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拒絕
靜了片晌, 臨霜問道:“敢問少爺,是什麽?”
凝眸看了她一會兒,沈長歌緩緩垂下眸。
轉過身, 他慢慢地走到窗前, 望着窗外。等了片刻,臨霜終于等到他的聲音, “我記得,你對我說過, 你參加這次擇選, 是為了不再受人欺淩, 對嗎?”
臨霜微怔,不知他所言何意,誠實應答了, “是。”
轉過身,他看了她一眼。
半垂的手漸漸收斂,沈長歌的心裏湧起一絲糾結,被他強行壓下, 道:“如果我說,我可以把埙借給你,但要求是若最終你勝了, 也不可入紫竹苑做我的侍讀,你願意嗎?”
臨霜一驚,只聞胸膛倏地“咯噔”一聲。
不待她說話,他立即又道:“你的願望只是避禍, 可令自己不必受他人所欺。我祖母與長公主皆是愛才之人。如若你這一次順利,無論會否成為我的侍讀,祖母與母親也定會好好安頓你。這般,你也再不必受他人欺負,也算實現了心願。你可願意?”
巨擂的心跳逐漸平息下來,臨霜的心情卻逐步沉了下去。胸口灌上了沉鉛,壓得她沉甸甸的,空落落的疼。
他說的不錯,起初她選擇參與這次擇選,不過只是為了避欺。可是經過這段時間以來,她的心境已經改變,早已不是單純的想要躲避欺淩,而是……
她是為了避禍才選擇報名了擇選,可卻是為了成為他的侍讀,才這樣努力。
可是,如果即便贏得了這次擇選,贏得了老夫人與長公主的青睐,卻無法成為他的侍讀……
那麽即便是勝出了,又有什麽意義?
可眼下最令她感到失望難過的,卻是……
原來,他是真的不想她選上的。
心中隐隐泛着澀意,臨霜嘆了口氣,手臂微動,将那個盒子放在了他面前的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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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長歌一怔。
努力平複自己的氣息,臨霜平靜道:“回三少爺,奴婢不願意。既是如此,奴婢便不借用少爺的埙了。”
“為什麽?”這個回答反令沈長歌有些詫異,“只要你順利吹奏過那一曲,無論結果,你今後都不會再輕易被人蔑視了,又為何……”
搖了搖頭,臨霜打斷他的話,“少爺的侍讀無論是何人,都是少爺的選擇,可這個決定,也是奴婢自己的選擇。無論如何,奴婢還是謝過少爺願助奴婢這一次。奴婢謝三少爺。”
說着她躬身向他一禮,動作生疏标準。而後擡起眸,望了他一眼。
她那一眼,似乎包含了很多,似有些失望,有些怨怼,有些不甘,還有……些許不舍。
沈長歌的心弦倏然又亂了,目視着桌上的埙盒,心中糾蹙,纏亂的神緒愈來愈亂,也愈來愈不安。
靜滞許久,便在他即将都要放棄的時候,臨霜道:“少爺,奴婢還要盡快回晴源居候選,便不久留了,奴婢告退。”
心裏空洞洞的,再待不下去。留下這一句,她不等他應允便轉身朝外走出去。
“臨……”
沈長歌一愕,下意識想追上去。步子一動才反應過來,又生生忍住了。
靜靜垂下眼簾,他垂在身側的手緊了緊,又松開,澀澀閉上眼。
院內突然傳來一聲碎瓷輕響,伴随着小開的疾呼,“呀!臨霜姑娘!抱歉!你怎麽樣……”
沈長歌忽地睜開眼。
……
苑門口處,臨霜捂着手臂,面頰蒼白。滾燙的茶水漸暈了她的裙擺,也在白皙的臂上留下一道深紅的燙痕。她方才走的太急,不想竟與突然自苑外轉彎而入的安小開撞在一起,也撞翻了那一壺方才沏煮好的濃茶。
她忍着痛搖頭。視線靜瞥在地上的瓷杯上,倏地凝住了。
……
……是選過,那時候也就比你現在大些,什麽都不懂,考詩詞的時候連韻腳都沒壓上,考樂律更是,什麽都不會,幹脆找幾個瓷杯子灌上水就上去了,現在想想,真是……
……
心跳瞬時間頓了一拍,臨霜眼睛剎那閃亮。
“你怎麽了?”頭頂忽地響起另一個聲音,接着手臂被一只微涼的手拉了過去,“可傷到了哪裏?”
臨霜卻恍若未聞,甚至不曾擡頭看他,只一直盯着地上的碎片抽出手來。沈長歌怔了下,雙手懸在半空不由一僵。
臨霜立即急忙道:“我沒事!少爺,小開,我還有事,先走了,留步!”說着她忽地扭過身,青白的裙袂在眼前一花,身影很快消失在院中。
安小開錯愕住了,撓頭,“臨霜姑娘這是急什麽……”
望着她遠去的方向,沈長歌唇角微抿,垂眸看向掌中的埙盒。方才他本想将這遞給她,卻還未等出口她便已匆匆跑走了。
一線心緒閃過,他的瞳光又漸暗了下來,低聲吩咐,“小開。”
“在。”
取出了盒中的白瓷小埙,将那埙盒放在安小開手中,沈長歌道:“去替我做兩件事。”
……
·
秋杏與阿圓等在晴源居的外苑,幾乎要急瘋了。距離三少爺帶走臨霜已過去了近半個時辰。內苑的大門開了又關,來來回回,這已經是第五個了。可是門外卻一直不見臨霜的身影。
三少爺明明說,只需要兩刻鐘的。
如若她不能及時趕回,恐怕是要誤了選時了。
空等了許久,兩個人的心情已越來越焦。最初三少爺同意相助時的驚喜與興奮已在等待中磨得盡滅。阿圓的手中攢着細汗,幾乎坐不住了。視線遠遠投在苑門的盡頭,望了片晌,她一咬唇,倏地站起來。
阿圓起身便走。
秋杏吓了一跳,下意識跟過去,問道:“你幹嘛去?”
“我要去紫竹苑找臨霜!”
秋杏一驚,連忙扯住她的袖,将她拽到一旁。
“你瘋了?這可是東院,不是後院!且不說你能不能找到紫竹苑,就算找得到,他們會讓你進嗎?”
阿圓原本堅決的臉色登時郁悶,憤懑地跺了跺腳,“那難道,我們就這麽大眼瞪小眼的幹等麽?”
“那還能怎麽辦。”秋杏也十分無奈,看着空無一人的苑門,極希望下一瞬便可出現臨霜的身影,可風吹柳動,那裏卻一直是空蕩蕩的。
便在這時,內苑的門倏地開了,一個懷抱琵琶的丫頭從中走出來。
陳嬷嬷喚道:“第六個,方錦心——”
秋杏與阿圓心一跳,齊齊回頭望去。
便見不遠處,錦心抱着一張琴袅袅起身,輕白的衣袂拂過地面,似一縷雲自身邊飄過。就在她經過秋杏阿圓時,她的步子略停了停,目光向她們周圍尋了一尋,似乎沒尋到她想望的人,很快收回目光。
輕輕一笑,她與阿圓秋杏擦肩而過——
盡管她那一笑極其輕微,阿圓與秋杏卻仍感覺到了。那一笑含義莫測,似乎有些得意,又有些輕蔑,更多的是諷诘的自傲。
阿圓忍不住,朝着她的背影嗤了一聲,嘀咕,“有什麽了不起!等臨霜到了……”
自顧叨咕了這一句,她的臉色又逐漸黯敗下來,重新看着空蕩蕩的大門處,心中揪緊。
已經到錦心了。
臨霜,你可一定,要按時回來啊!
·
悠揚悅耳的琴音靜靜回蕩在小院半空,連綿委婉,仿佛泓水過溪,如鳴佩環。錦心的十指在琴弦間利落飛舞,雪白紗衣随風微飄,襯合着如水琴音,猶若谪仙靜臨。
高堂之上,老夫人遠遠瞧望,唇角含笑。閉着眼,她靜靜感受着這妙曼琴音,許久淡笑,“這曲《鳳求凰》,倒真是極妙。”
她身側的長公主正在安頓已熟睡的沈長星。圓滾滾的小孩童蜷在小軟榻中,睡得口水都流了出來。她以帕拭掉他嘴邊的口水,聞言回身笑道:“錦心的琴,可是跟着孫先生習的,孫先生都說她天賦極高,可不是極妙?母親您還不知?”
老夫人點頭笑了,望向少女的眸中現出幾許贊賞之色,片晌對身後問蓉道:“說起來,你這女兒,教導的真是不錯。”
乍得誇贊,問蓉心中驚了驚,盡管心花怒放,表面卻仍不形于色,謙道:“老夫人可真是折煞,哪裏是奴婢教導的好。心兒可習琴技,還不是老夫人與長公主的恩典。”
“你太過謙了。”老夫人不置可否,又兀自觀賞了一會兒,嘆息,“這要說啊,我們府裏的姐兒少,也不過嬈丫頭和嬌丫頭兩個。嬈丫頭好好的一個閨秀,非被她爹拉去軍中去做什麽女将!養的一點女孩氣都沒有!嬌丫頭倒是個內斂的,可惜啊,那丫頭愚鈍。要我說,嬈兒和嬌兒,沒一個比得上錦心的!”
說着她又偏過頭,對長公主,“樂安,你說是不是?”
長公主笑了,“可不是!不說別的,就說這相貌,吟嬈和吟嬌便與錦心是沒的比的,便連老爺都說,錦心若帶出去,還真真像個正經的小姐呢!”
問蓉一直凝肅的臉上終于露出一絲喜色,羞腼道:“能得老夫人與長公主的青睐,可真是心兒天大的福分了!”
老夫人擺手,“你這做娘的未免短淺,錦心這樣的孩子,福分可得在後頭。要我說啊,要是可能,我還真想讓錦心做我的孫女兒呢!”
她雖說的無意,一旁的長公主聞聲,暗中卻赫然驚了一把。
這話本不稀奇,尋常人家的老人表達對別家小輩的喜愛,也常以自己的親輩相較,可若出自老夫人的口中便截然不同。老夫人身具定國公府主母之位數十年,最明哪些話該說,哪些不該,何話要于何場合說。而聽老夫人這話的意思,看來這一次為歌兒的侍讀擇選,老夫人的目标卻絕非僅僅只是侍讀,而是……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