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相助

因有知書入畫兩人的幫忙, 臨霜的房間很快便收整完了,燃上清淡的栀香,整個房間微香彌漫, 更顯清和溫暖。推開窗, 一縷夕陽光正巧透過窗棂,斜斜倚在案上, 臨霜深深嗅吸了一口氣,只感覺鼻息間都是栀香摻雜着陽光的味道。

已入酉時, 知書入畫還要去東院廚房取膳, 未待多時, 便與臨霜告辭。沒過多久,臨霜便聽聞沈長歌已經下學回苑,卻沒有召她。安小開來了一次, 見她已将細軟都安置妥帖,便也很快離了。

休息片刻,臨霜重新起身,開始收整衣物。

臨霜的衣裳其實不多, 大多還都是公府婢女統一的公衫。如今她做了三少爺的侍讀,原先三等與二等的衣裳本該回收公府的。然而翠雲見她衣裳太少,便也未重新回斂, 只動了動針線,修修改改,縫制成了幾件新的衣裳。

一一将衣裳熨平燙好,挂在櫃中, 直到看到壓低的最後一件墨藍的披風,臨霜目光一凝。

這還是幾個月前,她為尋寒泉誤闖楓林晚,三少爺所借她的那一件。當時她回去後,便将披風洗熨完好,本想着等有機會,再将披風奉還,不曾想後來她專心準備擇選,又甚少與三少爺臨面,便就将此事忘下了。

如今她已入紫竹苑,倒是個物歸原主的好機會。想了想,她幹脆重将披風熨燙了一遍,整齊疊好步出房門。

天已是黃昏了,臨霜走出去的時候,知書入畫還未歸回,她在苑裏尋了一圈,也未曾看見錦心。她不敢入內苑,在苑門處徘徊,半天也沒見一人。正打算放棄時,恰見安小開自內苑走過來,見了她,眼睛頓亮。

“臨霜!”

聽出了他的聲音,臨霜回頭,“小開。”

“你怎麽在這裏?”安小開有些驚訝,垂眸看見她手捧着的那件披風,心中頓時了然。

“我是想把這衣裳交還給三少爺的。”臨霜笑笑,旋即将披風遞他面前,“你來的正好,麻煩你幫我将這衣裳還給三少爺吧!”

安小開下意識想接過,可還不及接手,便又頓住了,收手笑起來,“诶,算了!還是你親自還吧,正好三少爺要見你,讓我過去叫你呢!”

臨霜一訝,愣了,“啊?”

“我幫你問過少爺了,少爺說你可以入內苑,正好找你有事,讓你過去一趟。你快去吧,正好将這衣裳還了,也免得我多跑了一趟。”

聽見那句可入內苑,臨霜胸口微滞,随即露出一抹笑顏,“我知道了!謝謝你,小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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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小開連忙擺手,“你不用謝我!”似又突然想起什麽,道:“對了臨霜,待會兒你見了少爺,記得謝謝少爺,要不是他讓紅玉姑姑及時去指認,恐怕這回,你還入不了紫竹苑呢!”

臨霜瞬間睜大了眼眸,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麽?三少爺?讓紅玉姑姑——”

一絲心電閃過,她恍然想起了那晚紅玉的話。

……

你的心意我領了,但你倒也不必謝我,因為我也是受人之托。

……

所以,那天紅玉所說的,是……

“對啊!”安小開點點頭,略組織了下語言,說明了大概始末。

依照安小開的說法,沈長歌自目睹了馬廄那一次的事情起,便知府上有這種欺壓淩人的弱端存在,他有心整治,然而公府男子從不幹涉內務,何況現今掌務的又是長公主,他總不好貿然插手,去駁了自己母親的面。那一次劉嬷嬷提過分院的是紅楓苑掌事錦瑜,他便想過該怎樣即能當衆責處效尤,又可不必将事鬧得太過生硬。他想了半天,想着如今公府中,可越過長公主唯一發號施令的,便唯有他的祖母老夫人。

也恰是這個時候,臨霜誤入楓林晚,當天沈長歌曾收過一封無名信,告知他有婢女擅入紫竹苑尋找寒泉,他便知這是有人惡意構陷。遣安小開一查,很快查出了那信是出自西院漪瀾苑的一個叫湘月的丫頭。順藤摸瓜,他反摸到了湘月與錦瑜間的關系,以及湘月和臨霜間的矛盾。而最關鍵的,竟是錦瑜與錦心之間的幹聯。

于是他找到紅玉,決定選個合适的機會,向老夫人與長公主披露這一切。紅玉為人雖然疏冷,卻也正直,向來看不慣這些晦暗宵小,加之她此前似與錦瑜湘月幾人有過争執,當年碧玺珠一事又隐與問蓉相關。起先她本還忌憚問蓉,如今既有三少爺暗助,很爽快便應承下來。

安小開道:“其實原本少爺也沒想這麽快說的,結果說來也是巧了,那天正好你丢了埙,少爺就提前讓我去找紅玉姑姑了。結果還沒等紅玉姑姑來,你就先把事情說了出來,後來姑姑來了,正好順水推舟,你也就成了老夫人指定的侍讀。不過我想,那天就算你沒有把這些說出來,等紅玉姑姑一來,只要錦瑜和錦心姐姐的關系在,錦心姐姐也沒法入內苑,所以我看,自打少爺讓紅玉姑姑來的時候起,就是認定了要你入苑了。”

臨霜徹底怔住了,睜大眼睛錯愕了半天,逐漸反應過來。

所以……是他叫紅玉去了晴源居指認了錦瑜湘月,也是他,在當時那個緊要關口助了她一把?

可他又為什麽要這樣做?

他明明知道,只要錦瑜與錦心的關系一露,不管她是否在終試勝出,錦心都沒辦法再在他身邊做他的侍讀,老夫人退而求其次,極大的可能會擇她在他身邊。那時,他明明表現得是非常不願她入紫竹苑的。又為何……要這樣間接幫了她?

·

步入內苑,臨霜慢慢停下腳步。

立在沈長歌的屋室門前,臨霜深深平緩了幾下呼吸,又迅速整斂了一番衣衫妝容,确認自己已經無誤,方才上前叩響房門。

“少爺,奴婢臨霜。”

“進來吧。”清清淡淡的聲音從屋裏傳出來。

定了定,臨霜推門而入。

正是夕晖時分,屋中還沒有點燈,一簇簇夕光穿過窗臺,将整個屋室蘊得暖洋洋的。臨霜推開門的時候,對側的窗中正有一縷光映進來,落入她的眸,讓她下意識眯了眯眼。

頓了頓,她緩緩睜開眼,視線一巡,望見了案前的沈長歌。

沈長歌正靜立在案前,聚精會神寫着書法,聽見聲響,頭都沒擡,目光仍舊投在紙面上。他方下學不久,還未換下太學的衫衣,寬袖宅襟,一襲雪白,被金黃的夕陽映着,整個人都似鍍了一層金色暖光。

望見他,臨霜心中微跳,遲疑了下,走上前,在案前幾步開外停下,喚道:“少爺。”

一筆落定,沈長歌撂了筆,擡頭看向她,淡笑,“你來了。”

“嗯。”臨霜點頭,頭埋得低低的,将手中的衣服托到他面前,“少爺,奴婢來還您衣裳。”

“放在一旁吧。”

“是。”她輕輕應,看了看周圍,在一旁尋了處空餘的角落,将衣裳放下了。

“怎麽樣?”身後的沈長歌突然問了聲,聲音溫和。

臨霜一愣,不解其意,“什……麽?”

“在紫竹苑這一天,感覺如何?”

她回過頭,正見沈長歌自案桌後步出來,停留在她面前三尺外的地方。臨霜頭一擡,視線恰好撞進他的眼,臉頰一熱又立刻低下了。

“回少爺的話,奴婢覺得很好。”

“那就好。”沈長歌靜靜道,聲線溫溫冽冽,溪水般好聽,“紫竹苑人少事也少,你若是有什麽不懂的,或是缺少的,盡管告訴小開,或是來告訴我都可。”

臨霜微怔,心道一苑奴婢若有物缺,按規矩都是該告予苑閣掌事的。但轉念一思,心想大抵他也不過随口一說,便也恭謹應了,輕道:“是。”

“你的住處在哪裏?”沈長歌很快又開了口。

“回少爺,奴婢住在外苑,與知書入畫她們住在一處。”

他的眉宇似輕微一蹙,轉瞬隐去,頓了片晌,又道:“搬過來。”

“啊?”臨霜一愣,一下子揚起了頭。

沈長歌凝神望着她,目光灼灼,“我這屋側還有一空屋,等下,你搬過去,以後你住在那裏。”

“……”臨霜這一次是真的驚住了,愕了一愕,半天沒能說出話。她瞪着眼睛盯了他半天,突然擺手,“不不……少爺,不用的!奴婢在外苑就好!我——”

“搬過來。”

清音截斷她的話,沈長歌轉身回到案後,背着身她無法看見他的表情,聽他的言語卻似乎絲毫不容置喙。

她一瞬揪住了裙擺,手心裏的汗都幾乎冒了出來,張了張嘴,還是沒能說出一句話。

不知道是該應還是不該應。

臨霜其實心知肚明,老夫人與長公主舉辦此次擇選,雖說是為三少爺擇選侍讀,但暗中其實還隐有他意,加之府中也有傳言,便連阿圓也曾無意提及過,這一次依老夫人之意,是有意在為三少爺擇選侍讀的同時,亦擇選一位通房婢女。

臨霜年紀雖幼,但在這些事上多少也有一知半解,加上入府已久,更明白通房意味着什麽。但在當時,她一心只想避及欺禍,也知曉三少爺一向淡色,所以不曾顧及。而如今,忽聽三少爺令她搬過來……

臨霜的臉有些紅了,心裏糾結萬分,緊揪着裙擺,腦海冗雜思忖着。

“你在想什麽呢?”

看着她的臉色越來越紅,沈長歌似乎猜透了她心中所思,神情雖未變,但心下已忍不住暗笑。他一瞬掩去了臉上隐約浮現的笑容,平平道:“你既身為貼身侍讀,哪有宿在外苑的道理?搬過來,平時我若有事喚你,也可方便些。”

“……”臨霜的臉一瞬間更加紅了,又羞又惱,尴尬地別過頭。不敢去看他,語澀了好一會兒,才艱難開口,“可是,我都收拾好了……”

低着頭無法看清她的表情,沈長歌的面上飛快掠過一絲笑意,而後隐去,道:“我會讓小開找人幫你,你不用動,只需人過去就好。”

似乎沒有辦法拒絕,臨霜長長嘆出一口氣,終于應了一聲,“……是。”

微默了默,沈長歌從案屜中取出了什麽,向她召喚,“過來。”

臨霜微怔,遲疑地走上前。

一樣東西很快遞到她面前,是個精致的小瓷瓶,貌似裝着藥膏。

“這個給你。”

她有些不解,還沒等接過,他已經不由分說放在她的手中。

“燙傷易落痕,這個是舒痕膏,以後你每日早辰時和晚入酉後,各塗一次,大抵半月便能消了。”

臨霜一愣,很快反應過來,他說的是前幾天,她從紫竹苑跑出去時,撞翻小開的茶所落的燙傷,只是當時她躲閃的快,身上也未落上多少熱水,加之燙在臂腕,被衣袖擋着,也便未當做一回事。

如今過了這些天,她幾乎都已忘了,竟未想他竟還一直挂懷。

想到這裏,她掌心兀地一熱,似乎被這小小瓷瓶灼燙了。輕輕攥緊了藥瓶,低聲道:“奴婢謝少爺。”

看了她一會兒,沈長歌容色平和,“你是不是有事要問我?”

臨霜微愣,略猶疑了下,“奴婢……是有一個問題想要問三少爺。”

“你說。”

舒了一口氣,臨霜擡起頭來,一瞬不瞬看向他,“三少爺,奴婢聽小開說,終試那天,紅玉姑姑是少爺您請去的,對嗎?”

對面的沈長歌似乎頓了一下,“嗯。”

她輕滞了一下,又道:“那您為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要幫她?

舌頭将這一句話繞了好半天,臨霜還是沒能問出口。

“我平生最惡仗勢淩人之人,那些奴婢嚣張跋扈,我看不慣。”

她怔了一下,聽他這樣答,知他以為自己想問的是他為何要這樣做,雖很想糾正,但又不好回駁了他的話,只能讷讷地回應了聲,“哦……”

聲音聽着似乎有些失望。

“至于為什麽會幫你……”将她的所有神情全部收入眼底,沈長歌适時又開了口。

她眼神一晃,眼睛一下又亮起來。

只見他似乎微翹了下唇角,神情平靜,“我見過你的詩字,知道你讀過書,覺得若只是做一個藏書閣的小丫頭,的确有些浪費了。”

他話說得很平淡,臨霜聞言心情卻莫名有些輕快,目光灼亮,“那,少爺既然已決定選擇奴婢,又為何……”

“你是想問我,為什麽決定選擇你,當時卻又拒絕你?”

臨霜立即點點頭。

看着她,沈長歌淡哂,“你當時丢了埙,我雖然幫了你,但對別人來說,确實不公平,所以我拒絕了你。但我後來也答應過你,只要你是憑靠自己的努力勝出的,我便允你入苑,所以,這也是你應得的。”

臨霜卻更加不解了,“可是……少爺您請來了紅玉姑姑,還是幫了奴婢呀。”

“……”沈長歌不說話了,目光一垂沒再看她,輕咳似乎掩去了一絲尴尬,“這次的丫頭裏只有你與錦心最優,錦心為人造作,自然沒資格做我的侍讀,我只能選你。”

“哦……”臨霜讷讷低頭。

沈長歌趁機錯開話題,“好了,時辰也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吧!你初來,這一周先不必伴我進學,先在苑內适應适應。明日我會讓長昱的侍讀過來伴你,你與她多聊一聊,也趁機了解一下侍讀的職責。”

“是。”臨霜規矩應答,躬身拂了一禮,慢慢便要退出去。

“等等。”

沈長歌卻又在這時突然喚了一聲。

臨霜腳步又一停,“少爺可還有其他吩咐?”

沈長歌卻沒有回話,視線在她身上掠了一掠,青衣素裙,袖結微花,看着雖也清麗婉約,卻隐約總似有些不對,不由皺了皺眉宇,“你這衣裳……”

臨霜順着他的目光低頭,輕扯了扯裙擺,“回少爺,這是奴婢先前二等婢的公衫,是翠雲姑姑……替奴婢改的。”

他沒說話,只是默默望着,似乎在思索什麽。

臨霜心下有些沒底。

以往婢女晉升,雖也有将公衫私留者,卻從未見人将公衫擅改。翠雲的針線活一向優異,而今雖然已将這衣裳改得七七八八,可乍瞧卻仍能看得出原先的痕跡。迎着他審視般的視線,她遲疑片刻,終是鼓起勇氣問出聲,“三少爺,這衣裳……可有什麽不妥嗎?”

“沒什麽。”他搖了搖頭,收回目光,“你先下去吧。”

“是。”壓下了一口氣,臨霜低低應了一聲,慢慢退出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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