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幫助

沈長歌知曉今日是侍讀擇試的最後一日, 本不想來。起初他同意母親的意思肯在身側置下一位侍讀,并決定舉辦這次擇選,都不過是他為了安撫母親與祖母的權宜之計。在他看來, 無論這個最終勝出的婢女是誰, 與他都毫無幹系。最多的影響不過便是今後的日子裏,身側多了一個會說話的花瓶, 至于這個花瓶是何模樣,有何能力, 對他而言, 都無所謂。

可是不知為什麽, 他自昨夜開始,便一直睡得并不安穩,夜裏輾轉反側, 迷蒙間似乎又做起了有關前世的那一場夢。今晨天還未亮,他更是再睡不着了,索性起身讀卷。可是讀着讀着,心緒卻飄得更遠。頭腦中那道身影與書文纏纏繞繞, 攪得他心弦淩亂。

也便是在這時候,他突然想到一個問題,一個甚至連他自己都未曾發覺的問題。

上一世她是他的侍讀, 卻并非是他親選,而是在他的第一任侍讀離府後,她受了祖母的指令被安排在他身側。那時他初入世為人,本不知生活該是如何的, 只覺既是祖母為他安排的,那便該是對的。即便他真的不喜那麽多的丫頭成日圍繞着自己轉,也從未表露過分毫。直到重活這一次,他才發覺有些事情自己其實可以主宰,也可以改變。

所以這一次的侍讀,他明知自己只是為了安撫祖母與母親,他大可以随意挑擇一個置在自己的身側,哪需這般大費周章,鬧得整座公府後院都頗為動蕩。可是莫名的,他放棄了“随意”的這個選項,偏要動此幹戈舉行這次選試。可當他再回過頭去望時,他自問自己是為了什麽,他意外竟發覺,他自己都不知是為了什麽。

他不願身邊有別的丫頭,不想重蹈覆轍讓她到自己身側,又不想當自己的身邊必須有一人時,那人卻不是她。

也就是這一念頭方才一閃現,他才發現,其實自己潛意識裏,是早就希望這一次,身邊這個“花瓶”是她了。

于是他又忍不住開始憂心了。不知她這一次終試會表現得如何,也不知道經過這些天,那首曲子她練習得怎麽樣了。

他在紫竹苑內坐立難安,最終幹脆起了身,喚上長昱一起來了晴源居。

令他沒想到的是,他方走到晴源居門外,便見到了她與另兩個婢女遠遠站在角落,似乎在焦灼地談着什麽。雖隔得遠,但他見到她十指緊握,唇角微抿,眼圈還暈着微微的紅,正是她一貫焦作卻無措的狀态。他預感着她該是發生了什麽,理智告訴他他這時不宜過去詢問。可是糾結了片晌,還是走了過去。

“你們怎麽站在這裏,為何不進去?”

見這幾人同時回身望向了自己,他又緊跟了一句,視線靜靜落在了臨霜的身上。

阿圓是不識沈長歌與沈長昱的。她自入府以來,從未見過家主。此刻見這兩個少年的衣容相貌,心中大抵有了考量,卻不敢胡亂叫人。秋杏與臨霜卻是一時愣住了,讷讷地沒有出聲。

頓了一頓,沈長歌略微一思,回首對沈長昱道:“長昱,你先進去,我等下就來。”

沈長昱應了一聲,很快自側門入了苑,又反手阖上門。

稍稍向前了兩步,沈長歌道:“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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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地定了幾秒,秋杏心一橫撲通跪下來,颔首道:“三少爺,奴婢求您,幫幫臨霜吧!”

阿圓心中登時一驚,才知這少年竟是國公府的嫡三少爺,愣了愣,也下意識屈膝跪下去。

臨霜見狀愕住了,立在原地踯躅片晌,方想同樣下跪,卻被沈長歌擺手止住。

靜靜看了看面前恭順跪伏的兩人,沈長歌心道自己的預感沒有錯,蹙眉,“發生了什麽事?”

“禀三少爺……”臨霜只覺自己的喉嚨都仿佛塞住了,吞吞吐吐道:“是奴婢……不慎,将埙弄丢了……”

沈長歌愣了一下。

“你可是掉在了哪裏不記得,或是落在閣苑忘記帶了?”

“我……”雙手緊緊糾錯在一起,臨霜不知究竟該不該實說。

“不是的!”卻是阿圓率先疾聲回答,“三少爺,臨霜是将埙帶過來的,我們都親眼看着的。可臨霜的埙,是被人偷走的!”

“阿圓!”臨霜小聲制止了她一句。

沈長歌聞言,臉龐卻忽地沉了一沉。

“怎麽回事?”

他靜靜問道。聲音雖如常冷平,卻已然隐含了厲色,令人聽及無端心緒一緊。

臨霜定了定,剛想張開口,卻見他已經指向了阿圓,道:“你來說。”

阿圓愕了下,舔了舔唇。心中仔細斟酌着言語,将方才所發生的事宜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默默聽完她的話語,沈長歌一時不曾說話,靜立在原地長久沉默。

“三少爺!”見他一直不發言語,秋杏叩了一首,道:“求您,幫幫臨霜這一次吧!臨霜走到如今這一步極不容易,如今沒了埙,這次擇選便注定無望了。求您了!”

“是啊三少爺!”阿圓同樣懇求道:“您就看在臨霜這樣努力的份上,幫她這一把吧,奴婢求您!”

臨霜一時未曾說出話,她低頭看着阿圓與秋杏兩人,胸口仿佛有一股巨大的暖流淌過,沁得她心頭一熱,瞬間淚凝于睫。

她望向沈長歌。

面向着她,沈長歌只見她微紅的眼眶,唇角微抿,深黑的瞳似乎潤了水色,異樣的明亮,也異常清澈。她似乎很想哭,只是強忍着不令自己哭出來。清麗的面龐滿是隐忍倔強,入目無端令人心生愛憐。

沈長歌的心弦,便在這一刻仿佛被徒然波動了一下,一剎撇開了眼,落向了秋杏。

“那你想讓我怎麽幫她?”鬼使神差的,他突然問出這樣一句。

聽見他的問話,秋杏的臉瞬時頹喪下來。

她其實很想說,希望他可借一支埙供臨霜應擇,可是還未等出口,她便已知她這想法有多麽荒謬,妄向家主讨求已是大忌,更何況是向他開口讨借私物于一個低卑的小丫鬟。

看來這一次,臨霜是注定無解了。

秋杏徹底郁悶下來。

沈長歌卻暗下懊悔。

他方才開口便已經後悔了。那本是他心中一亂,下意識的反應之辭,聽去卻極似冷諷。此刻他淡垂着目光,沒有去看面前的臨霜。腦海中卻全是她方才的神情模樣,不禁感到些許懊惱。

靜默了片刻,他終是擡起頭看,望着她,靜靜吐出一息,道:“罷了,你随我來。”

·

沈長歌在公府中的居所紫竹苑距離晴源居不近,但起碼同在東院,倒也不算太遠。臨霜跟随着他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紫竹苑,就在即将步入內苑時,腳步不覺停了下來。

“站在那做什麽,進來。”發覺到身後的人不曾跟來,他頭都沒回地命令了一句。

臨霜微怔,遲疑了片剎,啓步跟上去。

紫竹苑內的景致與東院其他地方是大為不同的,一入苑便有這種感覺。苑內異常的靜谧,一花一池,一草一木都設置得極其考究。內苑的主卧東處,真生得一片紫竹,竿竿聳立,竹葉繁茂,遠瞧似一片紫雲屹立。

一進內苑,正在室內收衣的安小開立即迎過來,“少爺,您這麽快就回來了!”他目光一瞥看向他身後,眼睛徒然一亮,“臨霜姑娘!”

臨霜對他靜施一禮。

“小開,去沏杯茶。”沈長歌丢下一句,徑直推門入了房間。

“嗳”了一聲,安小開立刻跑遠了。

随着沈長歌走入房間,臨霜停下腳步,只見他直接走進房間深處,自一面書架前翻尋着什麽。她立在原地不知該不該入,見他未曾再像方才那般命令自己,也便沒有動作。

視線四顧,臨霜打量着這間房間。

這間房間很大,也很空曠,極大的一個空間被分割成數個隔斷,被隔成寝居、書房等數個地方。房間的設置異常簡單,除卻筆墨紙硯、書案燭臺等日常用品再沒了其他雜物,卻收整的非常整潔。

靜看了一會兒,沈長歌已從內室走了出來,将一個精致的小盒遞給她。

打開來,一個精致的陶瓷埙器靜躺在盒內。整個埙體玉一般雪白,一塵不染。

臨霜的胸口徒然燙了,她咬了咬唇,忽地屈膝下跪,“奴婢謝三少爺相助!”

還未等她膝蓋及地,沈長歌已一把将她撈起來。

“你不用謝我。”他道:“這埙乃我私藏,我可以借給你,但是,我有一個要求。”

臨霜怔了怔。

靜靜擡起頭,她瞳仁清澈淡定,含着些微的不解之色,望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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