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翠姑娘含恨出閣

連日無事。

這一日三郎夫妻兩個吃了晚飯,三郎閑來無事,随手拿了前兒碧霞奴置辦的一套選本念了起來,一面搖頭兒道:“這樣開科取士的法子不好,竟把念書人旁的路子都堵死了,便是這錦繡文字做的花團兒錦簇,到底不過筆墨游戲,終究在世道人心上面有什麽進益呢……”

大姐兒燈下做活,因為要還債,小夫妻兩個也只好用了一盞孤燈,挨在一處,聽了這話撲哧兒一樂道:“這話可好久不曾聽見了,還是當日我父親在時常說的,我娘時常勸他莫要耍些念書的狂狷脾氣,他只不聽……”

說到這裏,忽然想起許多年前,自家父母何嘗不是一對恩愛夫妻,等下伴讀,紅袖添香,如今兩個反目成仇,又都撒手人寰,忍不住眼圈兒一紅,打住話頭兒不說了。

張三郎見渾家方才還是有說有笑的,忽然就秀眉微蹙低垂粉頸,因抛了書本,上前來攬了她在懷裏柔聲說道:“好姐姐兒,我知道你為什麽不快活,那也是各人有各人的緣法,沒奈何的事情,只要咱們兩個把日子過起來,就是泰山泰水在仙山上瞧着也是快活的。”

碧霞奴原本也不過是感嘆世事難料罷了,如今給丈夫輕哄一番,早就丢過一旁,一面推他笑道:“看你,我如今是當家的媳婦子,又不是大家小姐了,做什麽傷春悲秋的,不過一時想起小時候的事情罷了,倒沒得叫你勸我一回,耽擱了念書,你且再瞧瞧那些時文,閑了時也與你兄弟談講談講,彼此進益,我還要做針線,別只管來纏……”

三郎收了書本笑道:“我又不要掙一頂方巾帶,做什麽只管挑燈夜讀,就是姐兒也犯不着點燈熬油的做,仔細傷了眼睛不是玩的,天色也不早了,咱們歇了吧。”

說着就下了炕,硬是要收拾炕桌兒。

碧霞奴見丈夫催睡,知道是新婚燕爾,年輕小後生家自然是急着夜夜被翻紅浪的,臉上一紅,也少不得依了他,兩個收拾了東西預備鋪床。

正拾掇着,忽聽得外頭畢畢剝剝的聲音,夫妻兩個唬了一跳,仔細一聽倒是放炮仗,不由得面面相觑,這不年不節的,黑燈瞎火做什麽燃鞭炮呢。緊接着又聽見看街老爺家門首處吹吹打打的,好似嫁娶一般熱鬧。

喬姐兒蹙眉問丈夫道:“怎麽老爺家裏有喜事麽,卻不知如何選了這個時候來辦,莫非高顯城裏風俗與咱們屯裏不一樣?”

三郎聽了這話,忽然想起當日之事來,嘆了一聲道:“是老爺家往外頭發嫁,翠姑娘今兒大喜了。”

大姐兒聽見,怔了一怔道:“莫不是讨小……”三郎點頭道:“若不是給人家做小,如何三更半夜的發嫁呢……”一面略略的将當日那翠姑娘來尋自己,欲行不才之事的事情說與大姐兒知道。

又怕渾家疑惑他,連忙找補道:“已經說得沒有餘地了,小人是覺得這又不是大事,翠姑娘沒出門子之前叫你知道了反而心焦,所以等着塵埃落定了才對你說的。”

喬姐兒聽了,雖然心中歡喜丈夫是個正人君子,到底都是女子,難免替那翠姑娘不值起來,因嘆道:“當日奴家深閨之中還嘆息自家是個薄命的,如今若比起這翠姑娘來,到底是強遠了……起碼這婚姻大事上頭自家做得一半兒的主。

方才聽見那大戶已經過了不惑之年,倒比翠姑娘的父親也差不多了,家中又是姬妾衆多,她一個豆蔻年華的女孩子,平日裏心機又不深,雖說會掐個尖兒,也不過是少女嬌憨不懂事罷了,如今到了那些脂粉隊裏,還指不定受了什麽樣的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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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倒有些替古人擔憂起來。三郎見渾家性子這般善良,心中十分憐愛,摟了她笑道:“說起來這也都是姐兒的不是了,若不是你生得天仙一樣的模樣兒,又好個溫克性兒,只怕我就應了那翠姑娘也未可知。誰知卻又是這樣的容貌人品,愛你還來不及,哪有半點心思分與旁人呢?”

哄得大姐兒略解了心中傷感之意,夫妻拾掇了一番,上床歇下,一宿晚景題過。

又過幾日,可巧張三李四兩個當班兒值夜,坐在更房之中閑聊,四郎笑道:“哥哥可要謝我了。”

三郎不知這話從何說起,因問他何事,那李四郎就将嬈娘求了娘家哥哥,與三郎尋了一份兼差的事情說了,張三郎果然歡喜,因笑道:

“兄弟與弟妹賢伉俪可是幫了我的大忙,沒說的,明兒結了差事也不必家去,竟到二葷鋪子裏頭吃兩杯吧,都算在哥哥我的頭上是自然,臨了再打包幾個菜叫你帶回去多謝弟妹,改日少不得要備上一份表禮親到府上去謝的。”

李四郎聽了連忙謙遜一番,三郎到底不依,天亮時交了班兒,拉着四郎往二葷鋪子裏吃了二錢銀子的酒席,又叫了溜三樣兒,并一籠肉饅頭,給四郎帶上,請他回去多謝渾家襄助。

一時分手,回在土坯房內,喬姐兒早梗着脖子等了半日,見他吃的一身酒氣回來,連忙接着扶入房內,一面埋怨道:

“怎麽好端端的結了差事不來家,倒外頭吃去,如今咱們家背着債,可不似往常一般,不好随意吃喝的。還有一則,你熬了半夜,原本身子發虛,怎好貿貿然的吃酒,又不是十七八歲的少年郎了,放着身子不知道保養,叫我們瞧着心焦不心焦?”

三郎吃的有些微醺,又聽見渾家知疼着熱的嬌嗔,心裏受用,捉了大姐兒的手拉了她登床,就要一處睡下,喬姐兒不肯,三郎又笑道:

“正是為了家裏沒處抓撓銀子,才請的客。”說着,才把這些日子以來怎麽求了李四郎,又轉托他渾家的師兄,在一處大宅門兒裏謀了個更夫的缺兒,那邊兒也是兩班兒倒,可巧與這一頭公家的差事間錯開來。

況且那邊是宅門兒大戶,月錢銀子就比公家給的多了,聽見三郎是穿官衣兒的,更加歡喜,已經許了他預支三個月的月錢,就有十幾兩,加上喬姐兒每日針黹,算下來幾年之內就可以還清那一筆糊塗債了。

碧霞奴聽了,倒也歡喜多了一份進項,只是又心疼丈夫,一面勸道:“依我說,趁着合同還沒立下,倒不如想個法兒回了人家吧,咱們雖然背着債,到底上頭還有那何捕頭彈壓着,那些混混近日總沒來了,又說定了按月還錢。算下來我每日做幾件針黹,一個月再接兩三套衣裙的大活計,滿破也夠了。

如今李四兄弟介紹的這個活計雖俏,只是又與官面兒打更不一樣,進了宅門兒,說不好聽就是奴才了,你又不是尋常販夫走卒,到底是念過聖賢之言,正經人家兒出來的,就是士農工商,咱們掙不上第一個,到底也排在第二位,倒沒得給大戶人家為奴為婢,你雖然不說,我豈不知道你心裏是不服氣的麽……”

三郎聽了倒是不以為意笑道:“你是秀才家的小姐出身,凡事尊重原是你的好處,我一個莊戶人家,倒沒有恁多講究,只要月錢銀子來的幹淨,管他什麽五行八作的呢,如今見你每日裏夙興夜寐點燈熬油,難道我一個大老爺們兒不外頭奔奔去,倒靠着渾家做活替家裏人還債,成個什麽人,簡直是吃軟飯的了。”

說的大姐兒撲哧兒一樂,也只好由着他,一面打發他睡下不提。

卻說這幾日翠姑娘嫁了出去,前頭看街老爺房裏的太太因想着再買個上竈丫頭,總也要十兩來的銀子,又心疼錢,只問人牙子要買五六兩的小丫頭,帶了來相看過幾個,都是些黃毛兒丫頭,不中用,少不得自己下廚料理飯食湯水。

雖說丈夫沒甚品級,好歹也是自小兒吃喝慣了的,做了一日,就累的腰酸背痛,只說不受用,碧霞奴瞧在眼裏,想着三郎如今要兼差,萬一兩下裏照應不到,倒要挨這看街老爺的埋怨,不如自己做個順水人情,替他家掂對幾個菜蔬,熬過這幾日罷了。

每日裏一葷兩素的只管送過去,老爺太太嘗了,喜得直誇三奶奶手藝好,倒比當日那翠姑娘料理的還強十倍,太太就與老爺商議,不如每日裏與張家搭夥,一月拿出五兩銀子來交予碧霞奴,只要每日有葷有素,飯粥搭配着來,餘下的銀子就當做是個辛苦錢兒。

碧霞奴左右也要做自家房裏的三餐,如何放着河水不洗船,這般算下來,每月又添了幾兩銀子的進項,就應承了這個差事,一面悄悄的說給太太知道,三郎在外頭兼差之事,那太太笑道:“這卻不妨,只要不耽誤了公家的差事,旁的時候都是三爺自家做主,或是歇着,或是上工,我們是管不着的了。”

碧霞奴見有了這話,方才放心,一面對三郎說了,前頭打點已畢,三郎記在心上,就要擇日往那張大戶家中兼差,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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