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見喜帕回嗔作喜

王氏只怕大姐兒聽見,連忙擺了擺手打個噓聲,一面梗着脖子往廚房裏瞧,但見喬大姐兒沒出來,方才放了心,推推搡搡的把三郎轟回屋裏,啐了一聲道:“你少和我裝神弄鬼兒,難道昨兒吩咐你的事就罷了不成?到底得了沒有,快拿來與我瞧瞧,也是去去你渾家的嫌疑。”

張三郎聽了,雖然早就預備下了,到底心中憋着勁,也沒甚好氣,取了來向他娘眼前一晃道:“你瞧瞧這是什麽,您老瞧清爽了,可別又渾賴起人來。”

那王氏定睛一瞧,果然喜帕上頭端端正正的一點處子元紅,這才眉開眼笑的說道:“好孩子,難為你,如今自是沒說的,必然是你屋裏的知道你是個上勁的孩子,又穿官衣兒,雖然家境貧苦些,架不住人又實在,又有出息。

想來她是閨門裏的女孩兒,自幼父母疼愛,如今寧可下嫁,只要人好,會疼人的,若是圖個門當戶對,嫁了大家子,未必就好似咱們這樣的人家兒恁般看重她,之前都是你老娘髒心爛肺了,好孩子,你莫嗔我多事。”

三郎原本占了理,意欲說他母親兩句,如今見她回嗔作喜,自家反而不好得理不饒人了,只得說道:“娘也不用多說,只要日後彼此擔待些,比什麽不強?想來娘從院中過來時也瞧見了,我那屋裏的是個夙興夜寐兢兢業業的性子,咱們若是只管存着疑,不肯真心相待,豈不是寒了她的心麽……”

一席話說的那婆子啞口無言,又有些愧意,只得笑道:“你說的是,方才瞧見媳婦兒好手段,咱們家那些個親戚妯娌們,算上五姐,攏共不如她一個……明兒過幾日我就打發了你們上城住去,不用在我跟前兒立規矩,論理孝順倒不在這些小事上,還要加把勁兒開枝散葉的為是。”

三郎唯恐母親村話給碧霞奴聽了去,連忙口中支吾答應着,一面說道:“眼見也大天光的了,怎麽四郎和五姐還不起來,娘去繡房裏喚了五姐梳洗吧,我去叫四郎起來。”說着,打發他母親出去了。

這廂來在四郎房裏,但見睡得四仰八叉的,全沒有個念書人的樣子,只得搖頭苦笑,一面推了推他兄弟道:“今兒你嫂子頭天在家,且醒醒兒,別睡吧。”

那張四郎乜斜着眼,認了一回,見是大哥,也有幾分畏懼,只得爬起來,口齒纏綿兀自抱怨道:“成日家在學裏,三更燈火五更雞的,如今哥娶親,好容易讨了一日的假來,想好睡一日,誰想着又這般死催……”

三郎不聽這話還罷了,聽了這話倒勾起火兒來,因冷笑道:“若說旁人頭懸梁錐刺股的,我倒也認頭,如今你說這話我只不信,前兒到你學裏去,聽見夫子許多的牢騷,你若果然是個好的,人家能這麽說你?連我也怪臊的,原想等你回來好好勸你兩句,誰知等到三更天還不曾回學裏來的,我怕你臉上過不去,幾次三番不理論,你倒越發上來了,趁着今兒來家,便老實對我說了,那幾日做什麽去?”

張四郎萬沒想到自己夜不歸宿之事竟給三郎撞見了,不由臊了個大紅臉,這才收斂了嚣張氣焰,換上嬉笑神色道:“原是那幾日溫書溫得狠了,學裏平時不錯的幾個同窗便商議着會個夜局,一面吃酒會文,解解乏,因即景聯句輸了,拉住死灌了兩杯,又不勝酒力,就在通鋪上胡亂睡了一夜,哥不信,只管問鄰村的王五郎去,若有半句假話,情願立刻打死的。”

一面偷眼觀瞧三郎面上神色,見他似有思索之态,連忙陪着笑裏道:“好哥哥,兄弟自小兒沒了爹,對虧你兄代父職,指示教訓,拉扯我這麽大了,兄弟不怕雷打了,趕在您面前扯謊麽?”

那三郎見他如此,倒忍不住苦笑了一聲,又見半跪在炕上,因拉了他起來道:“好生梳洗了出來吃飯吧,倒裝的可憐見的,這也罷了,歇過了今兒,明兒回學裏好生念書,若是夫子再說些什麽不是,可就別怨我革了你的銀米,送回家來務農罷了。”四郎此番只有點頭而已。

一時聽見繡房裏頭吵嚷起來,原是五姐賴床,又叫王氏罵了一頓,只得攬衣推枕的起來。原來那張五姐見碧霞奴容貌人品遠勝過自己,本就不大熨帖,昨兒聽見母親叫哥哥拿喜帕去,自己心裏也疑惑着,今兒早晨便想瞧個熱鬧,誰知那王氏灰頭土臉的回來,便知嫂子品行無差,竟是個完人,自己又沒意思,便賭氣不想起來。

誰知王氏又撞了進來,幾次三番的催她,因說道:“如今有我的好嫂子服侍您老還不夠,又搭上我們做什麽,我出去了,兩個站在一處,給她提鞋也不配,丢的還不都是您老人家的臉,偏生養出我這麽個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模樣兒來。”

說的王氏老臉上挂不住,抄起掃炕的笤帚就打了五姐兩下,自然是舍不得真打的,到底叫五姐受了委屈,殺豬也似嚎了起來,那碧霞奴聽見,待要進去勸和,料定必是因為自己的緣故,此番進去豈不是火上澆油,那三郎、四郎聽了,雖然有心去勸,到底是女孩兒閨房,雖是親哥哥亦不便進去,只得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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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見五姐賭氣出來,眼睛哭得爛桃兒一般,沒好氣往堂屋裏去,也不肯讓人,兀自先坐了,碧霞奴瞧見,連忙走來上菜,又将那小粥鍋擱在五姐跟前,搭讪着笑道:“今兒原拿雞湯煮的爛肉面,因想着小姑是腼腆小姐,未必吃這個,所以也炖了鴨子肉粥,水禽煮的原比雞粥滋補些,妹妹看着用吧。”

那張五姐見嫂子恁般溫言軟語勸着,又見她思慮周到,知道自己女孩兒家當着新人的面未必肯吃面,倒巴巴的煮了粥來,一時也不好十分發作了,只得說道:“多謝嫂子費心。”

一時衆人歸坐,獨王氏坐在上首,碧霞奴便過去敬了茶,叫一聲“娘”,喜得王氏趕忙扶住了笑道:“好孩子,生受你了,快坐下一處吃飯吧。”

大家方坐下吃了飯,只有那張四郎卻是頭回見嫂子,呆呆的看了一回,心下暗道:“往日裏與那銀姐來往時,還只道她是天上有一地下無二的人品,如今怎知我哥哥一個怯老趕,不聲不響就讨了一個天仙在房裏,早知恁的,就該求了母親把這姐姐說與我才是……”

胡思亂想了一回,又怕三郎見怪,只得低了頭扒飯不言語,倒是碧霞奴見那四郎吃得狼吞虎咽的,心中倒也好笑,往日裏常丈夫說起這幼弟,總是念書人自居,誰知倒是沒個吃相兒,餓狼一般,因忍住了笑說道:“叔叔只怕一碗不夠,再用些稀的吧。”

說着,拿了幹淨家夥盛了一碗粥,并一個喜蛋在碗內,擱在四郎跟前。那張四郎又不好擡頭飽看,只得支吾着道謝,一面又吃了。

一時飯畢,依舊是碧霞奴下廚收拾了碗筷,頭裏聽見王氏問四郎道:“原說今兒要回去的,你自己走路我也不放心,不如索性多住兩日,等你嫂子回了門,與你哥哥一同回鎮上,你們路上也有個伴兒了。”

誰知那四郎心裏記挂着去行院裏吃酒,又見哥哥娶了個美貌婦人,自己瞧着也是眼熱,倒不如眼不見為淨的好,因說學裏功課忙,等不得,便收拾了東西自去,王氏無法,只得叫三郎送他往官道上去,雇一輛車送了,或是到騾馬市租一匹小驢兒馱着走。

三郎答應着,正要出去,忽見碧霞奴從廚房出來,收拾了一個油紙包兒笑道:“兄弟走得急,沒功夫兒預備,包了幾個小菜,路上做幹糧罷。”一面又問三郎可有盤纏,三郎點頭道:“身上還有些零錢,你別記挂着,兄弟給娘嬌慣着罷了,如今你又來寵他,正經是慣壞了。”

碧霞奴因笑道:“俗話說老嫂比母,我是不敢跟娘比的,少不得也要看顧兄弟才是,你好生送他上了車再回來,可別圖省事。”

那張三見渾家在母親弟妹面前給自己做臉,心中歡喜,答應着送了他兄弟出門去。半日方回來,但見場院裏靜悄悄的沒個人影,因進了新房,見大姐兒盤腿兒坐在炕上正做活,見他回來,連忙上來接着,一面往身上摸了摸笑道:

“果然外頭冷,瞧你連身上的襖兒都冷冰冰的了,不然上炕去渥着吧?剛服侍婆母和小姑吃了晌午飯,只怕這會子正歇中覺,也沒人挑你的理。你先渥一會兒,我去竈上熱了飯來你吃。”

三郎見渾家貼心,心裏暖洋洋的,點頭笑道:“難為你答對他們了,才送了四郎上官道,他昨兒替我擋了不少酒,也不曾好生吃東西,今兒因叫我請他,沒法子,只得打發他在道邊兒上二葷鋪子裏吃了飯才去的,我也跟着吃些,這會子不餓,你別忙了,咱們一處坐着說話兒吧。”

一面拖鞋上炕,但見炕桌兒上擱着活計,依舊是香羅帕、絡子等物,複又笑道:“瞧你,好容易得空兒歇歇,和衣睡睡罷了,又做這些勞什子做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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