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張王氏高顯說情
三郎聽了事情始末緣由,當下面沉似水,一聲兒不言語,好似沒事兒人一般,到柴房裏收拾了農具,對母親說道:“今兒來家早些,這田裏的活計趕早不趕晚,我且去松松土,明兒叫四郎跟着我去學學手藝,就接了來家種地吧,莫要上城念書了。”
王氏素來知道三郎顧家,想着這一回也不過就是管教一頓打罵一番,自然還是要幫襯着兄弟說親的,如今見三郎說出這話來,也有些慌神兒了,連忙說道:“三郎,你這是要絕我啊……”
張三郎聞言冷笑一聲道:“娘說哪裏話,如今你老人家兒女雙全,便是少了一個不中用的,家裏還有我和五姐,也算不得是絕戶,四郎的事情,若是人家不鬧出來是他的造化,若是拿住了送官,或是姑娘父母私下打死,也是他自作自受,與人無尤。”說着,竟扛了鍬鎬,自顧自出了柴扉,就往自家田壟裏頭去,也不理會王氏幹嚎。
那王氏嚎了半日,眼見是不能回轉了的,回身一口啐在四郎臉上罵道:“怎麽樣?我就說大公雞尾巴長,娶了媳婦兒忘了娘,你還當他是當初那個毛頭小子怎的,可不是打錯了主意麽,如今你竟回城去吧,免得招了來尋仇的,連累我們孤兒寡母。”
四郎聽見母親這般說,心裏越發沒底,跪在地下抱了王氏雙膝道:“娘說的哪裏話,您自小兒疼的是我,來日自是靠着兒子給您老養老送終,難道靠着大哥,他自幼不得煙兒抽,如今又讨了一個天仙在房裏,吹一吹枕邊風,能把您老放在眼裏,若是兒有什麽不測,豈不是成了老絕戶了?就是不孝兒在地下,也閉不上這雙眼啊……”
那王氏如何是真要恩斷義絕,不過說兩句氣話,聽見小兒子哭得淚人兒一般跪倒在膝下,心裏早就和軟了,扶他起來道:“事已至此還能怎的,你沒見你哥哥那張臉,吓,寒霜一般,饒我是他親媽都唬得不敢說什麽,要說也只好你再去說說。”
一旁張五姐倚着自家繡房的門,剔着牙瞧熱鬧,見哥哥滾了一地的土,幸災樂禍的道:“沒有金剛鑽兒,別攬磁器活兒啊,這會子叫人家沾了包兒,何苦來當日要充什麽風流才子,那家的姐兒也當真可笑,還當自己真是個崔莺莺?”
張四郎在三郎跟前兒貓兒似的伏低做小,卻見不得五姐奚落他,跳将起來一巴掌扇了過去罵道:“小倡婦,我好不好與你什麽相幹,沒出閣的大姑娘見了這事不說回避一番,倒會挑唆,來日必是倡婦粉頭之流無疑了!”
打得五姐大哭起來,當下解了汗巾子就要上吊,兄妹兩個鬧做一團,攪得王氏殺豬也似幹嚎起來,只叫“老殺才如何死的早些兒,帶了我去豈不是大家幹淨……”
鬧了半日不見三郎回來,幾個也沒意思,各自散了,四郎沒臉見人,躲在東屋裏頭,五姐哭哭啼啼依舊回在繡房裏。王氏拾掇了殘局,獨自一個兒坐在堂屋裏頭發愁。
正沒開交處,前兒說親的那夏婆子又來了,撞進門裏一瞧,場院裏一個活物兒沒有,納着悶兒往裏闖,就将王氏坐在堂屋裏頭,直勾勾的,又不知想些什麽。
那夏婆子唬了一跳,上得前來伸手比劃比劃道:“我的老姐姐,這是怎的了?莫不是撞了邪,大農忙的,人都哪兒去了……”
王氏沒理會,給她唬了一跳,定睛一瞧是老姐們兒來了,趕緊讓座兒,一面自己要起身炖茶,夏婆子攔住了笑道:“姑娘大了,也該享享她的福,怎好叫你去。”一面要打簾子呼喚五姐。
王氏一把薅住了道:“可不忙,給我做禍呢?五丫頭如今尋死覓活了一回,只怕屋裏睡下了。”夏婆子不知何事,連忙相問。王氏因是積年的老姐們兒了,也不好藏着掖着,況且四郎自小兒淘氣,闖下禍事也不是一兩件,遮遮掩掩的對她說了,一面讨一個主意。
夏婆子是個慣熟的媒婆兒,又會說風情,替人讨小買妾,這樣事情見得多了,因笑道:“這有什麽難辦的,如今雖說丢的是兩家兒的人,到底是人家姑娘叫人壞了,叫嚷出去他家如何做人,你們就扯住了這個話頭兒,只管外頭散去,保管不出幾日,那閨女兒家就遣人來說媒了!”
王氏蹙着眉搖頭兒道:“好方便的話,若真是這樣兒,還能愁得我到這個地步,那姑娘家中表少爺好生厲害,又與市井當中潑皮破落戶有些瓜葛,如今拿住了這個錯處,嚷嚷着要我們老四的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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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婆子想了一回道:“吓!怎的這樣厲害,只怕姑娘家裏父母也是牛心左性,只要出這一口惡氣,便不顧姑娘家的死活,這事兒倒不新鮮,你忘了前幾年小劉莊兒上,劉老爹的三姑娘叫青梅竹馬的後生給破了,可不就是叫她哥哥兄弟活活勒死,再哄得那小郎進繡房去,只說白送給他成親,關起門兒來以屍訛詐,到底判了斬罪的,罪過喲……”
王氏喬模喬樣的跟着念了兩聲佛,又說女孩兒家說定了要二百兩銀子才能出了這口氣,大事化小,不然就要告到當官,寧可丢了臉面也要治死我們四郎,如今他前一筆外債還沒還清,我們哪兒有那個力量……
夏婆子笑道:“我的老姐姐,你怎的這樣糊塗,難道沒聽見街坊都說你家裏占了大便宜,那秀才第的房産地業,有一半兒白白的落到你們老三家的手裏,她是你們家的媳婦兒,東西還不都是你家的?如今折變了現銀子,少說也有幾百兩!”
王氏冷笑道:“這個誰不知道,可恨我們三子,原先那麽顧家的一個好子弟,十裏八村誰不說他莊稼把式好?又肯看顧家裏,最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誰知如今家裏九尾狐貍精出世啦,娶了一個花枝兒也似的渾家,就不把我老身放在眼裏,別人家的媳婦子都是規規矩矩在家縫補漿洗,他就縱着媳婦兒去大宅門二裏頭教小姐們針黹,略說了媳婦子兩句,這小厮兒就會給人甩臉子瞧!我這半輩子的心就算是白操了……”說着擠了擠一對三角眼,掉出幾顆金豆子來。
那夏婆子聽見提起喬姐兒來,心中暗笑,只因當日在屯裏婚娶的時候見過,後來過年都是這媳婦兒一手操持,說話細聲細氣兒的,還沒開口就臉紅,竈下功夫也了得,生得又漂亮,倒是瞧不出一點兒錯處來。一看就是這老貨歪派人家。
因說道:“這事只怕你們家媳婦兒還不知道罷?”王氏擺擺手道:“她哪裏知道,今兒也沒跟着來家,說是宅門兒裏頭有差事,誰知道是不是又去躲懶不樂意來家給爺們兒送飯……”
夏婆子道:“你們家裏的事情我卻不知道,只是你們媳婦兒大面兒上的事情卻是從來不曾出了岔子的,依我說,你竟瞅個空子上城一趟,背着三郎尋了她,哭天抹淚兒服個軟兒,她是新媳婦子,臉軟面嫩,還能駁了你的面子去?新婚夫妻枕邊風最是要命的,只要媳婦兒點頭肯了,沒有你們小子再不肯的道理。”
王氏想着碧霞奴素日裏倒是個好拿捏的,如今三郎成婚,眼裏心裏只有自家媳婦兒,若是自己伏低做小求她一回,自然是不好駁回來的,想到此處笑道:“你這老貨倒有手段,怨不得人家常說你也會說風情,是個馬泊六,我只不信,原來也是個會耍奸使詐的。”
夏婆子連聲兒叫屈,又說這老姐姐只把好心當做驢肝肺,說了一回,定下計策。一時三郎來家,推說外村裏有一戶人家看上了五姐,王氏要跟着夏婆子過去相看姑爺,一半日不在,教五姐下廚收拾哥哥們的飯菜。
張五姐百般不願,只因為着自家終身大事,也只好委委屈屈下廚做飯,王氏收拾整齊,囑咐了家裏幾句話,跟着那夏婆子腳不沾地的走了。
往官道上雇了車,一路趕着往高顯城裏去,險險沒有進得去城門,那守城的兵丁見了王氏趕進最後一班,也打趣兒道:“你老這老天拔地的,倒會掙命。”王氏急着進城,沒工夫搭理,啐了一聲道:“小厮兒倒會拿我老婆子取笑兒,家去問問你老娘,可有老身這樣的筋骨沒有!”一溜煙兒去了,幾個兵丁倒是哄笑了一陣。
徑直到了看街老爺家中後身的土坯房外頭,待要拍門,忽然又犯了髒心,想着那碧霞奴绮年玉貌,如今丈夫不在家中,不知是否有些手尾,便不聲張,扒住門縫兒一瞧,裏頭黑燈瞎火的,只有那半間土坯房裏一盞孤燈點着,映出喬姐兒的身姿,好似做些針黹的模樣。
王氏點了點頭兒,心說這媳婦兒倒不輕狂,如今天還沒黑透,就來家坐着,也不曾出去逛逛,一面想好了說辭,推了推街門兒,因為沒吃夜飯,還不曾落鎖,進得院中正要招呼,冷不防門後頭撲出一個黑影兒來,照着王氏的踝子骨吭哧就是一口,唬得王氏跌坐在地上,未知生死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