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二加更
日暮時分,樓世煜方歸家。
自是同往常一般,先去上房請了安,随後才回到自個院裏。用罷晚飯後,他于庭院中散步片刻,随後便入了書房,直至夜深才自裏頭出來。小厮全兒在前邊提燈照路,臨近房門口再問了一句:“爺晚飯用的清淡,可要命廚房做兩盤宵夜送來?”
“罷了,你自先下去罷。”全兒聞言,忙躬身退下。
這廂樓世煜正欲推開房門,房中等候許久的胭脂,便先打開了房門,她少這般熬夜,眼下已是過了子夜,早已困頓不已,實在撐不住了便趴在桌上眯眯眼睛,這會子聽見動靜,便連忙過來開門。
“世子爺回來了……”福了福身子,小聲說道。
樓世煜不見回話,只輕輕颔首一下,擡步進房,胭脂插上房門,緊跟其後:“世子爺,湯水早已備好,現下就能洗。”樓世煜未理會她,徑直入了淨室,換上一身月白寝衣再出來時,便見方才的小丫鬟不見了蹤影。
他剛覺着清靜一點,哪知這小丫鬟又搗鼓了杯白水送來,“世子爺喝一口,大半夜的還未睡易生火氣……”胭脂兩手高舉着,觀他久不肯接,面上便有些難堪起來,咬一咬唇兒正要收回來時,他卻又一手接過,觀他一口飲盡了,抿着的唇兒這才松開一點。
“時辰不早了,下去歇着罷。”樓世煜擦了把手,轉過身來撂下這樣一句話,之後便上榻歇下不提。
胭脂跑近前為他落了帳子,随後吹熄了燈盞出來,在外間候了約莫兩刻鐘後,這才抱起被褥悄悄走了進去。
……
天未亮,樓世煜便已醒來,他在榻上靜靜躺了片刻方坐起身來,随手掀開床帳,落地時突地覺出異樣,腳底不知踩着了甚,竟是軟軟乎乎的,他心裏微驚,屋內光線過暗,定睛一看才知腳踏上竟睡着一個人,幾乎不用細想,他便猜出了這是哪一個。
胭脂是被痛醒的,她擁着被子坐起來,小手不住揉着肚子,夢裏有塊大石頭掉了下來,正好砸中她的肚子,這不,醒來了竟還疼着。她吸着氣,聲音有些低弱地道:“世子爺醒來了,奴婢這就去點燈。”
說完,便穿上搭在被上的外衫,忍住疼痛去點了燈。
屋裏霎時一亮,樓世煜看了看腳邊卷成蠶蛹一般的被窩,又見小丫鬟咬住唇瓣柳眉輕蹙,便知是自個方才踩痛了她,只對方既不知情,他自然不會主動提起。
世子爺自去洗漱更衣,胭脂蹲下身子将自己的鋪蓋疊好抱回外間的炕上,她邊走邊覺着慶幸,今日世子爺竟沒有顯露出不悅,前晚上還趕她走,今日怎地不趕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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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世子爺院裏不過幾日功夫,胭脂便覺出衆人皆不怎樣待見于她,便是前世性子大方随和的墨香,竟也似對她有偏見一般。她自是知曉原因,無非就是自個奪了她的差事,心裏頭對自個有怨氣罷了。
只如今衆人共處一院,斷沒有相處不睦的道理,如今不比在融春堂做丫鬟時差事繁重,基本每日都要大半的閑暇時間,胭脂在自個的小屋裏坐了一坐,最後到底還是決定去會會墨香兩個。
她自掏了銀錢給廚房,送了幾樣糕點并一壺茶過來,墨香凝香二人住的屋子比得她現下住的自是要好上不少,她二人想是未曾料到她會過來,一時倒有些吃驚。
胭脂見她二人不吭聲,心下了然,曉得這是忌憚防備自個,實際她二人實在多慮了,莫說在府上她根基不比她二人深厚,便是如今在世子爺跟前,她亦是個無足輕重的人物,之所以容許她留下來,不過是礙着老太太的面子罷了。
“早念着要來拜見兩位姐姐,直到今日才過來,還望二位姐姐見諒。”胭脂細聲道,她如今才十一歲,對方二人已是十七、八歲的年紀,且胭脂人又生得格外嬌小玲珑,二人見她模樣這般小,心內這才好受一點。
喊了她坐下,三人這才坐在一塊,胭脂站起身來親自斟了三杯茶,依次送到二人手邊,抿一抿唇兒笑了。
“我不過入府月餘時間,諸多規矩都不懂,今來世子爺院裏伺候也全是老太太于我的擡舉,并非真心要奪姐姐們的差事,且……”略頓一下,又道,“世子爺昨兒還問了我墨香哪裏去了?又道我若是不懂院裏的規矩,便向墨香與凝香二人學學,可見姐姐們平日服侍周到,世子爺定也是看在眼中,記挂于心裏。”
“你卻是個嘴巴伶俐的。”三人喝了茶,墨香便喊她坐下來說話,“前兩日之所以未露面,不過是想着試試你的能力,既已瞧出你是個有能力的,日後咱們三人便一道處事罷。”
墨香說着這話,眼睛卻掃着凝香的面色,觀她點了頭贊同,這才拉着胭脂含笑道:“說來,你這兩日是如何宿在房中的,我與凝香二人可是不曾有過一回,世子爺格外不喜被人親近……”她停下來,左右看一下,才又低聲說道,“除開了仙去的世子夫人,世子爺再少沖人露笑,更加難以忍受與人同寝一房。”
“我睡在外間炕上的,本想睡世子爺的腳踏,哪知竟被他斥了出來……”胭脂面上浮現出尴尬的笑容,心裏有幾絲酸楚在悄悄蔓延,“二位姐姐是正和院的老人了,我個剛來兩日的新人,哪裏就能讓他為我破了例。”
“這倒也是。”墨香兩個這才露出了真心的笑容,之後倒是同她講了不少院子裏的規矩,與在世子爺身前伺候時應當注意哪些事項,胭脂前世雖也聽過一回,可這一回聽得尤其認真。
……
一連幾日,樓世煜再未瞧見那小丫鬟,他心內雖是覺着有幾分古怪,可也未完全放在心上。這日他歸家的遲些,入府天色已經大暗,路經荷池時,恍惚間瞧見那岸邊種植的幾株柳樹下好似有個人影在動,當晚月色朦胧,小厮在前邊提燈引路,他則邁步跟上。
二人還未走近,池邊便傳來一聲女子細弱的驚呼,顯然是被來人吓住,樓世煜眉頭一擰,幾步近前提燈一照,燈光下明晃晃映照出一張熟悉的小臉,正是幾日前在他房中伺候的那個小丫鬟。
大晚上的獨坐于池邊,如何想都不是有腦子之人會做的事,觀她坐在池邊瑟瑟發抖,眼睛通紅,顯然是在此哭泣,他心下雖不明白,可見她這樣不懂規矩,心裏難免生出幾分不喜來:“大晚上的,你獨身在此做甚?”
胭脂趕緊擦了淚,站起身道:“今日是奴婢娘的忌日,在房裏待着心口滞悶的慌,不過是出來透透風,這便回去了。”
“透風竟跑到池邊來透風了?你這小丫頭膽子倒是不小。”樓世煜不鹹不淡地道一句,看着她的眼神有些複雜。
胭脂心口一緊,不顧他還在原地,扭頭一下便跑開了。
“爺,這小丫鬟有些奇怪……”見主子立着不動,全兒不免低聲開口。
“也不知她腦子裏裝的什麽東西,竟一天一個花樣。”樓世煜好似嘆了一口氣,憶起幾日前她還一副想要黏上來的樣子,怎地近幾日又是這副摸樣,竟像是不敢見他,見了他便要躲起來似的。
“爺,外頭寒氣重,咱們走罷。”
樓世煜進了房,瞥見今日鋪床的是墨香,不禁随口一問:“幾日前在我房中伺候的小丫鬟,近日來怎麽不見蹤影了?”
他這般随口一問,墨香心裏便是一揪,只當世子爺不喜她來伺候了,遂默了片刻才回道:“她近來身子抱恙,許是在榻歇養罷。”
聞言,樓世煜不由皺一皺眉頭:“既如此,請過大夫不曾?她到底年小,你與凝香能幫便幫一把。”
墨香只覺有些不對勁,世子爺何時管起下人們的閑事來了,她擡頭看他一眼,便見他面色與往常無異,心中那點子猜想又被壓了下去,對着世子爺恭聲應下。
……
她這幾日确實病了,只不曉得是個什麽病症,只覺渾身骨頭都在發疼,尤其是小腹與胸房兩處,疼的她幾欲不想活了。眼淚漣漣地睡在榻上,回想起邱嬷嬷給她灌下的湯藥,她便覺着寒到了骨子裏頭。
墨香領了大夫進來為她看病,她還覺着十分意外,同時又覺得十分感激她。大夫為她把脈時,她一顆心便在怦怦亂跳,只當是好是歹都能有個說法,誰想對方只是含糊帶過,道什麽無有大礙,歇養個兩日便好,之後便拎了藥箱子離開。
胭脂沒法,曉得這是得了上頭主子的警告,不敢如實告訴于她,她在榻上再養了幾日,到底還是強迫自己落了地。
幾日不見,她一張瓜子小臉竟是越加尖細了,襯得一雙眼睛尤其大了起來,胭脂一進房,便覺出世子爺看她的眼神有些古怪,她斂了斂神就要行禮,誰知腿.根子一熱,她整個便就一下僵住。
見她整個人一瞬間開始搖搖欲墜,樓世煜先是驚了一下,随後觀她神情不似作假,眼睜睜看着她跌在地上到底是有些于心不忍,便上前扶住她的身子,問:“怎地了?哪處不舒坦?”
胭脂好似一瞬間尋着了依靠,靠在他懷裏,身子骨冷的打顫:“我、我好似來葵水了……”她哭出來,自個明明還不到來葵水的年紀,為何這樣早就來了,眼皮子沉重的不行,不管不顧地抱緊他的腰身,埋在他懷裏低低啜泣起來,“邱、邱嬷嬷給我喝了藥,一喝身上就疼,連骨頭裏面都疼,我才十一,不該來的這樣早的……”
樓世煜身體有些僵硬,想要将她拉開來,懷裏的人偏偏又狠命往裏面鑽,他并非甚事都不懂的毛頭小子了,自然知曉葵水為何物,聽她道邱嬷嬷給她喝藥了,如今十一歲就來了,只言片語連在一起,不難明白她話中之意。
樓世煜竟生出兩絲心疼來,他比她大了将近十歲,他自個亦是有一個小閨女,平素雖未曾養在膝下,但基本每日都要上祖母房裏逗一逗她,見她張嘴笑起來自個一顆心都要化了。
如今這個小姑娘雖與自己無甚瓜葛,可一旦知曉此事是祖母的意思,且這最終的受益者又是自個,他這心裏便有些不忍起來。
把她抱到炕上蓋上被子,轉身便派人速去請大夫,大夫急匆匆趕來,正要向着他行禮卻被樓世煜一把止住:“還請快看看這丫頭。”
章大夫連忙答應下來,細細為她把了脈,随後才沉了臉道:“這孩子吃了不該吃的藥啊!竟是被喂了催促發育的虎狼之藥!”
樓世煜面色亦是陰沉,看一眼炕上緊閉雙眸,小臉蒼白的小丫鬟,一旦知曉此事間接與自個脫不開幹系,他便不得不生出兩分憐惜之意來。對着章大夫拱手道:“還望章大夫能夠大施回天之術,将這丫頭體內的□□排出,屆時必有重謝。”
“這個卻是難辦!”章大夫嘆一聲氣,又道,“所幸發現的早,若是再耽擱個幾日怕是日後這身子便毀了,待我開副方子按着方子仔細喝個半月的藥,想來可以緩解緩解疼痛,至于已經催出來的東西,卻是無法再逼回去了,還望世子爺心下明白。”
既是這般,樓世煜只得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