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不公

紅玉登時止住了腳步。

“你說什麽?”

錦瑜忙步上前來,盯着她,眸中凝結成冰寒,“紅玉姑姑,我聽聞,你尚還是我娘教習出來的奴婢,可是真的?”

紅玉怔了一怔,“那又如何?”

“而今你我皆在後院,老夫人在中院,而我繼父方管家尚在西院。你覺得,憑你我的腳力,究竟是你去中院快?還是我去西院快?況且,若你今日當真将此事抖落了出來,今後你在公府中,可還有立足的可能?”

“你威脅我?”一絲詫異自眼底略過,紅玉的目光也冷了起來。

“錦瑜不敢。”錦瑜冷定道:“只是姑姑,若我是你,我一定會選擇息事寧人。姑姑年逾三十卻仍未嫁,想來是打算此生留在公府侍候家主。此番若是姑姑妄為,那恐怕,姑姑的心願便注定落空了!”

“你……”面容微微一僵,紅玉的面色剎白。

“還望姑姑好生琢磨!慎重行事!”

漠然說下了這一句,錦瑜不再猶疑,抓起一側的湘月,回屋,砰然阖上了門。

·

兩日之後,便是這一批丫頭們正式分院的日子。這一日清晨,丫頭們很早便起了身,紛紛前往蘭亭閣聽候分院結果。不複前幾日的嬉笑歡樂,這一次,女孩子自晨起便憂愁籠緒,既是對數月相伴的夥伴們的依戀與不舍,又是對即将到來的結果的未知與緊張。

分院的結果由紅玉進行公布,要按照甲乙丙丁四等首先進行排列,然後再一一映照名單,凡點到名字者,就其所分的院落,出列,再宣布苑閣。這一天的蘭亭閣列了許多人,除了這三月以來的教習嬷嬷,還有來自其他不同院的姑姑嬷嬷們。衆女随着錦瑜的帶領踏入蘭亭閣,依照最先所知的等級列好,待了片晌,便見紅玉整步而入,手中一冊嶄新的名冊。

整個蘭亭閣寂靜無聲。彷如衆人初至的那一天。陽光靜灑,木蘭抽芽,熏香靜谧而淡然。

淺述了一下規矩,紅玉微微一定,啓手,展開名冊。

“裴玉蘭。”她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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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聲音一落,一個女孩乖巧地出列,垂首靜候。

“乙等,西院,靜佳閣。”

“謝姑姑。”女孩乖覺地施禮。立即有一個嬷嬷走上前,将她帶走了。

“張雲帆。”

另一個女孩亦緩緩步出隊列,斂衽低頭。

“丙等,南院,清芷苑。”

“謝姑姑。”

“白佳。”

……

……

一個一個念下去,閣中的人越來越少。餘下的人屏息靜氣,只覺氣氛越來越緊張。臨霜靜交握着雙手,雖面色平靜,但心跳已經躍得飛快。她既不想去某個家主的閣院,又不想去過于差亂的地方,心中不免慌悸起來。

她很想知道,她即将要走的,究竟,是個怎樣的路途……

身側的秋杏亦滿頭布汗,努力緩着呼吸,稍稍瞥過一眼。

阿圓同樣呼吸緊蹙。

臨霜悄無聲息地望了他們一眼,搖了搖頭,示意她們安心。

……

一室寧靜。

溫暖的陽光透過窗棂,分割成塊,自幹淨的地板上投駐了點點斑駁。

似乎空熬了很久,耳側終于聽到了那個熟悉的名字,“陸臨霜。”

胸膛頓躍了一躍,臨霜的心懸了上來,平靜步出人已不多的列隊。

望了她一眼,紅玉繼續念道:“丁等,後——”

她話還未曾說完,面上的表情已遽然變了,倏地擡頭望向了錦瑜,目光冷然似冰。

正對上了她的目光,錦瑜眉宇輕挑。

這戛然而止的沉默令氣氛有些怪異,臨霜怔了怔,不解地擡起頭。

“紅玉姑姑可是累了?”微笑地言了一聲,錦瑜淡然步上前,自紅玉手中奪過名冊,瞥了她一眼,“那接下來的幾人,便就由錦瑜來替姑姑代勞吧!”

那一眼所包含的意味詭谲莫測,紅玉愣了一下,方想出口的話已然生生扼在了喉嚨中。

靜嘆了一口氣,錦瑜攤開冊頁,話語淡定平平,“陸臨霜。丁等,後院,馬廄!”

一語方出,整個室內便徒然靜住,旋即,爆開了一陣竊語。

“怎麽可能?”

“怎麽會……”

“臨霜竟然……”

……

“錦瑜姑娘是不是搞錯了?”向前踏了一步,紅玉緊盯着她,目光冷厲灼灼,“陸臨霜,乃是這批丫頭中相貌最佳,條件最優的女子,即便考核當日發揮失常,也斷不可能列為丁等!又怎麽可能,被分至後院中去?!”

“姑姑有所不知。”靜靜迎着她的視線,錦瑜微微淺笑,容色柔美無害。

“陸臨霜、林秋杏、宋阿圓……”

她淡淡喚出了數個人的名字,指尖一掃,指向臺下出列的幾個女孩,面目猝然凝厲,“她們幾個人,自考核前兩日,便在蘭秋處偷聽到要提前考核的消息!每日亥時,在紅楓苑南邊的小林處徹夜溫習,投機取巧,毫無規矩!還在背地妄議家主!若不處罰,何以立威?!發配後院,已是便宜了!”

話落,整個閣中頓時嘩然。

“錦瑜姐姐!紅玉姑姑!冤枉啊!”列隊中的阿圓上前一步,撲通跪下來,“當日是我從蘭秋姐姐那裏偷聽來的消息,也是我告訴的大家,若要罰罰阿圓一人便是,和臨霜秋杏無關!而且,我們也不是徹夜溫習!只是給大家共享一些小技巧,并沒有作弊啊!”

“對呀姑姑!”秋杏的臉都漲紅了,也立即出列道:“姑姑明鑒,臨霜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怎能讓她在馬廄呢!”

臨霜僵怔地立着,神思淩亂,容色發白。從錦瑜落定的那一句話時開始,便一直覺得耳邊嗡然作響。她幾乎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心中堵得厲害,又冷又沉。

一側的湘月忍不住輕笑。

其實自前日紅玉與錦瑜争執之後,她便一直心思惴惴,生怕紅玉魚死網破,偏要将此事透漏出來,以至于這兩晚徹夜難眠。直到這一刻,她的心才終于落定。而那幾個先前還在自己面前趾高氣揚的幾人,而今見來,也再沒了什麽好的下場。

紅玉的臉色亦是不大好看,緩了又緩,終于滞澀道:“即是如此,罰她們去院中做粗使便可,分在馬廄,是不是太過了些?”

“那又如何?為家奴者,倘若品行不端,即便容顏再佳能力再強,又怎能入家主的閣院?我未将此事向上禀告,已是仁慈了,若不多敗一敗她們的性子,怕是以後,都要無法無天到家主的頭上了!”

她冷言駁去了紅玉的話語,攤開名冊,繼續讀下去,将餘下幾人的歸屬囑咐完。然後絲毫不容他人的回辯,“啪”地阖上名冊,轉頭丢在了紅玉的懷中。

“姑姑若是有什麽疑問,盡管去回老夫人罷!錦瑜但聽老夫人定奪!”

諷蔑的眸光尖得像刺,紅玉心中一悚,壓下了最後的言辭。

·

分院名冊公布完全,錦瑜很快吩咐衆人回至住處收整行囊,跟随各院嬷嬷到達自己所在的苑閣中。

除卻臨霜分在後院馬廄,秋杏同樣與臨霜一道,被分在馬廄中。相比她們兩個,阿圓稍好些,卻也被分配在浣衣苑內。好在浣衣苑與馬廄同屬後院,相隔不遠,三人的新住處尚在一處,另她們幾人心中略覺安慰。

這二十女裏下落最好的當屬湘月,雖是乙等,卻被分在西院二房二少爺的漪瀾苑。其他雖也有被分在五大院中的,但卻多為院內粗使,少有能入家主的閣院。這樣的不公安排雖衆目所見,卻無人敢提,紛紛心念着既來則安,郁悶一會也便認命了。

“臨霜,秋杏。”在她們即将回往住處的時候,紅玉卻叫住了她們。

“你們幾個,稍且忍那些時日,等日後有了機會……”

許是念着錦瑜還在,紅玉未敢說太多,大抵的意思無非讓她們先行忍耐,等有了時機再試着将她們調遣到他院。雖她這般說,但臨霜心下也知,紅玉姑姑雖位級高于錦瑜,卻仍舊要遵崇錦瑜的安排,想來也有其他內隐,要想輕易調遣必是不易的。

故她禮貌道了謝,又稍作了別辭,很快同秋杏阿圓一起回去了。

“真是豈有此理!”回去的路上,阿圓一直不忿。

“這個錦瑜,明明就是公報私仇!這麽不公平!還有,我們屋裏居然有奸細!要我看,就是那個湘月沒差!真是蛇鼠一窩,一丘之貉!”

她一直郁悶,但到底還只是個半大的女孩子,說着說着,眼圈漸漸紅了,幾滴淚“啪嗒”墜下來。

秋杏也一直耷拉着臉,沒有說話。

“好了,阿圓,別哭了。”擡袖擦了擦她的淚,臨霜輕聲勸慰,“沒關系,紅玉姑姑不是說等有機會還會做安排,別怕。再說,我們幾個還在一處,也不是不好啊。”

她說的有道理。阿圓抽了抽鼻子,苦巴巴點了點頭。

回到紅楓苑,行囊很快收整完全,衆女依依惜別,在各院嬷嬷的催促下分別。後院的嬷嬷來的最晚,先是廚房的嬷嬷帶走了分在庖烹堂的丫頭,過了不久,浣衣苑的姑姑有帶走了幾人。阿圓不願離去,在姑姑的呵斥下無奈走了。屋內的人越來越少,最終只餘下臨霜與秋杏兩人。

坐在空落落的大屋內許久,直到時至黃昏,終于有一個渾身髒亂,蓬頭垢面的嬷嬷推開屋門,拍了拍門板,粗聲粗氣道:“馬廄的!走了!”

·

定國公府的馬廄在後院的最西側,占地不小。被一處空闊的院落胡亂圈着,一眼掠去足有幾十匹馬。盡管那些馬匹再如何抖擻軒昂,但臨霜的第一印象,還是藏污納垢,臭氣熏天。

嬷嬷自稱姓劉,還未等入馬廄的門,便已敘述了她們每日的工作,“你們記得,公府的馬可都是上等名駒,一點馬虎不得!你們每日,入卯需起,例行喂馬,午時刷馬,到了下午,未時再喂,期間還需收拾馬糞,夜裏需調班看守……都明白了?”

兩人默默随在身後,斂首稱是。

推開廄門,一股動物的糞便夾雜青草的古怪氣息撲面而來。臨霜與秋杏乍聞不慣,不禁捂住鼻子。廄裏有幾個男孩,年歲看着不大,圍在一圈嘻嘻哈哈地玩笑。劉嬷嬷見狀眉目一擰,突然不知從何處抽出一截破舊的馬鞭,地上抽了一下,擊起一潑塵埃。

“要死了!要死了!老娘一不在,你們一個個就都給老娘偷懶是不是?!還不快去幹活!”

男孩子們頓時一凜,立即手忙腳亂地爬起來,散開做活去了。

睨了身後的二人一眼,劉嬷嬷輕聲一哂,怪裏怪氣道:“這馬廄啊,是粗鄙地兒!以往都是小子們做活,還是頭回來兩個丫頭片子!我告訴你們,我可不管你們是男孩女孩有多金貴,到了我這兒,幹活幹的好才是正經,知道嗎?”

“知道了。”兩人異口同聲。

“嗯。”态度還算乖覺,劉嬷嬷眉眼稍霁,頓了頓,又問道:“你們倆,都叫什麽名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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