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初見

那道聲音異常的好聽。溫涼而低冽,和着清晨的風,清清冷冷的。

随着那道聲音漸落,劉嬷嬷的手下意識停了下來。

院內有一瞬的寂靜,入耳只聞女孩低低的啜泣聲。臨霜扶住秋杏,錯愕地擡起頭。

瞳眸中,赫然撞進一道颀長身影——

正處清晨,天空灰藍透亮,暖紅色的晨陽半懸,斜映在院旁那一顆盛放的桃花樹上。空氣中似乎還有着淡渺的霧氣,萦繞着那個身影周側,桃瓣輕飄,渺霧淡薄,在他身後的石板地上投下一道灰薄淡影。

他穿過人群,徑直步過來,停留在臨霜身前三尺餘外的地方。

那是一個面容清俊的少年。一身墨藍的束身勁裝,背脊挺拔,束裹的封帶襯出略清瘦的身姿。晨陽照亮了他的臉龐,半面陰影,半面陽光,更凸出他眉宇間的那股俊逸。他的眸是夜一般深濃的黑色,眸光清亮,襯着他整個人如一把為着鞘的劍,卻透着比芒鋒更冽的冷銳。

他方一站定,另一個少年亦很快跟過來,同樣一身月白勁裝,容貌與他有幾分肖似。

“三哥,你怎麽——”他方想問什麽,目光落向馬廄的院內,登時也有些錯愕。

墨藍衣裝的少年面無表情,視線從院中大抵一掠,僅在望到臨霜的一刻,眸目倏地停了一停。

正對上他的視線,臨霜只覺臨面有一股霧一般潮冷的涼氣侵襲,似乎瞬時侵入了心肺,頓時低下頭。

“哎呦!兩位少爺,兩位少爺萬福!”

劉嬷嬷前一秒尚還冷厲的面色頓時變了,垂手向衣服上胡亂抹了抹,恭維着步上前,輯了一禮。

位列最前的墨藍少年默不作聲退了一步。

看出了他的排斥,劉嬷嬷不禁停了,尴尬地笑了笑。

“這是怎麽回事?”頓了頓,他又問了一句,音線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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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三少爺的話。”劉嬷嬷堆着讪笑,扭臉一瞥,瞪向了地上的二人,“這兩個死丫頭!昨夜偷懶,不慎放走了馬匹!現在,這一院的馬都不知何處去了!”

“啊?”另一個月白衣裝的少年怔了一下,似乎有些慌張,“三哥,獵時要到了,現在沒了馬……”

原來時至春分,梁帝下旨,自今日在京州城外的麓山之地進行一年一度的春季狩獵。攜朝內百官與世家子弟赴往,以驗大梁世家的大好男兒。皇家的男兒子弟自有皇室司驷監供馬。其他臣子則要從己家領出馬匹,再随皇室獵隊赴往麓山。

而今丢了馬匹事小,但耽擱了獵時卻是事大。臨霜心知此刻以劉嬷嬷的心性,定會将過錯全拖在自己與秋杏身上,不禁心下一橫,突然向前挪了一步俯首道:“兩位少爺!昨夜确是奴婢的過失,造成馬匹遺失。但,馬匹實非奴婢所放,求兩位少爺明鑒!”

她話音一落,還未見那兩個少年有何反應,劉嬷嬷的面色卻徒然厲了,怒斥,“賤婢!少爺身前,豈有你說話的地方,竟還敢狡辯!不想活了嗎?!”

她話還未完,手中的鞭已然再次揚起,照着臨霜的臉便甩過去。

然而她那一鞭卻未能夠碰到她的身上。

下一瞬,另一條嶄新的馬鞭已先一步自墨藍少年的掌中甩出,輕微一絞,不僅驀然截去了她手中的鞭勢,又反手打在了劉嬷嬷的臉上。

啪!

“哎呦!這千殺的——”

劉嬷嬷猝然吃痛,下意識想要破口大罵,剛一開口卻生生止住了,改口道:“打的好,打的好……”

臨霜亦怔住了,她幾乎不曾看清他那一鞭是如何甩出的。

“我看不想活了的是你。”

淡定地收了鞭,沈長歌從臨霜身上移開目光,冷冷望向劉嬷嬷,“這兩個丫頭才多大?尚且還沒馬背高,你就讓她們在馬廄做活。府裏是缺了男子嗎?”

“少爺說的是,說的是……”劉嬷嬷捂着臉,笑容勉強,讪讪道:“是奴婢該死……”

“是誰分的院?”他又問道,清水般的聲音明明十分平靜,卻無端透着凜人的冷意。

“回少爺,是……紅楓苑的錦瑜姑娘……”

沈長歌輕一沉吟。

“嬷嬷!”就在這時,一個男孩破開人群,喊道:“嬷嬷,馬都找到了!就在你屋後的林子裏呢!都綁的好好。您今晨起來沒看見?怎麽……”望見眼前的冷滞情形,他的話語突然停了。

劉嬷嬷的臉色頓時變得難看至極,連頭都不敢擡了。

沈長歌不禁一聲冷哂。

“小開。”

他忽然喚了一聲。很快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走上前,站定在他身側,“少爺。”

目光在臨霜身上定了片晌,沈長歌指尖微蜷,下令道:“等下你帶這兩個丫頭,安置在中院的藏書閣,就說是我的吩咐。”

“是。”

臨霜與秋杏不禁同時一喜,對視一笑,立即俯下首,“謝少爺!”

沈長歌轉身離去。

方才走了幾步,他的腳步又停下來,側頭望向了跪在地上的臨霜。

那一瞬臨霜恰好擡起頭,四目相對,她心中登時一跳,手中竟就冒出一層薄汗來。

沈長歌聲色未動。頓了頓,将一樣東西擲在她的膝前。

臨霜一怔。

那是一個小小的瓷瓶,略一翻轉,瓶上刻着小小的三個字:金瘡藥。她心中詫異,擡起頭,那一藍一白的兩個影子已經離去了。

·

阿圓從清晨起聽了秋杏匆忙的叫喚,一天都心不在焉。她擔憂臨霜與秋杏受處罰,做事時都較以往遲鈍了不少。夜裏下了工,匆匆忙忙趕回住所,卻見兩人還未回來。心急如焚地等了很久,終于等來兩人的身影。

雖然被劉嬷嬷毒打了一頓,兩人受了些傷,但好在沒有其他的處罰,身上的鞭痕也僅是些皮肉之苦。最令她們覺得因禍得福的,是此番就此拜托了劉嬷嬷的壓迫,轉而可去中院的藏書閣。盡管還是行得粗使之活計,但與馬廄相較,已是萬分難得。

粗淺聽完了二人今日的詭谲經歷,阿圓驚喜不已。雖遺憾以後再不能住在一處,但想着朋友以後不會再受苦,心中也由衷的喜悅。依依不舍地碎談了很久,阿圓卻突然想到另一個問題。

“臨霜,秋杏,你們今天遇到的,到底是哪個少爺啊?”

臨霜與秋杏對視一眼,共同迷茫地搖了搖頭。

“不知道。”秋杏道:“當時,那劉嬷嬷是喚了其中一個少爺的排行的,但是……我當時太緊張,給忘了。”

“我也是。”臨霜點了點頭,“只知道他是個少爺,但,不知道是哪個少爺。”

郁悶地呆了片刻,秋杏眼前一亮,“阿圓!你不是對公府裏的這些少爺小姐們已經打聽的了如指掌了嗎?你給分析分析呗!”

說着分析,阿圓不禁蹙起了眉頭,兀自叨咕,“嗯……我想想啊!大少爺常年跟大爺在邊關,不在府裏。那麽肯定不是大少爺了!五少爺今年也就五六歲,聽你們的描述,也不可能。那肯定就是二少爺,三少爺,或者四少爺了!是哪個啊?我說,你們聽沒聽到一些別的信息啊?比如名字什麽的?”

“名字……”

臨霜秋杏兩人又對視了一眼,同樣搖頭。

頓了頓,臨霜似突然想起什麽,忽道:“對了,我聽說,他們今天是要随皇家行獵的,這個行嗎?”

“行獵?”阿圓想了想,挫敗嘆氣,“可我聽說,這次行獵,除了不滿年齡的,其他世家少爺都要去啊!那二少爺三少爺四少爺他們,肯定也是要過去的了。”

左右不行。秋杏與臨霜沉默了。

“哎呀算了算了!”眼看着話題寥落,阿圓擺了擺手,“管他是哪個少爺呢!又不關我們的事!反正你們已經不用再呆在馬廄了,不就是個大好事?”

這樣一說,秋杏的情緒不禁又好了起來,點了點頭,“嗯!沒錯!”

臨霜不禁撫住了襟口。

藏書閣……那應該,是會有很多藏書的吧!這般,也不知像她這種沒有品級的小丫頭。能否有機會接觸到那些書文。

她是真的,很希望自己能夠重新讀書的。

莫名的,臨霜的心頭又浮現出白日的那個少年。

清冷淡漠的面龐,冷峻疏涼的眼。那兩道冰涼如水的視線,明明是沒什麽表情的。卻莫名令她感到某種熟悉,不禁心口一頓。

撫襟的手略頓了一頓,臨霜神思微怔,仿佛想起什麽,自袖間取出一枚瓷瓶。瓷瓶很小,靜躺在她的掌中,仿佛還蘊着某種溫度,淡淡涼涼的,卻灼得她掌心不禁有些發燙。

靜望着瓷瓶上的小字,臨霜呼吸微滞,心情慢慢輕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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