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成大禮洞房花燭
張三郎原要進去見了大姐兒,冷不防給王氏唬了一跳,仗着酒意埋怨道:“娘這會子又跑來做什麽,前頭還沒散呢,況且堂客席上也要人支應着。”
王氏笑道:“五姐幫我支應着呢,前頭還有你兄弟,并你那年幼時候幾個同窗好友,替你擋了駕,不叫人進來鬧你,如今我不過白囑咐你幾句話,瞧把你小子不耐煩的!”
三郎見母親挑理,此番倒不好意思說自己急着進去,只得按捺住了性子說道:“娘有話只管吩咐我便是了。”
王氏正要說話,但見三郎手裏拿着個食盒,因啐了一聲道:“喲,倒會疼人的,平日裏怎麽不見你這麽孝順你老娘,倒知道給新嫁娘預備飯呢。”
張三見給母親識破了,也是臉上一紅,說道:“清早兒就往這兒趕,水米也沒打牙的,好歹與她吃些,姐兒生得細弱,不似咱麽家五姐恁般結識。”
王氏伸手在三郎頭上狠命一戳罵道:“誇你媳婦兒便罷了,倒沒得為了襯她作踐自家妹子的。”一面拉了三郎往黑影兒處,鬼鬼祟祟的拿出一塊帕子來,塞到他手中。
三郎瞧時,卻是一塊潔白無瑕的錦帕,上頭既沒有花樣兒,也沒個題款兒,倒像是大姐兒往日裏繡的白胚兒一般,因疑惑道:
“敢情叫我來就為這個,是要煩大姐兒替娘繡帕子的麽,這不值什麽,也值得為了它跑了一趟……”
王氏聽了氣得跺腳罵道:“下作黃子!沒吃過肥豬肉還沒見過肥豬跑怎的?這是……”說到此處也是老臉一紅,見左右沒有旁人,方接着說道:“這是喜帕,你進去與她歇下時,把這東西墊在閨女身子底下,好瞧瞧是不是閨女兒。”
三郎聽了,先是一愣,才想起方才酒席宴前那些個年輕後生打趣兒他的話,裏頭就有這個說道,不由得俊臉一紅道:“娘也太胡鬧了,這東西叫我如何拿進去,讓姐兒見了,彼此還不知怎麽尴尬呢,再說夫妻原本一體同心的兩個人,倒犯不着怎麽猜疑彼此,姐兒一個念書人家的貴小姐,願意上咱家來,便是下嫁了,還拿這東西作踐她,豈不是欺負人麽!”
王氏聽了,氣得啐了一聲罵道:“下流種子,還沒怎麽樣呢,就護着屋裏的,來要你老娘的強!實話與你說,我疑她卻也不是一兩日了,當日說親時便疑惑着,怎麽美人兒一樣的模樣兒,行事又是千金萬金小姐的品格兒,偏生就允了咱們家這麽親事,你是什麽東西?怎比得她。若不是她家裏有些咱們不知道的短處,肯把這麽一個金娘子十幾兩銀子就給了你?別做你娘的春秋大夢了。
今兒此事必定有個結果,若是正經閨女兒,明兒我老身給她賠不是,自此當做親生女孩兒一般看待,比疼五姐更疼她,若是外路貨,明兒天一亮就給老娘卷鋪蓋走人!她家裏做這些欺上瞞下的勾當,就是休回去,丢的也是秀才老爺的人,我是不怕的,卻不能替人養活了便宜兒子。”
那張三郎聽母親好端端倒說出這話來,雖然素知她有些村婦習氣,此番也實在壓不住火氣,又怕高聲起來叫大姐兒聽見,只得低低的聲音道:“娘說這話,兒子不敢還嘴,只是勸娘将就些罷,咱們家也是養活女孩兒的人家,來日若是五姐聘出去也給人疑惑了,娘豈有不心疼的呢?”
一席話倒成個軟釘子,噎得王氏也理屈了,憋了半日,竟無言以對,正要再說時,忽然後院門首處走來張五姐道:“前頭堂客席裏尋了半日不見娘,倒在此處跟哥哥說話兒,今兒是人家大喜,你只管纏住他怎的,快放了回屋歇下吧。
前頭官客席裏鬧出來了,不知是哪個沒調理的,拉着四哥死灌,這會子灌多了黃湯,又哭起來,滿嘴裏說些詩詞歌賦,人不敢管他,叫我來尋娘呢。”
那王氏聽了啐道:“是哪個缺德帶冒煙兒的,這樣作踐我們老四,好孩子,前頭年輕後生多,你且去你房裏躲一躲,容我老身前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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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面又要說三郎,回頭一瞧,早趁着夜色自便去了,氣得沒法兒,待要到洞房外頭吵去,到底不好,自己暗氣暗憋了一回,又記挂着張四郎,只得複又往前頭去了。
這廂三郎好容易脫了身,三步并作兩步走,兩步并作一步行,進得房內,回身就鎖了門。回頭一瞧,大姐兒兀自端端正正坐在那裏,忍不住心中一動,就趨步上前來笑道:
“屋裏沒人,何苦這樣拘束着呢,倒難為你枯坐了這半日,方才我叫歡姐兒進來送了幾個喜蛋,你可用了,到底好些?”
大姐兒見三郎此番成婚,語氣就親密起來,少不得紅了臉,也改了态度道:“那小妮子有趣兒的很,與我說了半日的話兒,倒是解了心寬,難為你還想着,我已經用了,心裏覺得很受用,又煩她弄了茶來吃了,這會子倒不餓。”
這張三郎小門小戶兒的娶親,也就沒有另外雇了執事的大娘們來,因自己動手掀了蓋頭,碧霞奴早羞得滿面緋紅,只管低了頭不敢瞧他,三郎體貼女孩兒家心事,因拿了食盒與她,笑道:
“這是流水席沒上桌的時候我親自拿幹淨家夥撿的菜,別人沒動一點兒,三奶奶好歹吃些,也是我與你留了一回的意思。”
大姐兒見丈夫這般細心,心中歡喜感激,只得拿筷子就着三郎托着食盒,撿了兩筷子油鹽炒枸杞芽兒吃了,又撿了一塊糕,吃了小半個,依舊擱在食盒裏。
三郎又斟了一杯黃酒,伸手一探,還是溫的,方才放了心,又撿了一個杯子,卻斟了一杯燒酒,只将那黃酒遞與大姐兒笑道:
“今兒是三奶奶大喜,卻不知往日閨中是否也吃兩杯,小人不敢妄自測度,就應個景兒,只吃黃酒吧,我以燒酒相陪罷了,你我夫妻兩個,吃個成雙的盞兒。”
大姐兒聽見丈夫倒會*,臊了,便轉過身子不去搭理,那三郎借着酒意,況且兩個又是明公正道的,此番非但不算越禮,反倒是天理人倫的勾當,因伸手就拉了大姐兒的手笑道:“好姐姐,只求開恩吧……”
碧霞奴無法,只得伸手接了盅子,夫妻兩個吃個交杯盞兒。那張三郎此番挨着大姐兒玉體,借着吃酒的當兒,飽看了幾眼自己的渾家,見她梳得油光水滑的髻兒,眉蹙遠山,眼凝秋水,卻是兩眼微紅,粉光融滑,不由得心下一緊,放下盅子,扶了大姐兒坐下,柔聲問道:“好端端的怎麽哭了?”
大姐兒料定他必然有此一問,只得搖頭遮掩道:“何曾哭了,想是風吹沙迷了眼。”
三郎搖頭道:“姐姐莫哄我,如今寒冬臘月天氣,便有些風霜寒冷,卻都是幹淨的,再說這新房籠着火,門窗關得嚴實,卻是哪裏來的風沙呢,我心裏猜着個緣故,只怕姐兒是聽了方才我母親說的幾句村話,心裏惱了,要與我生份麽?”
大姐兒聞言連忙勸道:“好好的說什麽生份的話呢,你們說的奴家恍惚聽見幾句不假,只是如今名份已定,便是婆母說我兩句,做媳婦兒的也不敢辯,我不過是方才想家,又記挂着二姐兒,不知如今跟了仙姑去,可還習慣不習慣罷了,你可別多心。”
張三郎心裏明白大姐兒是因為頭天過門兒就讓婆婆作踐,才哭了,自己兩個雖然不曾多說幾句話,彼此卻都交着心,如何猜不出渾家的心事,只是她既然不說破了,自己又怎麽挑唆,因心中愛她是個省事的,笑道:
“我老娘不曾念書,大字都不識一個的,算不得明理之人,又自來願意說些老媽媽論,姐兒看在小人面上,千萬莫與她一般見識才好,說來我這老娘也是不易,先前身子骨兒也是不大結識,三災八難的,掉了兩個哥兒才得了我,後頭又有了我兄弟和妹子,好容易過了兩天舒心日子,爹就去世了……”
碧霞奴見丈夫這般說,無非是怕自己多心見怪,來日婆媳妯娌相處不好罷了,因笑道:“看你,我還一句重話沒說,你倒這般蠍蠍螫螫起來了,我若是惱了,哪兒還肯吃你的酒呢,旁的莫要多說了,瞧你,大冷天兒的急出這一頭汗來做什麽。”
說着,伸手取了排扣上頭系着的帕子與他擦了,三郎因笑道:“前兒你賞的那一條我還留着呢,你瞧瞧,可不就在枕頭底下麽?”
碧霞奴聞言果然往炕上摸索,就給三郎順勢抱進帳子裏頭,那喬姐兒是個閨閣處女,心中早已又驚又喜,又羞又怕,又不好嚷的,少不得依了他,三郎吹了燈,伸手要解她衣裳。
大姐兒含羞說道:“你且轉過去,叫我先換了衣裳躺下,我方依你……”那張三郎此番也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雖然聽見何大郎、李四郎等幾個娶過親的哥哥兄弟們說過兩句,到底是個生瓜蛋子,見大姐兒要如此,竟老老實實的轉過身去回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