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同窗朋輩夜沽酒

三郎聞言點了點頭道:“話是這麽說,只是不知小人哪裏行狀卻好似那高來高去的江洋大盜海陸飛賊了……”

大櫃聽見他問,只得面帶尴尬解釋道:“方才小人見三爺雖然穿的體面些,怎奈這青衣小帽好似不大合身兒的,不似自家的衣裳,小人一時動了髒心爛肺,就以為這衣裳連同首飾都是偷來的,是小的胭脂油蒙了心,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還請三爺寬恕則個……”

三郎聽了大掌櫃的一番解釋,方才明白個中究竟,連忙謙遜笑道:“我們看街打更的更夫,也是跟何頭兒一樣,都願意街面兒上太平,大掌櫃心細如塵,原沒錯辦,倒是我此番莽撞了些。”

一面轉向何捕頭笑道:“這一身兒旁人不認得,大哥總認得的?”

何捕頭定睛細看,端詳了一回笑道:“喲,這不是當日你要去考童生試的時候兒,你家裏給做的體面衣裳。我怎麽不記得?說來慚愧,當日幼學童蒙裏頭就數你抖,我知道自己不是念書的料子,連考也不曾去的,倒是可惜了你竟也沒有去。”

三郎倒不甚在意的,擺擺手笑道:“兄弟志向原不在此處,便是考中了到底沒意思,倒不如現今這般自在快活,只是當日做下的衣裳竟不知還有上身兒的一天,也難怪大掌櫃的起了疑惑,實在是尺寸不大對。”

那何捕頭與三郎年少時節有同窗之誼,素日裏是知道他家境如何的,如今不便提起來,只怕勾動三郎的塵凡,只得岔開了話頭兒道:“今兒怎麽想起來穿了它呢?”

三郎聞言臉上一紅,原要打個馬虎眼,又怕自己越描越黑招了嫌疑,只得如實說道:“不怕哥哥笑話,今兒原是去過定禮的……”

那何捕頭聽了先是一愣,繼而連忙拱了拱手道:“這是幾時的事情,好小子,倒是瞞得我們好苦。大哥這廂給你道喜了,只是不知幾時吃你家裏的喜酒呢?”

三郎給他打趣兒的有些不好意思,點頭道:“等定了日子必然是要去請哥哥來的,到時候還請撥冗前來,吃杯水酒也是你我同窗一回的意思。”何頭兒聽了爽朗一笑道:“這是自然的。”

說着,又瞧他手上的包袱,三郎見已經露白了,雖然拿了渾家的東西來還錢,心中深以為不妥,只是這何捕頭倒也不算是外人,少不得和盤托出了道:

“如今岳母家中索要聘禮不少,兄弟家境,大哥是知道的,幾番籌措還是差了點兒意思,今兒去見了我渾家,她因知道此事,遂将自家體己首飾悄悄的撿了幾樣叫我拿出來,換了錢奉與岳母大人,我兩個才好完婚……”

那何捕頭聽了點頭贊嘆道:“果然是個多情的……”又笑道:“怎麽你小子就這麽好的福氣,不知說下的是哪家的閨女兒?”

三郎見何捕頭果然不曾小瞧了自己,方才面色稍霁,笑道:“是城外頭喬家集上住着的,原先有一位秀才老爺家裏的大姑娘。”

誰知那何捕頭聽了,倒好似認得一般,說道:“哦?莫不是喬家集上的喬秀才家,他們村兒裏就出過這一位文曲老爺,想來不會錯,他家中有兩個女孩兒,并一個哥兒的,女孩子都是先頭大房太太養的,原先有個诨名兒叫做江東二喬的便是?”

張三郎卻不曾想到這何頭兒認識喬家的人,他原是城裏長起來的哥兒,如何卻對喬家集村裏的事情這般了如指掌,連喬家女孩兒在村中的诨名兒都知道,只是深信喬家姐妹人品,此番又不好細問,倒顯得自己不肯信人似的。只得點了點頭道:“便是她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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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何頭兒見三郎有些變顏變色的,方才察覺自己這話說的莽撞了,也是有心打聽喬家之事,趕着打個圓場笑道:

“你瞧瞧我越發沒個算計了,倒叫三兄弟你站在風口裏頭說話兒,既然今兒知道你過定禮,又給我驚着了一回,說不得做哥哥的要請你吃兩杯,權當做是給你道賀,來日你擺酒請客,就當做是給我還席罷。”

三郎見是一縣的捕頭請他,自己不好推辭,只得點頭道:“既然恁的,倒要哥哥壞鈔。只是我手上幾件東西還不曾交割清楚,要先與掌櫃的估個價兒。”

那何頭兒聽了卻是爽快笑道:“我若不知道此事便罷了,如今知道了,怎麽好讓兄弟你們賢伉俪為難呢?不如你且說個數目,就算是哥哥借與你的也罷了,來日有了閑錢兒時再還我,又何苦來與當鋪勾當,萬一來日弄壞了弟妹的簪環首飾,反為不美。”

三郎聽見這何大郎願意出手相助,原本心中不大樂意的,兩個雖說年幼時節是同窗好友,如今各奔前程,人家混成了捕頭,自己不過是個小小的更夫,倒沒得上趕着巴結,落了旁人的話柄。

只是那何頭兒一句話正說在自家心坎兒上,這些簪環首飾素日都是喬大姐兒心愛之物,如今托付當鋪之中,縱然做成活當,到底不托底,況且方才聽見何頭兒所說,好似與這喬家十分相熟,倒不如先答應下來,與他吃杯酒套個話兒,看看端的再說。

想到此處點頭說道:“既然是哥哥的好意,兄弟便不好推辭了。”那何大郎聽了十分歡喜,于是別過掌櫃的,說給那幾個捕快散了,兩個攜手攬腕,就往日常吃酒的二葷鋪子裏來。

進了店房之中,那小二眼尖,早就看出是本縣的捕頭來,連忙放下旁的客人都不招呼,卻只管迎了上來笑道:“今兒何頭兒卻是貴腳踏了賤地了,快裏邊兒請吧,可巧雅間兒沒人。”一面瞧見張三郎,也過來請了安笑道:“喲,三爺也來了。”

那何大郎仗着官威,并不十分搭理,只作勢接了接手,倒是三郎平日裏常與李四郎來此處吃兩杯,與這店夥相熟,十分過意不去,連忙笑道:“我是常來的,小二哥原不用多禮了。”

說着,那夥計将兩個帶入雅間兒裏頭,何大郎原比張三大好幾歲,又有官稱兒,倒也不十分謙讓,因對那夥計笑道:“撿拿手的來吧,掂對四涼四熱,燒黃二酒,沒有旁的事情了。”

誰知那店夥計倒是耍個小聰明兒笑道:“得嘞,還要請您老的示下,要不要往院裏請了銀姐過來伺候着?”

誰知那何頭兒倒是臉上一紅,揮揮手嗔了那店夥計道:“少渾說,我兄弟在這裏呢!”那小二哥知道自己這個機靈抖得不是地方兒,連忙作揖打拱的賠不是,抿嘴兒一笑放下簾子出去了。

這廂張三郎心中暗想,這何大郎如今當着縣裏捕頭的差事,是太爺跟前兒的紅人兒,聽聞這幾年斷弦之後尚未續娶,先頭亡妻撇下一個兩三歲的女孩子,大郎愛若珍寶,只怕後娘苛待了前妻之女,所以不敢輕易續弦,如今正在二十歲往上三十歲往下,血氣方剛的年紀,便是外頭養着一兩個唱的,也是人之常情,不知怎的這會子倒不好意思起來,只是人家不說,自己又不好細問。

那何大郎打發了店夥計,因笑道:“那銀姐原是知縣相公平日裏擺酒請客時常叫的姐兒,所以我們略相熟,兄弟切莫因為此事看輕了你哥哥。”

三郎聽了連忙搖頭道:“哥哥說哪裏話,兄弟怎敢?……正是好些日子沒見了,不知你家大姐兒如今幾歲了,只怕與李四兄弟家裏的哥兒一般大,也該開蒙了吧?”

何捕頭點頭道:“倒是與他家的哥兒腳前腳後生的,偏生我那屋裏的命小福薄,也沒瞧見孩子出息,就先伸腿兒去了,如今長房之中也是絕滅無人了……”說着,眼圈兒一紅,又怕三郎瞧不起他,趕忙岔開了話頭兒笑道:

“一個女孩子家家的念什麽書,幼學童蒙雖然也有女學,小孩子們沒忌諱,都在一處伴着,叫她與男孩子胡打海摔的慣了,我又不放心,若是單請了先生來家坐館,一則沒有閑房,二來家裏也不是那樣潑天富貴,又是何苦來呢,只要她平安長大,尋個好人家兒嫁了也就是了,常言道女子無才便是德,平日裏還是針黹女紅為要的好。”

這張三郎聽了,心中不以為然,只是人家親爹如此說,自己一個外姓旁人如何好插嘴多管閑事,只得點頭不語,一時間那店夥計掂對了幾個拿手菜,外加燒黃二酒端了上來,兄弟兩個喝酒吃菜,說些市井新聞、拳腳槍棒,漸漸談得入港。

那何大郎幾次三番欲言又止的,張三心中疑惑,借着酒勁兒問道:“今兒見大哥總好像有些話要說,不吐不快的模樣兒,莫不是有什麽要問兄弟的麽?”

何大郎見張三略略察覺其意,躊躇了一陣,也少不得說道:“今兒在街面兒上,我見兄弟提起喬家姐妹,倒勾出我的一段心事來,只是不知從何說起,論理這話我不好對你說的,只是如今除了三兄弟之外,也是難與旁人商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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