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意外

晴源居的前苑有幾處小空屋, 因臨着內苑較近,此次終試便被設作了候場的地方。因多數人已湊到苑牆處去探熱鬧,故此時屋內人數稀少, 僅有稀稀拉拉的幾人散坐着。

屋內的角落, 問蓉将每一根琴弦都輕拭得幹淨,又為錦心将她的襟領、頭發, 每一處都仔細整理好。望着自己貌美如花的女兒,問蓉細細囑咐了她許久, 忍不住嘆息, “心兒, 你記得,這可是最後的關卡了,只要你今日順利過了, 你就可以順利到三少爺的身側,這可是決定你未來的時刻,所以你一定要傾盡全力,知道嗎?”

錦心點點頭, 靜握着問蓉的手,對她露出微笑,“娘, 我知道的。”

問蓉臉色微霁,眉宇間也終透出些柔和之色,想了想,又不禁嘆道:“不過以你的琴技, 想來娘也不用擔心。你的琴可是當初跟着二小姐一塊兒學的,怎是那些丫頭可比的?待會兒,你記得多說些好話,哄老夫人與長公主開開心。老夫人和長公主一向很喜歡你,你的機會可是這些人裏最大的,好好把握。”

“嗯。”

神緒倏地又突然想到什麽,問蓉眉宇輕蹙,道:“還有,那個這幾次一直壓你一名的丫頭,叫什麽霜的,我私下派人探過,據說這幾次,這丫頭的詩詞書畫很讨老夫人的歡心。不過還好,我聽說她根本不通樂律,你盡管好好表現,不用顧忌她,明白嗎?”

說到陸臨霜,錦心的臉色略微黯淡了。一線寒光自眼底掠過,鄭重地說道:“娘,你放心。心兒一直都是最優秀的,絕不會讓任何人将我比了去!”

見她這般信心滿滿,問蓉心中略微寬慰,舒心笑了,“娘當然知道,心兒一直是最好的。好了,選試已經開始了,娘得回老夫人身邊去。你安心在這等着,不用緊張,知道嗎。”

錦心應了,再三勸慰她放心,親自将她送到了門口,看着她遠去。

待到問蓉一離,一個婢女頭立即悄悄到了錦心的身側。錦心望見她,登時面露急色,壓低聲音劈頭便問:“怎麽樣?”

“姐姐放心,成了!”

那婢女正是方才與臨霜相撞的那一個,說着左顧右盼,自袖裏取出一個小小的葫蘆埙,交遞給了錦心。

錦心翻手望了望,看見那埙上所繪的冬枝寒梅,略一回想,确認正是那丫頭昨夜所使的那一個,略舒下了一口氣。

“可曾被發覺?”

“沒有,她就放在袖裏,我輕輕一碰就掉了,她沒發現!”

“好。”錦心輕輕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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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靜望着掌中的那一小小埙器,錦心的面容微凝,眼底飛快掠了一絲陰霾,漸漸陷入沉思。

正如娘所說的,她是最好的,一直都是。在這公府所有的家生婢女裏,自小到大,她都是最駐光芒的那個。

盡管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低微。母親雖是老夫人身邊最大的嬷嬷,但說白了,也不過只是一個奴婢,而她是奴婢的女兒,光芒再盛,也斷不能同府中那些正經的小姐們相提。但她長得漂亮,自幼便得家主的歡心,讓她去與二小姐作伴,也跟着二小姐一同修習琴棋書畫、女誡女德。她雖只是個婢女,但說出去,她這個婢女,卻比一般門戶中的小姐都要金貴上許多。

但母親說過的,她生她養她,努力為她鋪路,可不只是為了讓她做一個金貴的奴婢。

所以她自小就知道,她若不想為奴為婢,若想擺脫窮苦的命運,那就必須成為奴婢的主人,必須……與家主攀上些許關系。盡管這條路很難,盡管會遭遇許多人的鄙夷,但如她這般身份的婢女想要改變命運,想要成為人上之人,不再被別人驅使,她只能有這一條路可行。

起初她本也無所謂娘親的安排,無所謂她會與哪個少爺系上關聯,她覺得只要可達成目的,她怎般都情願。可直到有一年,她在老夫人的壽宴上無意間看見那個少年,看他風采偏偏,在衆人的面前一揮而就一副仙鶴賀壽的畫作。氣宇恣意,淡定從容,當真是灼灼奪人的卓然。

他是她見過的最好看,最優秀的少年。

後來她才知道,他是長公主的兒子,也是這國公府最尊貴的嫡少爺。

她跟娘說了自己的心思,娘也應她所求,将她順利置入紫竹苑,甚至為了她的前程,還勉強認回了她那個同母異父的姐姐。可是他卻不喜丫頭服侍,讓她沒有任何機會與他接觸。于是她努力往上爬,一步步成為了紫竹院內的掌事婢女,替他将閣院內外都規整得妥妥帖帖,試圖吸引他的注意。

當她知曉他這一次要自府內擇選侍讀,她簡直興奮壞了,那擇選所列的每一個條件,幾乎是為她量身而設。她本有十足的自信去參加了這次選試,也是抱着必贏的心态來應對競選。她甚至覺得,這個侍讀婢女,公府中除了她,再沒有任何人比她會更适合。

可卻未想,竟會半途出來一個陸臨霜。

她第一次看到那個丫頭的時候,她便有一種預感,深覺這個女孩子會成為她的阻礙。明明只是一個普通的農家女,卻落落大方,儀态彬彬,可以寫得一手好字,音語間端正禮貌,更是生得一副好容貌,甚至将她都壓去了幾分。

她很希望這不過只是自己的錯覺,可預感卻成了真。

當第一天的擇試結果下來時,她幾乎驚住了。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丫頭,竟會連奪兩個首名将她壓過去。盡管過後的兩項略低,但已能夠給了她很大的危機感。她不能冒險,所以即便是得知她不谙樂律,她仍私下打聽到她常去迷林練曲的消息,又設法在迷林等了許久,等到她前來練埙。

她努力了這麽久,怎麽可能這般輕易讓別人将她的努力都駁了去?更何況,她絕不能允許,別的婢女成日伴在他的身邊。

所以……

盯着埙上的點點紅梅,錦心嘴唇微抿,猝地收手,将那小埙緊緊握在手中。

陸臨霜,對不起了。

誰讓你這一次,争的是我的東西。

将埙擲在地上,她毫不猶豫地踏上去。随着“咔嚓”一聲微響,小小的葫蘆埙頃刻變得粉碎。

·

晴源居外的另一處角落,卻截然是另外的一副景象。

臨霜滿臉通紅,立在原地不知所措。渾身的血液似乎随着空白的思緒都僵凍住了。她不知該怎麽辦,不知該如何做,顫抖的手中布滿細汗。

她已經将全身都找遍了,也将自己經過的路線都仔細找尋過了一遍,可是卻都不曾發現葫蘆埙的蹤影。眼見着時間漸漸過去,急躁幾乎讓她的心猶若被萬千蟻蟲啃咬,絕望而煎熬。

秋杏與阿圓同樣急不可耐,在原地踏來踏去定不下心來。尤其秋杏,急得滿頭大汗,問道:“臨霜,你再仔細想想,是不是還有什麽地方忘了走過。或者……是不是落在藏書閣忘記帶了?”

“不可能的!”臨霜立即矢口否認,聲音隐含細微的哭腔。她清楚的記得,自己将埙置在了袖中,到了晴源居後還曾拿出過,怎會……

“那它怎麽會不見……”秋杏再也忍不住了,一咬唇眼眶中湧起水光,“難道,它還會被人偷了不成麽。”

遠處內苑的月門“吱呀”一聲開了,最初進去吹笛的女孩已經表演完畢,垂頭喪氣地走出來。

陳嬷嬷立在門口高聲召喚,“第二個,李春棠!”

秋杏心中一惴,登時更加慌了,再忍不住,推搡着臉便要哭出來。

立在一旁的阿圓卻似倏地想起什麽,忽地一拍腦門,道:“對……偷!臨霜,說不定,真的被偷了!”

“你在說什麽?”秋杏愣住了,一雙眼睛瞪大了盯住她。

快步繞到臨霜的身旁,阿圓道:“臨霜,你還記不記得,剛剛我帶你去內苑那邊時,有個小丫頭撞了你一把?”

臨霜一怔。

越仔細回想越覺得不對,阿圓幾乎肯定了這個猜測,“你的埙,說不定就是那時候被那丫頭偷的!我也見着你把埙放在袖裏了,可那之後埙就不見了,這樣一看,一定是她搞的鬼!”

秋杏心頭一悚,垂側的拳倏地握緊了,道:“臨霜,你還記不記得那丫頭長得什麽樣?”

臨霜的腦中空懵懵的。

細細回憶當時的每一分情景——她方邁出門檻,那丫頭橫沖直撞,重重撞上了她的左肩臂,讓她猝地一疼。那疼太盛,讓她未曾反應過來她當時是否碰觸過她的袖口,而眼下再仔細一思……

那一瞬她的确有一剎擦碰過她的左袖!

可是……

努力回想了半天,臨霜失望地搖頭,“她當時低着頭,且儀容相貌與其他粗使都相同,我根本就沒看見她的樣子!”

秋杏與阿圓方才升騰起的一絲希望瞬間消散了,臉上的表情一剎頹喪下來。

臨霜的心也漸漸沉下去。

終究……還是不行嗎?

她已經非常努力,已是非常費力才走到如今這一步了。可是……是天意嗎?讓她注定無法贏取這場擇選,注定要用這種方式落敗下去。

“你們怎麽了?”

這時一個聲音靜靜地從面前傳來,臨霜微微一怔,微訝地擡起頭。

阿圓與秋杏也同時回過頭去。

正迎着她們幾個,兩個少年身影自不遠處漸漸踏近。走在最前的一襲青衫常服,身姿如劍,眉眼清隽,步履沉靜淡然。

正是沈長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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