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惜弱妹巧手烹茶
但見那碧霞奴福了一福說道:“奴家知道三爺家中有些艱難,我這號兒病,原先是打算在家裏守一輩子的,并沒想過今生還有出閣之日,如今得蒙三爺憐惜,願意與我一夫一妻過日子,既然恁的,奴家也不敢托大,這錦盒之中乃是先母所留的遺物,當日奴家已經懂事,母親教我偷偷收藏起來,以備來日不時之需,這幾年一直不敢擅動,都是貼身藏好了,才不被庶母所得。
如今将此物托付你,到外頭尋個有信譽的當鋪,千萬做成活當,來日你我若是經營家道得當,奴家還是要将母親遺物贖回來的,不然心中不得安穩,三爺千萬莫貪圖那幾個銀子,若是做成了死當,奴家來日也難見我亡母于地下……”
說着,輕提羅裙盈盈下拜,三郎見了趕忙上前扶住了,兩個首次交接,彼此心中都是一動,那喬大姐兒雖然含羞回避,心中知道過了定之後自己就是張家的人了,也不肯十分拂了三郎的意。
三郎手中握了大姐兒的一對清輝玉臂,微微在上頭摩挲了兩下,大姐兒待要嗔他時,又拉不下這個臉來,兩個正僵持着,就聽見外頭二姐兒的聲音道:“娘叫我來問一聲,飯菜得了沒有?”
唬得兩個連忙分開了,大姐兒一面伸手按了按鬓邊一面答道:“這就好,你先去堂屋裏擺桌子吧。”一面低聲吩咐張三郎道:“東西都收好了?你快進去吧,立等你吃飯呢。”
三郎如今心中柔情蜜意的,點頭“嗳”了一聲,說道:“多謝大姐兒此番厚誼,小人記住姐兒的吩咐了,來日姐姐過門,小人定然夙興夜寐再整基業,把岳母大人的東西一樣不少給你贖回來罷了。”
喬大姐兒點頭,打發他出去。三郎回在堂屋之中,見兩個婦道盯着他瞧,面上一紅道:“方才大姐兒與我說些廚房裏的勾當,我因不大在家開夥,處處都覺得新鮮,就多問了兩句……”
三仙姑笑道:“如今都是親戚裏道的,誰還問你不成?倒成了此地無銀三百兩了,方才我和太太商量妥了,趕着年前把事情辦了倒也好,娶媳婦兒過年,雙喜臨門!”
那張三郎此番心裏放着大姐兒,自然是越快越好,若是在往日,只怕過年沒處抓撓銀子,如今既然有了喬大姐兒的首飾,想來倒也容易些。想到此處點頭道:“既然恁的,小婿多謝岳母大人成全了。”
說着,二姐兒端菜上來擺飯,大姐兒便不肯出來相見了,二姐兒也不敢坐,兀自在小廚房裏端了兩碗菜與姐姐一處吃,席面兒上就只有陳氏、三仙姑與張三郎幾個吃飯。
一時飯畢,又說了兩句,三仙姑因說臘月十五是好日子,兩家兒都沒反對,就定下了這一日迎娶,外頭二姐兒炖茶來,娘兒兩個又吃了會子茶,說了幾句閑話,也就起身告辭了。
送了他們出去,二姐兒手疾眼快的,就将那小定的錦盒兒拿在手裏瞧着,打開來一看,四樣金首飾倒是體面鮮亮,因招呼大姐兒道:“姐姐你看,這是要把你拴住了的意思呢,恁多首飾,只怕戴上沉甸甸的。”
那陳氏送了客回來,可巧聽見了,笑道:“姐兒這話說的是,如今在家也沒幾日了,又要日日做着房裏的針線,沉甸甸的戴着什麽趣兒,等我給她收着,到了日子自然給大姐兒打扮得風風光光的出了門子。”
二姐兒聽見這話又要和她理論兩句,還是喬大姐兒攔住了道:“二丫頭進我房來,我有話對你說,娘給我們留着東西是錯不了的。”那二姐兒聽了,方才氣忿忿的丢下陳氏,進了大姐兒房裏。
喬大姐兒悄悄打簾子看了兩眼,方才對二姐兒招了招手,叫她脫鞋上炕挨着自己坐了,低聲道:“往後比不得從前,我們兩個做伴兒,便是你們拌幾句嘴,有些個龃龉時,她看在我這些年做針黹農活兒的份上,尚且不敢對你怎麽樣,如今我要去了,你自己在家時,千萬莫要如同往日一般,得罪了她,不是玩的,她是個貫會引風吹火站幹岸兒的,你年小沒理會,當日我都是親眼瞧見的,你仔細她給你虧吃。”
二姐聽了冷笑一聲道:“姐姐與娘是一個脾氣,好溫克性兒的,才會任由那婆娘擺布,如今她與我斯擡斯敬便罷了,若是做的太出格,姑娘我也不是好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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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大姐兒知道妹子這樣說不過是給她寬心,給自己壯膽罷了,就算她是老閨女,自幼驕縱些,到底也是個未出閨門的女孩兒,如何算計得過那院裏出身的陳氏,看來自己與張三成親之後,倒要想辦法幫襯着夫家在鎮上立住了腳,若是來日置辦下大一點兒的宅子,就算接了妹子家來住,也沒什麽人會說三道四的了。
看妹子還是有些氣忿忿的,伸手在她臉上擰了一把笑道:“看你,又充什麽荊軻聶政,方才仙姑暗暗的囑咐我了,那東西都是金包銀的,防着的就是她這一手兒,便是成親時她不肯與了我,三哥來日自有好的給我,誤不了的。”
二姐兒聽了回嗔作喜,撲哧兒一樂道:“喲,人前人後的還叫三爺呢,這會子就改口了?莫不是你們在小廚房裏作怪了不成?”
說的大姐兒紅了臉,啐了一聲道:“小蹄子,再亂說,仔細我拿簪子戳破了你的嘴……這會子餓不餓?方才我見你在廚房不曾好生吃飯,倒跑出去好幾次,瞧他們說的什麽。”
二姐兒聽了笑嘻嘻道:“好姐姐,我說了這半日,倒有些口渴了,你泡一盞杏仁兒茶來我吃,我細細把方才聽見的事情都講給你聽可好麽?”
喬大姐兒原比二姐兒大好幾歲,雖是姐妹,實如母女一般,怎麽不憐惜她?只得沒奈何道:“既然恁的,你來廚房裏瞧着我做,明兒我去了時,你自己也好看顧自己。”二姐兒答應着,姐妹兩個攜手往小廚房裏去。
姐兒兩個挽着手進了小廚房,二姐兒伸手就翻笊籬,給大姐兒拍了一下笑道:“看你,急腳雞似的,明兒就該說人家兒了,還是這樣不妥當。”
二姐兒方規規矩矩的住了手,瞧着大姐兒從笊籬底下拿出兩碗菜,都是滿滿的不曾動過,就知道姐姐是特地拿了幹淨家夥預備着給自己留着吃的。
大姐兒端了菜往蒸籠上熱一熱,一面在房梁上吊着的口袋裏取了些甜杏仁兒下來,二姐兒見了笑道:“當真與我做杏仁兒茶吃?這宗東西尋常不常做的,姐姐多拿幾個下來,咱們炖一壺吃罷。”
喬大姐兒搖了搖頭道:“何苦來呢,我與這□□好聚好散罷了,一時拿多了,她雖然不是個個兒算計着,若是少了十幾枚,便要陰陽怪氣兒問一聲,倒不如省些事吧。”
說的二姐兒嘟了唇不言語。大姐兒将那甜杏仁兒去皮洗淨了,擱在小磨上頭兌了水研得細細的,得了汁子,又磨了小半碗米,二姐兒見了道:“既然給我吃,姐姐別放那個,不香甜。”
大姐兒笑道:“米湯溫潤中和些,又不沖杏仁兒的本味,你若嫌不好吃時,我多加些白霜進去罷了。”
說話兒間研磨已畢,将兩處的汁子裹了紗布,淘騰了兩三回,得了一碗漿子出來,下小鍋煮沸了,放了兩三匙的白霜,二姐兒還要時,大姐兒連忙說道:“再放就絮了不好吃的。”
一面拿盅子盛了出來,遞在二姐兒手上道:“你嘗嘗,可香甜麽,若是不好時,我便輸你一雙用心做的繡花兒鞋。”
二姐兒接在手中,一揚脖子吃了,果然甘苦得當回味悠長,不由心中嘆服,點頭笑道:“可不是麽,再加糖就絮了,果然還是姐姐的調理的最好。”
一時間竈上兩碗菜也熱透了,大姐兒盛了出來打發妹子吃飯,一面又對她說些日後之事,叫她只管安心住下,婚事這邊兒自己一定好生囑咐三仙姑,若是家裏有什麽動向時,自己想法子叫三郎插手此事,決不能讓陳氏全盤做主。
放下姐兒兩個如何商議暫且不表,卻說那張三郎将仙姑送回家中,約定了下聘的日子,三郎就告辭出來,原本是想到牲口市上雇一匹小驢兒回鎮上的,待要掏錢時,摸着了大姐兒給的那一包東西,心中一動,心說這又不是頭回來相親,牽着牲口顯得體面,如今自家回城,原沒有那些個講究。
大姐兒今兒擔着幹系将自家閨中之物傳遞出來,為了自己不顧閨閣回避男女之別,自己又如何那樣嬌貴,莊稼小夥子走一走遠路有什麽打緊的?
想到此處便不肯雇牲口了,自己大步流星的走在官道之上,想着不出一半月就能将大姐兒迎娶進門,眉梢眼角都是洋洋的喜氣。果然人逢喜事精神爽,走了半日,到底趕在關城門之前進了城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