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何歡姐為父求親

放下陳氏如何撒潑暫且不表,單說迎親那一行人,三郎自是擡了大姐兒家去,緩緩與何大郎聯辔而行,一面笑道:

“還是仙姑算得準,今兒我那老泰水必然要鬧一場的,我們雖說不怕,到底是親戚,不好撕破臉,少不得還要仗着哥哥的官威彈壓一回,方能順遂出閣,兄弟這廂與哥哥道謝。”

那何大郎今日在二姑娘面前逞足了威風,已經是意外之喜,又樂得做個順水人情,擺一擺手笑道:“三兄弟恁的客氣,我白放着這些弟兄們在手下使喚,如今有了用着我的地方兒,如何放着河水不洗船呢?況且三奶奶與二姑娘也着實可憐,老家兒也太不公道了些……”

一面說着,只管騎在馬上,卻拿眼睛往回找,但見那喬二姐兒正地下走着,與仙姑說笑,擡頭見他回顧自家,連忙別過臉走到轎子跟前兒,隔着轎簾兒與她姐姐說話兒去了。

碧霞奴在轎子裏頭聽的分明,見二姐兒跟了轎走着,因說道:“今兒多虧了何捕頭仗義相助,你我方能脫身,只是暫且家去不得了,不然你跟了我往婆家暫住幾日罷?”

二姑娘聞言搖頭道:“哪有小姨子往姐夫家住的理兒呢……”大姐兒聽了蹙眉道:“不然怎麽樣呢?如今撕破了臉,難道還送你回去不成?便是太太肯留你,我也不放心吶……”

那三仙姑在旁聽了笑道:“依我說你們竟不必犯愁了,二姑娘就跟了我家去住幾日倒也便宜,我老婆子一個,男花女花都沒有,守着幾間閑房也是孤單,況且老身年少下神,家裏幹淨得很,與女孩兒家名聲也是沒有妨礙,姐兒只管把妹子交給我養活,準錯不了。”

碧霞奴聽了,心中雖然樂意,只怕又要仙姑拿出錢來供養二姐兒,因将自己往日裏儉省下來的一份體己拿出來,掂對了二兩左右的銀子,隔着轎簾兒遞到二姐兒手上,囑咐道:

“既然仙姑可憐你,好生跟着家去,平日裏有個眼力見兒,多做些活計,比不得在家,驕縱慣了,仙姑是你姐夫的幹親,就是正經長輩,可不許撒嬌撒癡的再耍你那個小姐脾氣了,不然我聽見了,必不和你幹休。”

二姐兒素來喜歡仙姑言語直爽為人仗義,聽見收養在家如何不樂意,連忙接了銀子答應着,遞與仙姑收着。

那三仙姑推了幾回,見大姐兒執意不收,遂道了貪財,扭扭捏捏收了銀子。一時走在岔路上,便帶了二姐兒下了官道,往家去,那何大郎見了,又有些戀戀不舍的,一面吩咐兩個土兵跟着,一路送至家中方才回去,不在話下。

卻說一行人吹吹打打來在張家門首處,早有王氏并五姐出來接了新娘,迎入堂上拜了天地高堂,幾個遠房妯娌并老家這一頭請了媒人上來,将碧霞奴擁入洞房之內,三郎卻不得閑兒,只在場院裏頭應酬賓客,心裏卻念着大姐兒。

那碧霞奴蓋着紅蓋頭,端端正正在房裏坐着,昨兒一夜沒睡,侵晨發嫁又叫那陳氏鬧了一場,如今帶着垂珠花冠兒,只覺得一個頭好似千斤重,且喜母親留下的妝奁小巧不甚奢華,戴貫了好覺得好些。

見房內妯娌們漸漸的散去了,側耳偷聽外頭聲響,依舊是觥籌交錯的,只怕一會子散不了,總要鬧到掌燈時分方能罷了,心裏有些不耐煩,只是又不好掀了蓋頭的,少不得枯坐房中幹等着。

不一時,聽見門首處進來一個人,唬得碧霞奴連忙端端正正坐了,想着三郎必是不能進來的,只怕是王氏,要麽就是五姐進來,偷偷遞與她些吃食也未可知。

誰知那人走到跟前,碧霞奴隔着蓋頭一瞧,原是一個小人兒,身量兒未足,瞧着小小的繡鞋兒,不過四五歲上的樣子,只怕是誰家賓客帶來的女娃兒,趁着亂跑進洞房來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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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下也不理論,笑道:“小姑娘,你是誰家的孩子,此處使不得,可不是玩兒的,快去外頭場院裏,叫你娘帶你吃好東西去。”

誰知那女娃兒聽了,反帶着哭腔兒道:“我兩三歲上死了娘,如今不記得了……”大姐兒聽了這話,深為憐惜,遂摸索着伸手,拉了她的手柔聲說道:“是嬸子不好,倒惹得閨女傷心了。”

那女娃兒又破涕為笑道:“如今爹正說親呢,也不知那位姨娘樂意不樂意,若是不嫌我們家是續弦,願意過來,就有人陪着歡姐兒玩兒了。”

碧霞奴方知這女娃兒名喚歡姐兒,見她年小童真,倒盼着爹娶了後娘回來,好與她噓寒問暖,領略別家團圓親香,卻不知道“小孩兒沒娘,說來話長”的道理,若是說不上好人家的女孩兒,竟如同自己的繼母陳氏一般,豈不是害了這姑娘……

想到此處卻有些同病相憐,眼圈兒一紅。歡姐兒見碧霞奴沒了言語,笑嘻嘻地,伸手往兜兒裏掏出兩個紅皮兒雞蛋笑道:

“這是張奶奶賞的,小孩子們都得了,如今三叔怕嬸子餓着,見我身量兒小,旁人都不理論,就叫我送了來與嬸子吃了,他在外頭又給我拿了好些個呢,好嬸子,你生得這樣單弱,要是餓壞了可怎麽好呢,快吃了吧,不相幹的,外頭自有人守着。”

碧霞奴聽見歡姐兒竟是三郎派來的,不由得撲哧兒一樂,心中又念起他溫柔體貼的好處來,早又紅了臉,只得接在手中,剝去細皮,隔着蓋頭吃了一個,她原本飯量兒極小的,吃了一個紅皮兒喜蛋,便也夠了,因拉了歡姐兒的手笑道:

“好孩子,這一回難為你,出去對你三叔說,就說是我說的,叫他多封一個紅包兒給你,再帶些雞蛋家去,好不好呢?”

誰知那小妮子把嘴兒一撇,頭搖得撥浪鼓一般道:“誰稀罕那個?好嬸子,今兒侄女兒進來,是要求嬸子一件事的。”

碧霞奴見這小娃兒說話行事兒比大人都大些,又奶聲奶氣的,倒忍不住笑起來,一面笑問道:“喲,敢情你這是放長線兒釣大魚呢,這也罷了,你且說說,我一個做新娘的,如何能幫得上你呢?”

那歡姐兒聽見碧霞奴吐了口兒,便猴兒上身來摟着她的纖腰笑道:“求求嬸子,在你家二姑娘跟前幫我爹爹說句話兒吧,歡兒心裏就想着娘能早日過來,如今大了,該學針黹了,獨獨沒人教我,平日裏一起玩耍的姐妹見我這般大了,連朵花兒都不會繡,都商議着不帶我玩呢,好嬸子,爹爹說二姑娘只聽嬸子的話,只求嬸子開恩,可憐可憐侄女兒吧……”說着又哭了。

那碧霞奴心中便猜着了幾分,伸手抱了歡姐兒坐在膝上,一面柔聲問道:“你爹爹卻是哪個?”歡姐兒道:“就是鎮上的快班兒捕頭,恕個罪兒說了:人稱何大郎的便是……”

大姐兒見這女娃兒年紀輕輕的,便說話辦事十分圓全,卻又不似大人世故,端的有趣兒,便知這何大郎倒是個教女有方的,只因閨女日漸大了,身邊又沒有親娘照顧,況且他與二姐兒原有些夙緣的,自己不便說出來,倒想了這個巧宗兒,叫自家女孩兒進來對自己說了……

想了一回,因對歡姐兒說道:“你說的我已經明白了,只是你小孩子家不知道,這樣事情也不是旁人可以勸住的,總要他們彼此合了式,才好往一處說和。”

歡姐兒聽了笑道:“這個不難,嬸子如今隔着蓋頭瞧不見我,往日裏旁人都誇歡姐兒生得玉雪可愛,只要嬸子平日裏回門,或是遇見二姑娘時,常帶了歡姐兒在身邊,叫二姑娘先對我存了憐惜之意,事情就好辦多了呢。”

那碧霞奴聽了這條妙計,又忍不住撲哧兒一樂,喜得摟着歡姐兒笑道:“你這小人兒這般古靈精怪的,我攏共一個妹子,就給你算計去了不成?”一面說,只管伸手在歡姐兒脅下輕輕戳了兩下,逗得那小女娃兒咯咯兒直樂,又纏住碧霞奴奶聲奶氣的求了半日,纏得她心裏也軟了,只得答應下來。

娘兒兩個說了會子話,只因有歡姐兒陪着,倒覺得新鮮有趣兒,不甚枯燥,展眼便到了掌燈時分。

只聽外頭一陣哄笑之聲,便知是筵席散了,衆人正要推那張三郎來入洞房,果然門首處好似五姐的聲音,對着歡姐兒招手道:“喲,這是誰家的女孩兒闖進來了,過來與姑姑外頭玩兒罷,人家兩口子有事呢!”說着也是撲哧兒一樂。

碧霞奴早紅了臉,也不肯搭茬兒,那歡姐兒倒是乖巧,一面說着“就來。”又拉了大姐兒的手搖晃着求道:“侄女兒去了,嬸子好歹別忘了,就是疼我呢!”說着,噔噔噔的跑了出去。

外頭張三郎給人家起哄,又惦記着大姐兒,因半推半就的就往後頭新房過來,且喜有那何大郎外在頭維持着,攔了要鬧洞房的一幹年輕子弟的駕。

正往後院走,冷不防陰影裏頭閃出一個人來,倒把三郎唬了一跳,定睛看時,原是自己的寡母王氏,面上陰陽怪氣兒的,把三郎拉在身邊笑道:“且不忙進去,娘有話囑咐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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