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喬二姐大鬧閨閣

說到此處頓了一頓,壓低了聲音道:“別是那姑娘在家的時候不規矩,和人作怪了不成?如今拿你當了替死鬼,你不知道,還只當自己走了桃花運,可別到頭來替人家養活了便宜兒子。”

那張三郎來家,原本打算對萱堂禀明此事,叫老娘歡喜歡喜的,誰知這王氏話裏話外的一再貶低大姐兒,心中着實憋悶,二十多歲的小夥子,正在血氣方剛的年紀兒,壓不住火氣,就勢争辯了幾句道:

“怎麽兒子就不能交一回好運呢,那喬家大姑娘是我對相對看瞧上的,為人最是溫柔沉默藏愚守拙,一望可知是個知書達理的淑女名媛,不過是家道中落,繼母不慈,貪圖這大姑娘的女紅廚藝,硬是留在家裏做些活計,給她家中貼補進項,這才耽擱到今日。

如今有了幾歲年紀,族裏三老四少看不過,幾次三番托人去說,我那老泰水拗不過,加上仙姑從旁勸了許多好話,方才吐口兒的,怎麽就見得反倒是他家大姑娘有些不是呢?娘也別太欺負人……”

說到此處,氣忿忿地複又坐下,伸手往炕桌兒上取了盅子,咕嘟咕嘟吃了好幾口茶,将那蓋碗兒往桌上重重一放。

那張三郎原是有師父傳過幾日功夫的,棒小夥子,胳膊上四棱子起金線,如今稍稍使力,把那炕桌兒震的彈跳了一下子,饒是王氏是他的親娘,也唬得心肝兒一顫,不敢說什麽,愣了半晌方才搭讪着笑道:“喲,三子,你這是跟誰呀?”

張三郎見親娘唬得也有些畏畏縮縮的,方才收斂了怒氣,壓着火兒道:“論理婆婆挑兒媳婦兒倒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如今大姐兒已經落魄,娘又何必多說,在我是沒什麽的,若是來日新人過門聽見這話,你叫大姐兒臉上怎麽下的來呢……”

一席話彈壓得王氏沒了言語,半晌支支吾吾小聲兒嘀咕道:“如今大了倒會護食,養你有什麽用,還不是給他人作嫁衣裳……”

張三郎見母親有些可憐見的,方才稍稍回轉過來道:“母親別惱,方才是兒子急躁了些,既然恁的,不如今兒就商議定了日子,我也好趕着與四郎的幹娘約定好了,倒那日就往喬家換帖。”

王氏聽了點點頭,沖着裏間屋喊道:“五姐,拿黃歷來。”說了半日,方才見張五姐睡得雲鬓散漫的出來,手上拿着一卷子黃紙,睡眼惺忪道:“娘跑一趟也罷了,又來支使我,人家睡得正香甜。”

王氏罵道:“青天白日的,那麽大的姑娘了,不說做些針黹女紅,就知道在家睡覺,如今你哥哥在家,也少不得給你立立規矩,人家是正經香主,咱們娘們兒終身靠他,勸你省些事吧。”

那張五姐方才聽見哥哥惱了,早就過了覺盹兒,如今聽見老娘陰陽怪氣兒指桑罵槐,也覺得解氣,撲哧兒一樂,伸手就将那黃歷遞在三郎手上,笑道:“好哥哥,你可要瞧仔細了,正經的選個黃道吉日換了大貼兒,可別委屈人家女孩子,耽擱了你的好姻緣,不說是自己瞧得不仔細,回頭又拿我們娘們兒來醒脾了。”

說得三郎臉上一紅,只得搖頭說了兩句“胡說”,就與他娘參詳起那老黃歷來,選了半日,就定在初一日換帖兒,十五日迎娶,與當日跟喬家約定的日子正好相當。

王氏還要留下三郎吃了飯再去,三郎因剛剛與她們母女鬧些龃龉,有些尴尬,也不樂意在家多待,因說要趕着往三仙姑處定下日子,還要再去岳母娘家裏捎個信兒,只怕吃了飯再去顯得不恭敬,王氏聽見也只得罷了,打發他出去,叫他凡事都警醒些,別擱不住岳母家中幾句好話,擅自增删聘禮。

三郎答應着去了。

一徑走來喬家集外頭三仙姑家中,心中怒氣方才好些,打起精神一打門,裏頭一連聲兒說道:“來了來了,誰家後生這樣大的力氣,可仔細老娘的門板。”

Advertisement

原來三郎在家中與娘起了些龃龉,此番餘怒未消,打門就力氣大了些,此番聽見仙姑說,心中也覺得好笑,趕忙住了手道:“幹娘,是我。”

那三仙姑估摸着這幾日三郎必然要來商議換帖的事情,所以連日不曾接活兒,果然今兒來了,因上前開了街門兒笑道:“可把你這小厮兒盼了來,再不來時,老娘的嚼裹兒都給你耽擱了。”

一面親親熱熱的讓進場院裏,見三郎眉間似蹙,因笑道:“喲,老三方才同誰拌嘴來着,瞧着怒目金剛一般,怪唬人的。”

三郎聽見問他,又不好說家中之事,只得搖頭陪了笑臉道:“何曾動氣,原是心裏盤算這幾日的瑣事,我小人兒家沒經過這樣大事,有些抓瞎罷了。”

仙姑聽了方才放心道:“老身就知道,定然是為了姐兒的病,你怕你們老家兒不樂意,是不是?好孩子,別怕,我老婆子倒有錦囊妙計可以助你瞞天過海的。”

張三郎聽見仙姑有辦法,也來了精神,舒展了眉頭道:“這話真麽?幹娘莫哄我,如今我雖是家中香主,只是老娘那裏也不好太剛強了,擔了不孝的名聲,豈不是沒了天理人倫的豬狗一般,若是幹娘從中周旋,只要瞞過換帖兒和成親這幾日,旁的日子一概沒事,把姐兒接到家中之後,自然是不用她出外操持抛頭露面的了。”

三仙姑笑道:“這好辦,你若是信不過我,就在我屋裏等着,我去接了大姐兒過來,當面與她梳妝,你才知道你老娘手段如何。”

那張三郎聽了,心裏一動,如今此處就在喬家集外頭不遠,論理今日倒是可以見見大姐兒的,只是兩個如今是未婚夫妻,不便相見,不然早就跑到喬秀才家裏去了,此番聽見幹娘說要接了大姐兒過來試妝,若是自己躲在簾後,倒是可以一親芳澤,略解心中相思之苦。

那三仙姑看出三郎心思,笑道:“若說當日秀才老爺在時,便是你在堂前跪個三天兩夜,也未必見得着他家大小姐,如今落魄得尋常莊戶人家兒一樣,哪裏還有閑心充那個門面,便是屯裏人說親,都是一個鋪子裏住着,低頭不見擡頭見的,小夫妻每日都下地,如何回避得過來呢。既然恁的,你看家,我去領了姑娘過來梳妝,保管一點兒不錯,旁人再瞧不出毛病來。”

說着,吩咐三郎看家,自己收拾得體體面面的,一步三搖就往那秀才第逛了過去。到了門首處也未敢高聲,先是咳嗽了一聲,笑道:“回事!”誰知裏頭卻沒人應門,心中啐了一聲,心說這銀婦好大架子,當日不過是縣裏勾欄陳家的姐兒,若不是靠上了黉門秀士,這會子人老珠黃,早叫媽媽賣到茶室裏去了,倒會裝什麽主子奶奶。

心中想得解氣,翻了個白眼兒,又拍了拍門道:“回事,太太在家麽?”這一回倒聽見門棂響,開了門,卻是他家那個千傾地一根苗兒的麟哥兒,眯縫着眼出來,瞧了她半日方道:“哦,是仙姑啊。”

說着丢下婆子,也不甚理會,搖頭晃腦的又往自己屋裏走,三仙姑見這麟哥兒平日裏人物猥瑣舉止輕浮,全然不似當日秀才老爺的模子,也不知道是怎麽養出來的,如今見喬家不知怎麽了,連忙上來拉住了道:

“我問哥兒一聲,你家裏這是怎麽了,我老身拍了半日的門,也沒人來答對。”

那麟哥兒一番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模樣兒道:“有什麽?還不是那幾個婦道又蠍蠍螫螫的了,吵得我腦仁兒疼,你來的正好,自去勸和勸和吧,別耽擱了我念書呢。”

說着轉身回房,仙姑瞧得真真兒的,躺下睡了。

三仙姑無法,只得自己往堂屋裏來,打簾子一瞧,卻是沒人,正要往後頭繡房裏去,隔着棉門簾子就聽見裏頭陳氏的聲音罵道:

“下作的小倡婦,小粉頭子,怎麽?如今以為自己攀上了高枝兒,就不把正房太太放在眼裏了,你在我家裏一天,就甭想着白吃白喝的,一天天關在房裏,貨郎定的貨繡不出幾方來,就知道繡你成親穿的肚兜兒、亵褲,怎麽,三十年沒見過男人,就那麽急着露肉啊?肉皮兒比我們當日院裏的姐兒還不值錢!”

一面聽見好似二姑娘的聲音,氣得直哭,還嘴道:“太太可別太仗勢了,誰繡肚兜兒亵褲了?女孩子出閣前繡件嫁衣怎的。我們倒是想使銀子往蘇杭采辦去,這些年太太當家,可有什麽銀子落在我們手上沒有?說不得也只好自己動手罷了,便是恁的,我姐姐夙興夜寐點燈熬油的,也不敢不做太太房裏的針線,一日繡出三五方帕子還不夠賣的麽?耽擱了你一點兒生意,也犯不着這麽作踐人的。太太是在院裏見過大世面的人,我們閨閣女孩兒家,知道什麽是粉頭面頭的,好叫太太教給我們,才知道什麽叫粉頭呢!”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