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問小日初見學名
那王氏心中打定了如意算盤,上來拉了喬大姐兒的手,攜她上炕坐了,一面搭讪着說些家常閑話兒,又往簸籮裏看了一回針黹,贊嘆道:
“我們屯裏最巧的姐兒也繡不出這樣鮮亮的活計來,大姐兒莫不是得過繡娘的真傳麽?”
喬大姑娘只得搖頭道:“奴家先頭太太教的,因我們先前老爺不大穿外頭做的衣裳,也不用針黹上的人,都是我娘做給他老人家穿,所以就練的手熟罷了,當日奴家長了幾歲年紀,就傳了我這門手藝,只是沒過幾年,母親就去世了……”
說到此處,倒是眼圈兒一紅,那王氏見一個嬌滴滴的美人兒這般梨花帶雨的,也有些觸動了心腸,因笑道:“好孩子,明兒過了門兒,就是老身的親閨女兒一樣,我定然比待五姐還好的待你,好不好呢?”
喬姐兒聽了,連忙謝過,那婆子又搭讪着說了幾句沒要緊的話,就笑道:“今兒我來,一是相看相看,如今姐兒的容貌人品是不用說了,只是……”說到此處也不尴不尬笑了幾聲道:
“還要讨個姐兒的小子日,你們念書人家兒只怕不大講究這些個風俗老理兒,只知道四書五經,只是我們屯裏人禮數大忌諱多,姐兒可別見怪,俗話說紅馬上床,家敗人亡……”
話還沒說完,大姐兒早臊得眼圈兒都紅了,眼淚只管在眼眶裏打轉,只是敬她是三郎之母,不好嗔怪,只得狠命忍住了沒哭,到底心中羞澀委屈,說了自己來紅的日子。
那婆娘點頭道:“定下的日子既然不犯沖,便不用更改了,依舊是十五日迎娶,姑娘別嫌我老婆子說話直,問的難聽,日後做了媳婦兒,更不好意思的還有呢,你因是個冰清玉潔的大姑娘,原聽不得這些話,慢慢兒的就好了。”
說着又安撫了幾句,大姐兒方才好些,少不得口中又謙遜兩句,說大娘也是為了自己婚姻順遂,原沒錯辦等語。
王氏見大姐兒回轉過來,因拿出一個信封兒來,通書面上寫的是“龍鳳呈祥”,封套外面寫着“富貴榮華”,沉甸甸的,交在大姐兒手上。
那喬大姐兒原本識文斷字,只掃了一眼,便知是三郎的龍鳳貼兒了,羞得不敢細看,便随手擲在炕上。王氏見了笑道:“姑娘閑了時只管看看,記得何處下轎,何處燕坐,什麽時辰合卺便罷了,我們小門小戶兒,旁的都不理論。”
大姐兒連忙答應着,那婆娘搭讪了一會子,見沒事,遂起身告辭了,大姐兒只送到門簾子處就停住,知道如今過了龍鳳大貼兒,自己是不好出門的了。
送了王氏出去,因回身就往炕上撿了那龍鳳貼兒,十分珍愛拿在手裏,拆去封皮細看時,方知那張三郎的學名兒叫做張上邪的,因心中嘆服道:“難為他竟有這樣清貴的學名兒,想來原先家中也沾些書香,倒耽擱了,若是父母雙全時,以三哥人才,如今少說也中了黉門秀士……”
想了一回,忽覺心思纏綿起來,對着鏡兒一瞧,果然頰帶閨意壓倒桃花,連忙穩住心神,将那大貼兒妥當收好了,就系在貼身的小衣上頭,不在話下。
卻說那王氏別了大姐兒,自去西屋裏尋張五姐,一打簾子進來,但見五姐正摸摸索索問東問西的,手裏拿着繃子,纏着喬二姑娘道:“這花樣子哪裏買來的,怎麽我哥哥從鎮上給我捎的反不如這個?”
二姐兒因笑道:“這不是買的,都是我姐姐自己畫的,她年小時念過女學,學了幾年的工筆花鳥……”正說着,忽然王氏撞進來,連忙起身問好讓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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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王氏答應着,一面朝着五姐啐道:“你小家子氣沒見過世面,就不問罷了,倒纏着親家小姐打嘴,花樣子再好,就你那針線活兒,去年只繡了一條汗巾子,今年可曾動過一回針?只好在此處說嘴罷了。”
說的五姐滿臉通紅,扭着身子賭氣,因說道:“你們說完了事情,我去瞧瞧嫂子去!”原來她心裏有個盤算,心想這喬家二姑娘尚在青春少艾,自己比不過也就罷了,那大姐兒聽見二十多歲了,只怕容貌是走了下坡路,自己仗着花枝兒也似的年紀,總能要過她的強就是了。
心裏打定如意算盤,打起簾子就往後頭跑。常言道知女莫若母,王氏如何不知五姐盤算,待要叫住她,早已經跑了,只好由着她自取其辱罷了。
那張五姐一打簾子進了繡房,擡眼一瞧大姐兒的金面,身子早酥了半邊兒,因怔怔的說道:“哎喲,莫不是美人圖顯聖了……”
那大姐兒兀自心思纏綿之際,冷不防閨閣之中撞進一個人來,倒是唬了一跳,定睛一瞧,是個年才及笄的少女,心中便知是張三郎的妹子五姐。
只得堆笑下來道:“這莫不是五姐麽?姑娘好,一向少拜望……”說着,就下了炕道個萬福。五姐見了,方回過神兒來,知道這是嫂子,心中贊嘆不已,連忙對着福了。一面心下好生奇怪,怎麽哥哥那個身份品級,竟讨了這樣的人品在房裏,不知道的,誰不拿她當娘娘看……
喬姐兒見這張五姐人品普通,此番見了自己又呆呆的不說話,心中也猜不出個緣由來,只得攜了她的手道:“姑娘生得單薄,屋裏冷,炕上坐吧。”
那五姐聽見喬大姐兒誇她苗條,心中歡喜,便恢複了幾分伶俐勁兒,往炕上坐了,她們姐妹能說什麽?不過說了一回針線,五姐又讨了幾樣花樣子,還只管瞧大姐兒的帕子。
喬大姐兒無法,只得與了她兩條,那張五姐大大方方實受了,正滿屋子踅摸着還有什麽油水,聽見前頭王氏叫她,說要家去,只得答應着,一面收了東西出來。
前頭王氏與陳氏說了會子話,彼此都絮煩着,急着要走,那陳氏喬模喬樣的要留飯,王氏心中有個算計,知道這陳氏仗着自己的死鬼有些功名,凡事都要壓下張家一頭去,所以不肯吃飯,只怕人家看輕了她。
遂喚出女孩兒來,母女兩個告辭走了,那陳氏也不大走動相送,只命二姑娘送到門首處。
二姐兒送了出來,拉了五姐的手笑道:“好姑娘,這是我姐姐給的,叫姑娘好生服侍老娘,村口官道上雇車用吧。”
說着,塞給那五姐一串錢,福了一福,轉身進院兒了,五姐小人兒家貪個財兒,歡歡喜喜的收了,一回身給王氏一口啐在臉上道:“倒拿了他家東西了,早知道還不如吃了飯去呢。”
五姐道:“我是顧不得這許多了,再說這錢又不是親家太太給我,嫂子向着夫家,咱們就實受了吧,娘瞧瞧的繡鞋,如今是多走一步也不肯的了,咱們雇了車家去,好生預備着迎娶,方才嫂子與了我好些個花樣子,又給了幾塊綢兒,幾方帕子,家去我好參詳參詳。”
說着,狠命拉了老娘就往村口雇車,那王氏也是無法,雖說平日裏沒少罵五姐,到底是驕縱老閨女,只得跟着走了,一時雇了車講好了價錢,娘兒兩個跳上車去坐了,沿路上有一搭沒一搭講究這喬家人品。
那五姐因說道:“當真是想不到的天上緣分,哥哥命這樣好,跟秀才老爺家攀上了親戚不說,竟讨了一個天仙在房裏,到時候咱們家吃酒,還不知道怎麽鬧呢。”
王氏聽了得意笑道:“當初你爹沒的時候,那些個三姑六婆的誰肯來幫襯?他可是千傾地一根苗兒,張家那一輩攏共一個男丁,那些前刁萬惡的大姑子小姑子一個錢也沒拿出來。如今咱們家辦喜事,打牆也是動土,動土也是打牆,就偏生都請了來,我只不信他們還好意思不随禮。”
說的那五姐咯咯兒一樂,又蹙了眉道:“如今有了這一位在房裏,我越發連個洗腳的丫頭也不如了……”
王氏聽了笑道:“傻孩子,他們小公母兩個也左不過在家住個兩三日罷了,你哥哥當着官面兒上的差事,哪兒能讨下假來,他們小夫妻新婚燕爾的,你嫂子自然是跟了他上城去,我倒是有心留下這大姐兒,看看她炕上炕下的活計怎麽樣,聽見還能做些莊稼活兒呢,只是你哥哥恁的護食,只怕留不住的,這也罷了,咱們家如今都靠着三子,我也不敢十分管他……”
娘兒兩個說着,心裏都存着疑影兒,只是如今已經換帖兒,也沒甚回轉的餘地了,況且當日說與老三,叫他自己外頭尋去,如今尋得了,家中倒不好插手的。
放下張家母女暫且不表,卻說那喬二姐送了他們出去,回來對陳氏說了,那婆娘鬧了半日也乏了些,因說道:“知道了,你去廚房裏瞧瞧,都送了什麽禮來的,回頭對你姐姐說,掂對幾個菜罷,只怕送了鵝籠來,今兒不宰,白放着怪可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