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杜琴官軟語解圍

卻說那翠姑娘受了房裏丫頭的挑唆,便要行這不才之事,料定了必然成功,誰知那張三郎卻是郎心似鐵,除了自己的渾家,把旁人都觑得殘花敗柳一般,如何肯放在眼裏,料想不能成事了。

積年的一段心事如今付之東流,又擔了銀婦二字的名兒,那翠姑娘到底年少氣盛,一時壓不住火氣,便叫嚷起來,四下裏的家奴院公多半都是那丫頭的近人,如今聽見奶奶鬧起來,如狼似虎的上來扭住了三郎。

三郎要保自家清譽,自然不肯脫身,由着衆人擁到堂屋廂房裏頭看管起來。那小翠兒鬧了出來,如今倒有些懊悔,待要按下此事,彼時驚動得阖府皆知了,丫頭拿了昭君套過來伺候,一面對翠姑娘低聲道:

“如今既然撒狠兒鬧出來了,奶奶便心軟不得,不出首了他,就是害了咱們!一會子爺問起來,只管把屎盆子往那不知趣的負心人身上扣!我已經悄悄兒的囑咐了張福兒并那幾個家奴院公,料想無妨。”翠姑娘此時也沒了主意,但憑那丫頭擺布。

卻說那張大戶今兒原本又要來翠姑娘房裏安寝,小翠兒戀着一段私情,便推說身子不适,打發了大戶往六房裏歇了,誰知睡到一半兒,後宅就鬧起賊來,唬得夫妻兩個穿衣起來,一面吩咐房裏使女往外頭探聽究竟。

聽見是新來兼差的更夫頭兒調戲了七奶奶,那張大戶氣了一個發昏章第十一,跳将起來走到堂屋廂房裏。

見小翠兒由丫鬟扶着,早哭了一個梨花帶雨,見了大戶,撲入懷裏撒嬌撒癡,直呼“老爺救我”,張大戶原本就戀着新娶的姨娘,如今見唬得嬌滴滴的,心裏又憐又愛,連忙摟着婦人說道:“莫怕,有什麽委屈對我說。”

翠姑娘與房裏丫頭對個眼神兒,只得指正那新來的更夫張三郎借故調戲她,把個風流故事颠倒過來,添油加醋說了一回。

張大戶自然肯偏聽偏信了一回,一面吩咐丫頭好生送小夫人回去安置,夜間警醒着點兒,切莫再受驚吓,那婦人哭哭啼啼的去了。

這廂大戶進了廂房裏間屋,見三郎給幾個家奴院公看管起來,見了大戶,幾個奴才都起來見禮,那張三郎擡眼看時,是個四十來歲心寬體胖的員外模樣,心道這人只怕沒甚品行見識,是個給婦人拴在褲腰帶上的主兒,自己分辨起來他倒未必肯聽。

果然那張大戶不分青紅皂白罵道:“張三,我敬你是鎮上當差的人物,又是我那管家幾次三番在我跟前兒保舉你,方應了你來兼差之事,咱們可不虧心的說,一月的月錢倒也抵得你在官面兒上幹一季的了,怎的還不知足,不說好生當差報答知遇之恩,反倒起了頭兒來作踐我的家眷,卻不是個養不熟的白眼兒狼?!”

那張三郎原指望這大戶問些緣由,自己也好分辨幾句,誰知竟是這般言語粗俗舉止下作,說得自家好似到他家裏賣身為奴一般,不由得心中大怒,待要掙脫了與他理論,又怕自己身大力長唬死了他,只得從容說道:

“還請老爺暫息雷霆之怒,今日之事,并不是小人沖撞了府上小夫人,竟是那七奶奶在花間哭泣,小人因認作是個丫頭,故而上前詢問,不想奶奶膽小,因此誤認了小人是賊,叫嚷起來,原是一場誤會。”

三郎原本意欲和盤托出那翠姑娘勾搭自己的不才之事,如今見這張大戶生得相貌平平心腸猥瑣,知道小翠兒心裏苦楚,不忍斷她生路,所以假托誤會,想來自己兩個又不曾鬧出事來,若那張大戶是個要臉面的,無非扯個淡打發自己出去,便是不給這幾日工錢,到底可以大事化小。

誰知那張大戶倒是不依不饒的,一口咬定是三郎調戲自家內眷,一面一連聲兒的傳喚二頭兒張福兒并旁的更夫過來對質。

一時張福兒進來伺候,見了三郎,故意大驚小怪的道:“怎麽好端端的将三爺鎖在這裏?”大戶對他說了,一面問他今日如何只有三郎一人打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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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張福兒登時唬得面如土色,跪在地上扣頭如搗蒜一般,只說“求爺爺超生”,又不肯說因為何事。

張大戶不耐煩,對他說道:“你莫要害怕,将自己知道的全都說與我便是了,若是前言對了後語,我重重賞你,若有半句隐瞞,立刻打死!”

那張福兒原是大戶家裏買來的家奴,便是打死了也無事,當下唬得抖衣亂顫,因說道:“這張三爺原是管家薦來的,小的們見是鎮上來兼差的老爺,誰幹不敬?他說出一句話來,誰敢反駁?

只因那一日命奴才引着三爺走了兩趟更道,可巧走到花園子外頭小夫人的住處,只怕當日老爺宿在那裏,偶然聽見小夫人彈唱,奴才怕沖撞了爺和奶奶,拉着三爺就走,誰知三爺倒是聽住了,細細的打聽小夫人容貌人品如何,又贊她是個色藝雙絕的……”

話未說完,三郎心中暗暗叫苦,便知是着了這一夥賊男女的暗算,又想起人說張福兒與一個奶奶房裏的大丫頭相好,只怕就是翠姑娘身邊的那一位,怪到自己在哪裏見過一般。

如今見張福兒反咬一口,說的自己好似輕薄之人,自然是小翠兒房裏那丫頭吩咐他做的,當下知道自己百口莫辯,因擡眼恨恨瞧了張福兒一眼,他習武之人自然神光內斂,一蹙眉頭如鷹似隼一般,唬得張福兒渾身打個激靈,只怕這位張三爺日後找尋舊賬,只是已經收了小夫人的好處,也只好一口咬定。

接着說道:“奴才勸了半日,三爺方戀戀不舍去了,緊接着好幾日便借故往小夫人房門首處去走走,奴才只怕三爺莽撞,沖撞了玉體不是玩的,所以帶着手底下人處處跟随着,三爺卻不曾得便,誰知今日對奴才說了,吃了酒身子不爽快,打算自個兒走一趟上半夜的差事。

奴才原來不肯,只是三爺橫眉立目的罵了我說:與你方便卻這般推脫,好不識擡舉的。奴才怯官,又想着老爺往常總在小夫人處,料想也無妨,誰知就鬧出這事來,是小的該死了!”說着,跪在地下一行哭一行抽自己嘴巴。

那張大戶聽了,越發認定了三郎是個輕薄賊子,只因打更時偶然探聽得翠姑娘音容笑貌,便起了歹心,瞅準空子夤夜之間前來勾搭,不想翠姑娘不肯,反而鬧了出來。便冷笑道:“這還了得?如今我妄作了幾年高顯城裏的首戶,倒被個小小的更頭兒欺負到頭上來了,既然他不肯招認,便拿了我的帖子送到衙門口兒裏太爺處,看他招是不招!”說着便要傳喚家中書房的篾片相公寫帖子。

正鬧着,忽然聽見門首處有個低沉婉轉的聲音說道:“這三更半夜的,老爺是跟誰不對付呢,處置了他是小,大風口裏頭站着,冒了風将肝火存在心裏可不是玩的。”

那張大戶見了此人,方才回嗔作喜道:“你這小厮兒不好生在書房裏睡,又跑來做什麽?”那人撲哧兒一樂道:“老爺動了雷霆之怒,唬得我睡不着,不知哪裏服侍得不周全,所以前來相看。”

此時張三郎給人押着,瞧不見此人的全臉兒,只見款款搖搖的走了來,底下穿着大紅的綢兒鞋,上頭衣裳卻也華貴鮮亮,卻又不是長衫,也是個下人一般兩截兒穿衣的,卻猜不出這人是個什麽來頭。

擡眼往上瞧時,雖是個男子,容貌卻不輸給女嬌娥,行動時弱柳扶風一般,說話兒也是呵氣如蘭的,竟有些不辨雌雄。

又聽見那張大戶笑道:“我的兒,莫怕,捉了一個家賊,正在審問,誰知這賊子混不認賬,也只好送他往衙門口兒裏去理會。”

那小厮兒聽見,“呀”了一聲道:“老爺治家有方,向來是內言不出外言不入的,誰不知道張府上井井有條鐵桶也似的相仿,如今送了官,只怕老爺面上須不好看。”

一面低着頭兒厮認了一回,故作訝異道:“莫不是鎮上的更夫頭兒張三爺麽?卻不認得小人了?”三郎見這人與自己充熟兒,也擡頭認了一回,卻不大認得,但見他言語卑微态度懇切,卻也不好給他沒臉,只得搖頭兒道:“卻是眼熟,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裏會過這位相公。”

那人撲哧兒一樂道:“三爺當日進府,還是小人這一頭保舉的,如今怎的就生份起來了?”三郎聽見,方知此人乃是李四郎渾家杜嬈娘的師兄,投身在張大戶家做教習的琴師,只因幾歲上從人牙子手中給杜老爹買來做徒弟,便随了師父的姓氏,冒姓杜,名喚琴官的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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