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碧霞奴絞臉梳妝
那陳氏見二姐兒一席話說中了自己的真病,登時紫漲了面皮,也顧不得長輩身份,正要罵了村街出來,仙姑只怕喬家姐妹吃虧,一頭撞了進去笑道:“跟太太回事呢,怎麽叫了半日的門也沒人來,敢情是在裏間屋裏了……”
一面說着,擡眼一瞧,但見大姐兒早已哭倒在炕上,原本身子細弱,又連日趕着繡活兒,如何禁得起這般作踐辱罵,一行哭,一行咳嗽個不住,二姐兒也哭得滿面淚痕,一面撫着大姐兒的背輕輕摩挲着,地上三三兩兩散着幾方繡好的帕子,炕上還擺着一席嫁衣,上好的紅绫緞兒,已經滾好了金線邊兒的,裙角地方都描好了花樣子,已經了繡上了幾處團花朵朵。
仙姑一見,滿嘴嚷起罪過可惜來,一面幫着拾掇起來,撣了撣土笑道:“怪可惜的,幸好不曾髒了,不然如何拿出去賣呢?”
見那陳氏氣鼓鼓地,刮風也似撺掇到了上房屋中,憑着她哭天抹淚兒的數落了喬家姐妹一頓,心中早已明白,只因為喬大姐兒這幾日忙着繡自己的嫁衣,耽擱了幾條香羅帕,如今賺頭兒少些,那婦人便不依不饒指桑罵槐的挑刺兒起來。
大姐兒好性兒不曾與她吵,架不住二姐兒是塊暴碳,倒容不下,所以母女幾個鬧了一場,三仙姑心中疑惑,往日這陳氏倒也不肯十分顯山露水兒的欺負人,今兒怎麽鬧了出來,轉念一想,只怕大姐兒如今要去了,她便索性鬧一場,也好給二姐兒立立規矩也未可知……
一面想着,虛情假意哄那陳氏道:“我勸太太一句話,又不是自家養的,雖說咱們心底無私,替先頭大姐姐管教女孩兒,旁人見了,多有那起子髒心爛肺的胡吣,說太太薄待了大房遺孤,只怕是好說不好聽啊……”
絮絮叨叨堵住了陳氏的嘴,一面搭讪着笑道:“今兒老身來說日子,定了初一日換龍鳳大貼兒,十五日過門兒的,雖說新娘不見三光,到底正經親戚也要會會,所以想接了姐兒家去,掂對掂對梳妝的事情,還要請太太的示下,如今你們母女有些龃龉,只怕太太瞧着兩個丫頭片子怪心煩的,不然就叫老身接了家去逛逛,再送回來,你們彼此也消消氣兒。”
那陳氏聽了,白眼兒一番道:“阿彌陀佛,多虧了你老來了,一陣好旋風刮走了兩個賠錢貨白眼兒狼。”說到此處,又想着大姐兒若是去了,這幾日豈不是沒有進項,遂又遲疑起來。
仙姑見了趕忙笑道:“不過一半日就送回來,在我家裏時老身督促着,誤不了太太房裏的針線。”那婦人聽了方才應允,仙姑搭讪着出來,就往後頭繡房裏去。
見這廂喬家姐妹已經重新梳洗了,二姐勻了臉,大姐兒因為生病之故,從來都是不施粉黛,只洗了一個清水臉兒,若是不看發髻單看模樣兒,越發顯得清水出芙蓉一般。
仙姑心裏可憐這一對兒如花似玉的閨女兒在家受作踐,因嘆道:“托生了女孩兒家就是命薄些個,勸姐兒兩個往開處想罷,左右大姐兒就快出門子了,二姑娘的事情這幾日老身也惦記着呢,一旦有了合适的就立馬安排。俗話說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誰還能守着誰過一輩子呢,好歹想開些。”
方才那碧霞奴已經勸了二姐兒半日,如今借着仙姑的話頭兒又推她道:“你聽聽仙姑的話吧,好妹妹,快別惱了,氣壞了身子不是玩的,旁的不看,就看在以往雙親份上,你當着能與她撕破臉麽。”
二姐兒待要說,又怕姐姐傷心,又當着仙姑的面,越發不好說出來,只得要緊銀牙忍住了,眼圈兒一紅低了頭不言語。
仙姑方笑道:“今兒可巧了,我原是來接大姐兒家去逛逛的,為的是商量好日子梳妝之事,如今你們和太太正不熨帖,依着老身糊塗想法,不如跟我家去住個一日半日的,彼此都緩一緩再說,我一個孤老婆子,家裏沒男人,也沒什麽好忌諱的,尋常堂客常來,你們這就收拾東西與我去吧。”
喬家姐妹如今心裏正不自在,聽見這話倒是有些喜歡,連忙開了箱籠收拾東西,裹了個包袱皮兒,要跟了仙姑去,那三仙姑挨着大姐兒,低低的聲音道:“姑娘有什麽要帶的東西,只管交我帶了去,你爺們兒如今在我家裏呢。”
大姐兒聽見三郎在那裏,登時飛紅了臉道:“既然他在,我便不去……”仙姑見了笑道:“你這孩子恁的臉皮兒薄,原先做過大戶人家的貴小姐,到底講究多些,尋常屯裏人說親難道還管得了那許多?再說如今受了委屈,過去叫他替你開解開解,許是就好了,不然你們兩個在家,我也不放心那婆娘……”說着,朝上房屋中努了努嘴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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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兒原想不去的,只是剛剛與繼母鬧了一場,彼此見面頗為尴尬,再說自己心裏羞澀委屈,此番倒想起三郎平日裏溫柔軟款,體貼閨閣心意的好處來,只得點頭道:“既然恁的,我姐妹兩個就去仙姑家中叨擾了,也沒什麽帶的東西,我們先頭太太留的,前兒已經給了他了……”說着臉上又是一紅。
那三仙姑聽了先是一愣,回過神兒來才拍着巴掌笑道:“好,好,敢情你們不用我老身費一點兒事,該過的都過了。”說的大姐兒紅了臉,二姐兒也忍不住撲哧一樂。
娘兒三個收拾整齊了,大姐兒依舊用青絲巾纏了頭面,仙姑只怕尴尬,叫喬家姐妹先去門首處等着,自己往上房屋來說與陳氏辭行,方出來帶着兩個姑娘往喬家集外頭自家小院兒去了。
到了門首處,仙姑和二姐進了門,回頭一瞧,那碧霞奴便不進去,只在門首逡巡,仙姑知道她臊了,因打發二姐兒先去西屋坐着,一面迎了出來笑道:“既然來了,又何必蠍蠍螫螫的呢,姑娘也見過,我們老三是個最規矩的孩子,如今既然有這個機緣,為什麽不與他會會呢,今兒姑娘受了委屈,對自家人說說怕甚的。”
說着,拉着大姐兒進了房,卻不先往三郎房裏讓,也是帶着進了西屋裏笑道:“你們姐兒兩個坐着,老身先去取了梳妝的物件兒過來。”
一時仍到了正房裏,早見三郎梗着脖子在門首處瞧着,見仙姑進來,方才規規矩矩坐下,三姑見了笑道:“你這小厮兒倒乖覺,沒迎了出去,是怕閨女臊了,怪會疼人的。”
三郎低頭笑道:“不知道姐兒知不知道我在這裏,冒然出去相迎,一則街門沒關,與大姐兒名聲有礙,二則只怕唬着了她,還請幹娘通禀一聲,我才好相見的。”
三仙姑聽了這話嘆道:“大姐兒遇上了你,這些年的難也算是滿了,好可憐見的,偏生剛剛老身家去接了來,又聽見與她那繼母娘生了一場閑氣,只是她臉軟面嫩,未必肯對你說,你只當不知道罷了,若是她說了時,你好生勸勸她,想個什麽法兒哄哄閨女開心才是。”
說着,跳上炕去開了箱籠,找出一應的物件兒來,三郎回身看時,大包小裹兒的,多半不識,因問道:“幹娘不是說接了大姑娘來梳妝的麽,怎麽倒拿出這些紙包兒瓶罐出來,我雖然不曾娶親,家中尚有妹子,知道這不是女子妝奁之物。”
仙姑笑道:“小厮兒倒會打聽,你且別急,等我老身過屋去與大姑娘梳妝起來,保證叫你見一回天仙下凡。”
一行說一行拿了大包小裹兒的去了,三郎有個眼力見兒,趕忙掀了門簾子送送仙姑,一面心下疑惑,只得幹等着,又想起方才仙姑所說,叫自己與大姐兒相會時好生開解開解,只是自己想來是個悶葫蘆,不大能說會道的,若是李四郎在此,還能出謀劃策一番。
心裏想得有些着急,籠了籠袖兒,忽然摸着一個物件兒,眉頭才算是舒展開來。
這廂三仙姑拿了東西往西房裏去,見大姐兒正繡着香羅帕,二姑娘兀自嘟嘟囔囔的不知抱怨些什麽,見她來了,都停了手上活計。
仙姑将東西一股腦兒堆在炕上,上前來伸手摸了摸大姐兒的發髻笑道:“大姑娘,你是幾時沐浴盥洗的了?”二姐兒笑道:“我姐姐最愛幹淨,旁的事情倒可以忍耐,只有洗澡是要一日一遍的,只怕那陳不死的說她,每日天不亮就起來梳洗了。”
仙姑點頭道:“怨不得發絲這般細軟幹爽,這就更好辦了,如今要出門子,我與姑娘絞臉吧。”
二姐兒聽了擺手笑道:“這個最好,往日裏新媳婦子絞臉我最愛瞧的,如今也輪到姐姐弄了。”
大姐兒聽見新媳婦子幾個字,早羞得滿面緋紅低垂粉頸,還是二姑娘上來硬扳住了脖子,叫三仙姑與她開臉。
只因大姐兒生得粉團兒一般,開了臉倒沒什麽,只是細看更加光滑白淨罷了,那三仙姑卻可以絞了眉峰眉頭,疼得大姐兒哎喲了一聲,有些嗔怪道:“仙姑莫要修眉,怪疼的,它又沒個顏色,絞不絞什麽要緊呢……”
但聽得三仙姑笑道:“等一會兒你們就知道這裏的妙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