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奪箱籠喬姐出閣

二姑娘見姐姐不惱了,方才放下心來,姐妹兩個在廚下收拾整齊了擺飯,不在話下。

有書則長,無書則短。

轉眼到了十五日頭天晚上,大姐兒因為次日侵晨就要發嫁,一夜不曾合眼,與妹子收拾箱籠,一面又要提防陳氏,果然打發麟哥兒來瞧過兩三回,都叫二姐兒打發了。

碧霞奴只管坐在炕上打絡子,往日裏舍不得用的金線今兒都用了,穿了奶白色的米珠兒做成線,将三郎給的四個大錢絡在汗巾子上頭,随身系了,左右明兒就過門兒,也沒什麽避諱的。

二姐兒見了笑道:“明日箱籠随着轎子走吧?”大姐兒點頭,一面嘆道:“當日你年小記不得,我們太太成日家與我講些她當姑娘時的事情,那會子外祖家裏是鄉紳,聽見說過箱一日,送妝一日,到了第三日上才是聘女,好不熱鬧的,如今落得這樣小門小戶,都擠在一日也就罷了……”

二姑娘聽了這話,上前來摟了大姐兒笑道:“這不值什麽,都是做給外人瞧的,只要姐夫待你是真心,便是好了,不然就是聘給那些公子王孫,家裏自是妖童美婢,縱然你是個天仙,也不過就是三夜五夕丢開手,倒不如如今這一位,把你當娘娘也似的供奉着。”

說的大姐兒笑了一回,二姐兒又問道:“是了,這些年為什麽外祖家竟不來人接呢?如今咱們父母俱已沒了,正該幫襯才是,倒不曾再與他家通了什麽音信……”

碧霞奴搖頭道:“究竟這事我也不大知道,只聽說因為爹爹年少時候有些念書人狂狷脾氣,不知怎的與外祖父有些龃龉,所以多年來不通音信了,爹媽去的時候也沒特地囑咐過此事,想來是有些化解不開的嫌隙了……”

姐妹兩個說了一會子閑話,二姐兒因将母親留下的妝奁拿出來,給大姐兒壓了箱底兒,大姐兒見了待要不收,那二姑娘笑道:

“雖說女孩兒家嫁妝不過是個虛禮兒,總也要帶幾件純金的,這會子那陳不死的還沒把小定送過來,只怕再想要是不能夠了,難道你一件首飾不帶就要發嫁不成?好歹帶着,到了他家裏衆人看着也是個喜慶熱鬧的意思,放在我這兒,我素日裏急腳雞似的,萬一又給麟哥兒翻出來,豈不是白落在那婆娘手裏麽?”

碧霞奴聽見妹子這話說的有理,只得收了,一面說道:“好姑娘,明兒你要說人家兒時,我自然與你一份厚禮。”姐妹兩個又說笑了一回,眼見着窗棂上就泛起魚肚白來。

二姐兒趕忙服侍姐姐梳洗了,正忙着,就見外頭那三仙姑的聲音,調門兒長了八個度,一連聲兒的道喜,旋風一般刮了進來笑道:“給大姑娘道喜了!”

碧霞奴兩個連忙起身相迎,那仙姑端詳了一會兒笑道:“怎麽樣,如今這個頭也會梳了了,溜光水滑的倒俏皮。”

大姐兒含笑不語,那婆子上來接了二姐兒的手服侍新娘梳妝,打扮得粉妝玉琢,又趕着換了嫁衣,與平日裏荊釵布裙別有華貴喜慶的妍媚态度,連二姐兒也看住了,笑道:“好一個神妃仙子,姐夫瞧見了,還不一定怎麽樂呢!”

外頭陳氏才剛起來,聽見媒妁來了,只管懶懶的,一面叫麟哥兒來要茶要水兒,碧霞奴便要下廚去收拾,給仙姑攔住了道:“喲,服侍了她十來年了,今兒好容易自在一回,再說這新衣裳去不得廚下的,仔細腌臜了,讓我老身去伺候你們太太喝茶吃點心,你們姐妹兒只管收拾了東西。”

一面拉了拉大姐兒的衣襟低聲道:“若是沒什麽便罷,若有東西要帶的,只管裝上,有我呢。”說着,一笑去了。

Advertisement

大姐兒不明就裏,自家閨中倒也沒什麽好帶的,就只是不放心母親留下的妝奁能否帶出去,又不知仙姑有什麽本事能周全此事。只得與二姐兒在閨中枯等。

一時間聽見外頭吹吹打打的聲音,便知道是張家的人來迎親了,早就羞紅了臉,二姐兒含笑替她蓋了蓋頭道:“好姐姐,你只管去……”說到一半兒,聲音早哽咽了。

碧霞奴此番舍不得妹子,待要掀了蓋頭說話,早給二姑娘按住了道:“已經蓋上了,如何又拿下來,便不讨喜了,姐姐安心過門兒,左右三日就回門,這幾日我倒挨得住,你教給我的針線廚藝也都漸漸的熟了,再沒有什麽挂心的地方兒。”

正說着,外頭三仙姑複又進來笑道:“走吧,外頭三郎等着呢,騎着高頭大馬,披着大紅,帽插宮花,好鮮亮的人品,二姑娘也來瞧瞧。”

二姐兒聽了,趕忙收斂悲戚神色,故作歡喜,與三仙姑兩個扶了姐姐就往外頭去,迎面見陳氏與麟哥兒走來,面上陰陽怪氣兒的道喜。

碧霞奴少不得給繼母留些臉面,哭兩聲,誰知這一哭倒是觸動了心事,只怕妹子在家裏受了欺負,倒真個嘤嘤咛咛的哭個不住,還是仙姑死命勸住了,打發上轎去,後頭二姑娘又從房裏擡了一個小箱籠出來,待要交給外頭挑嫁妝的窩脖兒。

那窩脖兒正要接了,但聽得陳氏冷笑道:“且慢。”窩脖兒見本家兒主母發話,也不敢接,只得住了手一旁侍立着。

但聽那陳氏笑道:“不是信不過大姑娘,實在是你兄弟還小呢,家裏又沒個進項嚼裹兒,到底我們麟哥兒是正經香主,便是老爺大娘留下什麽東西,若是當日沒說明白的,自然也都是留給麟哥兒的,少不得我唱個黑臉兒,當着衆人的面搜查明白了,也給大姑娘去去嫌疑,過了門兒豈不幹淨,省得來日還要算一筆糊塗賬。”

碧霞奴在轎內聽得明白,心裏咯噔一聲,只怕自己藏了娘的妝奁,不知怎的給麟哥兒瞧去了,方才對他母親說,那婆娘不好只管闖進來搜,單等到衆人都在是便要搜查,若是當真搜出來,這官鹽反倒成了私鹽,竟是保不住母親的遺物了……

正着急,但見那二姑娘也顧不得避人,一徑出來了說道:“太太可別太仗勢了,我姐姐在家裏時貼補了你們多少,自然心裏有數,清水下雜面,你吃我也見,何苦來呢,若是認真掰扯起來,就別怪姑奶奶說出好聽的來!”

那陳氏往日裏欺負她姐妹兩個慣了,如何聽得繼女這般奚落,因也不知道留些臉面,跳出來罵道:“我把你個吃裏扒外的小蹄子,你爹娘伸腿兒去了,若不是這些年老娘恩養你們姐妹,如今便是賣入大戶人家做了丫頭,早就拉出去配小子了,還由着你們滿世界浪着嫁人去?”

口裏越發沒個遮攔,漸漸的無所不至起來,那二姑娘雖然厲害,到底是閨閣處女,自恃身份,如何能與那院中姐兒出身的繼母對罵起來,氣得直哭,漸漸就落了下風。

碧霞奴在轎子裏坐着,心疼妹子,也顧不得夫家臉面,就要下來勸解,正欲打簾子,就聽見村口官道上熙熙攘攘的,湧了好些人進來,隔着轎簾兒一瞧,都是官衣兒大帽的官差,唬得大姐兒不知出了何事。

但見那為首的騎着高頭大馬,進了街門兒,對着三郎拱了拱手,方才跳下馬來,一面正眼兒也不瞧陳氏一眼,只對着衆人說道:“這是怎麽說,張老爺如今娶親,便是沒有官稱兒,到底是個穿官衣兒的,就這般作踐三奶奶,成什麽體統?依我說都丢開手散了吧,若不依我是,請來喬家集上三老四少,并這裏的鄉約地保出來,大家一處打開天窗說亮話!”

那陳氏不過在家中逞逞威風,如今乍見了一個官爺,帶着紅纓大帽,腰間挎着太平腰刀,出鞘了半寸,明晃晃的耀人膽寒,早唬了一個魂飛天外,只得收斂了氣焰,上前陪笑道:

“喲,官爺這是怎麽說,俗話說清官難斷家務事,小婦人送女孩兒出嫁,不敢勞動官爺挂心。”

那何大郎也不正眼瞧她,只對着衆人道:“媒妁何在!”那三仙姑一陣小旋風也似的刮了出來道:“跟爺臺回,老身在此。”

何大郎問道:“當着鄉裏鄉親的,官媒奶奶說與衆人知道,過禮換帖兒了沒有?”三仙姑笑道:“都齊全了的。”何捕頭笑道:“既然恁的,将人擡了去罷,省得亂跑。”

說着,不由分說上來四個軍牢快手,擡了大姐兒的轎子,三郎騎馬跟着,吹吹打打出了門子,後頭又湧進來幾個土兵來,擡了大姐兒箱籠,一陣風也似的去了,只把個陳氏氣得目瞪口呆,又不敢上前阻攔的。

末了,還是那三仙姑上來勸了一陣,又笑道:“這二丫頭方才沖撞了太太,等我帶了回去說她兩天,定然回來再給太太賠不是!”說着,竟拉着那二姑娘也上了一輛小香車,衆人風卷殘雲一般吹吹打打出了秀才第的門兒。

那陳氏愣了半日,漲了一個調門兒坐在門檻子上頭幹嚎起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