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自來了正和院,閑暇時間便比得往日在融春堂多出不少。時下正值春末夏初的交界時節,正午的日頭已經逐漸炙人,自世子爺房中出來不久,胭脂便回了自個的小屋,倒在榻上小憩。
誰想她這處剛眯了眯眼睛,便被突如其來的拍門聲驚醒。
自榻上爬起來,睜開惺忪的美目,胭脂愣怔一會兒,待腦門兒清醒了,才撫了撫頭發前去開門。
來人是個見過幾面卻喊不出名字的小丫鬟。
鬓發微亂,雙頰酡紅,眼眸濕亮,一身合體的春衫勾勒出一副玲珑有致的身段來,想是剛醒來身骨乏力,正倚着門框蹙眉看着她,紅潤潤的嘴唇微張,語氣聽不出好壞地問道:“是有何事?拍門拍的這樣急。”
小丫鬟這時才回神,壓下心裏既羨慕又妒忌的心思,恢複了拍門時的急色:“出大事兒了!世子爺與大小姐吵起來了!胭脂姐姐快去勸勸吧,奴婢們不比姐姐得臉,生了這樣的事兒便只能躲在一邊幹着急,姐姐快想想辦法吧!”
胭脂一聽“世子爺”與“大小姐”幾個字眼心下便是一跳,頃刻間回憶起許多前世之事來。
她仔細回想一下,便憶起就在這幾日先是大小姐突然與殷家退婚,緊随而來的便是一道聖旨降下來,聖上旨意:将大小姐指當今成王殿下為妃,擇日完婚。
前世的這個時候,她還只是一個粗使丫鬟,平日不說進世子爺房中伺候,便是想要見他一面都是極其困難,因此有關于大小姐的事情,皆是從幾個嘴碎的嬷嬷口中聽來。
道是當日兄妹二人在房中不知生了何事,素來端莊得體的大小姐竟紅着眼圈出來,緊随着第二日世子爺便命下人備車,直接去了殷家不提。
只當日日出而去日落才回,聽世子爺跟前伺候的道,竟是在殷家負了傷回來。
這些個婆子們本就只敢在暗地裏咕哝兩句,心下便是不明出了何事,可到底無人敢再去打聽,唯恐平白無故沾惹禍端。
因此,還是幾日後府上大小姐與殷家退親一事傳出來,心揣疑惑的衆人這才明白過來。
思及此處,胭脂一顆心便就提了起來。
她雖未見過那殷家公子,卻不妨礙在府上聽了不少有關他的傳言,曉得殷家是武将出身,殷公子更是自小便習武,身長八尺有餘,體格健碩,若是她站在殷公子跟前,必是如同螞蟻一般一手便能将她捏死。
胭脂想到此處,小身子便禁不住顫了顫,依照前世的記憶,世子爺明日便要去殷家,随後便負傷回來,胭脂咬緊唇瓣兒,她不願看見世子爺受傷,可她又有何理由能阻止他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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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丫鬟觀她久不動作,只一味沉浸于自個的思緒裏,眸子不覺閃了閃,催促道:“胭脂姐姐咱們快些去吧!”
話罷,不及胭脂反應過來拉了她便跑。
正跑到半道上時,小丫鬟突地一聲痛呼,胭脂停下來,見她跌在了地上,眉眼都皺成了一團,心裏一驚,正要上前去扶,誰知那小丫鬟又是催促着她道:“胭脂姐姐莫管我,姐姐先去,待腳上緩和了我再來。”
二人本也無甚交情,她既這樣說了,胭脂便未再管她。
只她再走了幾步回頭看時,地上哪裏還有人影,胭脂皺着眉頭,頃刻間便想通了,只怕這丫鬟是特意來引她,世子爺與大小姐在談話,她一個在府上根基不深的小丫鬟去了,能起到什麽作用?
心裏這樣想着,腳上卻還是往書房行去,一路上心裏皆在想,到底是何人要這般暗害于她,若不是自己多想了一想,否則關心則亂極有可能就中了小人的計。
胭脂輕輕舒一口氣,暗付自己還是過于松懈,身在侯府時刻都該緊着心神才是。
……
她捧着茶立在書房前遲了遲,觀裏頭不曾發出大動靜,心下便更是認定方才的小丫鬟行徑可疑,騰出一手輕磕了磕房門,裏面沉寂許久,就在她想要折身離開時,世子爺冷淡的嗓音才自門裏傳來。
胭脂止不住一顫,暗道這真是起了争執,不若世子爺的語氣為何這般不悅。
她深吸了兩口氣方推門進去,眼睛極快地瞥了一眼坐在底下成對排開的紫檀木透雕交椅上,着一身蜜合色折枝繡芍藥花紋綢緞裙,面容端麗大方的大小姐樓品容,她此刻眉間沉郁。
胭脂見此,便知這定是已經挑明。
房內氣氛這樣低沉,胭脂本就生怯的心不免更是忐忑,一時間心房咚咚作響,手心裏亦沁出不少汗來。
她先是向着坐于首位的世子爺屈膝行了禮,而後才半轉了身子再向大小姐見了禮,将茶托擺在一旁椅幾之上,先為世子爺奉了茶,随後才來至大小姐跟前。
“請大小姐用茶。”
這個小丫鬟一出現,嬌嫩的嗓音便打破了房中的沉寂。
樓品容擡眸看她,見竟是個模樣姣好的丫鬟,又觀她言行舉止待大哥流露着親昵,便猜出這是定是祖母房中派來的那位了。
眼下不是平日,自然無心理會她,搖一搖頭示意她擱在一邊,胭脂同她不熟,只好依言而行。
她退了兩步回到世子爺身後将一站定,便聽見世子爺開口道:“先回房歇着吧,大哥明日便去殷家。”
樓品容站起身,聽了這話便是心志再堅定,這時間難免也要心酸地紅了眼睛。
胭脂立在一旁看的分明,曉得大小姐心裏苦,亦不免也跟着濕了眼眶,她正想抽出絹帕擦一擦,便見方才還紅着眼圈的大小姐,一瞬間就恢複了常态,對着世子爺福了福身子,随後便就離開。
胭脂看着那窈窕卻不失堅定的背影,心下頭一次覺得做公侯貴女也不一定好,緊要關頭家族需要你,你便需放下私情,将家族的尊榮名利擺在首位。
她正吸着鼻子為大小姐感到悲哀,樓世煜便朝她看過來,見她眼眶濕潤,眸色不禁也是跟着一暗。
翌日,胭脂知曉世子爺今日要出府去殷家,心下便又急又憂,竟是一宿不曾睡好。
世子爺出門,身邊帶着的必然是護衛與小厮,她一個小丫鬟自然不好跟去。
胭脂在院門前躊躇許久,硬硬頭皮還是跑進世子爺房裏取來一件鬥篷,抱在懷裏便追了出去。
門房起先不讓她出去,還是她好說好歹道是去給世子爺送鬥篷,頃刻便回來,門房這才準了她出去。
一路上趕得太急,待追上世子爺的時候他早已坐進了車裏,車前除了全兒與福兒外,還有幾名護衛。
車板上的福兒卻一眼瞧見了她,笑着揮手:“胭脂姑娘,可是來給爺送東西的?”眼睛瞧着她懷裏的鬥篷,便猜中她的來意。
胭脂緩一口氣,未回話,只對着他抿嘴笑了笑,哪知她剛來至馬車邊,那全兒便笑着為她擺了腳凳。
胭脂有些意外,遲了一會兒,到底還是遵從心願一手提起裙擺一手抱着鬥篷上了馬車。
将一掀起車簾進去,閉目養神的世子爺便睜開了眼睛,方才幾人動靜那般大,他自是全聽進耳中。
因此,見到她并未感到意外。
胭脂多少還是有些緊張,她穩一穩心神才将懷裏的鬥篷遞給他,小聲說道:“今日天陰,不定又要起風降雨的,世子爺着的單薄,稍候若是覺着涼了便披一披……”她越說聲音便越低,說到最後更是有些懊惱地咬住了唇。
樓世煜淡淡“嗯”一聲接過,擡眸見小丫鬟立在車廂內還不走,眉頭便幾不可見地皺一下松開:“去胡媽媽那處領賞吧。”
對于領賞她半點不動心,悄悄觑一眼他的臉色,胭脂便硬着頭皮于靠窗的長凳上坐下來,也不看他,只一味低垂着小臉,鼓了鼓腮幫子小聲兒道:“奴婢還未坐過這樣好的馬車呢,世子爺容奴婢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