏幾口人吃飯,這些東西滿破也夠了的,姐兒歇了吧,仔細給火氣腌臜了。”
大姐兒見四碟八碗兒預備的也差不多了,點了點頭,待要說話兒,臉上又飛紅了,将身子扭過一旁,只管瞧着自己指甲上頭新染的蔻丹不言語。
三郎原是個聰明人,見大姐兒欲言又止,只怕有些什麽話要吩咐他,微微打起簾子來往外頭一瞧,場院裏并沒有旁人,方才放了心閃身進來,往前走了幾步挨着大姐兒,倒也未敢沾身,低低的聲音道:“大姐兒莫不是有甚話對小人說……”
喬大姑娘滿面飛紅,見他欺身,只得往後退了兩步,微微點頭道:“論理這話不該奴家說的,只是如今奴家姐妹兩個親生父母俱已沒了,後母不賢,凡事總要奴家出頭做主,也少不得說了,不知道三爺那頭,那一樁事情要使的銀子到底籌措得怎麽樣了……”
說到此處,到底是女孩兒家議論自家婚事,羞得好似要哭出來一般,那張三郎見了,忍不住心中一動,直想伸手摟在懷裏,又記得早起來時三仙姑吩咐過,說那喬大姐兒原是書香門第的女孩兒,最是烈性,自己此番急躁不在緊要,若是給大姐兒看輕了他,只怕來日夫妻之間倒存了嫌隙。
想到這裏,硬生生壓下了绮念,往後錯了幾步道:“大姐兒容禀,小人家中情況,只怕仙姑多少與你家提過,原先家道還算是殷實人家兒,自從先父去世,先前請醫問藥,糟蹋了不少銀錢,也不曾把人留住了,其後發喪大辦,家中幾乎當賣一空。
且喜小人進城來謀差事時,得了看街老爺十分恩惠,選在麾下做個更頭兒,一月五錢銀子是不敢欺瞞大姐兒的,家中還有幼弟弱妹要人照應,寡母身子倒還硬朗,只有我弟四郎一人在鎮上念書,挑費頗大,平日裏多半都是小人供給。
如今這筆銀子尚有一半兒無處抓撓,且喜我有個結義兄弟十分仁義,前兒一處吃酒,倒許了我從中作保,往看街老爺家中借出一些銀錢來,滿破也就夠了。”
那喬大姐兒原先聽見三仙姑說過幾回這張三郎家中清貧,如今聽見他竟不遮掩拿大,原原本本對自己說了,心中就愛他這樣老實人品,因往門首處微微打起簾子瞧了瞧,外頭沒人,方才從竈旁取出一個小匣子來,遞在張三郎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