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二十三
胭脂人在榻上躺着,屋外的事兒卻曉得不少。
曉得大小姐同殷家退親後不久,宮裏便來了聖旨,若是未有記錯,婚期便定在了明年開春兒時節。
她在榻上養了近半月,傷口處的疼痛感雖沒了,可近日來卻格外的發癢,若不是茗蘭在邊上看着,她定要忍不住拆了繃帶撓上一撓。時下又進了七月,天氣一日日躁起來,已經這樣熱了,竟還不許她睡涼席,胭脂有氣無處發,即便是在屋裏擺了冰盆,心口的一股躁意仍是難以消去。
茗蘭一見她蹙着眉頭靠坐在床頭,便知這位小姑奶奶定又是燥熱了。
她也不上前多話,自裝着碎錢的匣子裏摸出兩個銅板兒來,轉身去了廚房。
廚房早得了世子爺的囑咐,哪裏又該敢額外收錢。茗蘭為人仔細,曉得世子爺囑咐了,可總是麻煩人家到底有些不好,同對方推了兩下還是塞進了對方手裏,不論多少,總歸也算個意思。
再捧着瓜果回房給她吃,見她吃了幾塊便收了手,茗蘭不由道:“姑娘身上有傷,吃不得冰鎮的,這些個雖不算冰爽,可也是放進井裏浸過的,你不是閑躁的慌嗎?何不再多吃幾塊?”
胭脂自己拿了團扇慢慢搖着,天氣熱了,她索性将額發梳了上去,眼下坐在榻上不動,額上都起了層薄汗。
按理她這身子本就體寒虛弱,實不該這樣畏熱才是,可這盛京不比她家鄉汝州來得山靈水秀,這處冬日最寒,夏日又屬頂熱,下人住的倒座房本就是府上方位最差的一排房舍,日頭明晃晃的照在瓦面檐壁上,自日頭起來曬到日頭西落,她便是身子再虛寒,也經不住這樣燥熱的氛圍。
胭脂沒有理會她,她輕輕擺手,命她撤下去,柳眉仍舊蹙得緊緊:“也不知我何時才能下地,若再這般下去,想來我這處的傷還未好全,那處便又得發出病來。”
“姑娘靜下心來,俗話說心靜則涼,姑娘便是太過急躁了。”茗蘭道。
胭脂聞言,不禁橫了她一眼:“我哪裏急躁了?”又道,“你快去看看世子爺回來不曾,若是回來了,便同他道我要被熱出病來了!”
這話哪裏像個做奴婢說的?
若說早幾日茗蘭必定沒膽子去,世子爺每日那般多的正事需忙,哪裏有閑情來搭理一個丫鬟?
但相處下來這一段時日,她總算看出一點苗頭,曉得這個胭脂格外不按常理出牌,在世子爺跟前更是嬌氣的很,偏世子爺每回做法都出乎她的意料,竟是格外的遷就于她。
在她跟前伺候了近半月,幾乎每日都能瞧見世子爺過來看她,世子爺一旦來了,她便識趣地告退出去,可即便人未在屋內看着,她亦能想象得出這胭脂是如何與世子爺相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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茗蘭心下說不出何種滋味,只曉得這胭脂定是祖上積了大德,這才能令世子爺事事遷就于她。她遵言出屋打探,回來時便道:“回是回來了,只眼下正在書房裏,奴婢不敢近前攪擾。”
胭脂往窗口望去一眼,見日頭總算下了山,天色亦漸漸要暗了,煩躁一日的心這才松快不少。聽了茗蘭一言,心下亦是曉得分寸,便未再要求她去,只有些憂煩地耷拉了眼皮。
茗蘭見此,忙又上前道:“方才回來的路上,好似聽見過個幾日府上要去莊上避暑,想來同往年一般,去的人會不少……”
胭脂一聽,适才黯淡的眸子一下便亮了起來,咬住唇問她:“可是每年都要去的?老太太也要去?”她前世在府上待過四年,自然曉得老太太每年都要去莊上避暑,一去便是接近月餘的光景,除開了老太太之外,還有一衆小姐爺兒也跟着去,就連世子爺亦在車外護送着女眷,至于幾個太太與老爺,則留在府上看家。
“原就是老太太興起的,自然是要去。”茗蘭道,又是看了她一眼,“世子爺也要去呢……”
她這話道出來別有深意,胭脂擡眸看了她一眼,佯作未聽懂地道:“世子爺也去?我還當他不會去呢。”前世她不受主子器重,因此出府去莊上避暑這樣的美差自然沒有她在內,今世她在世子爺跟前伺候着,不知這回能否跟在他身邊一道去?
心裏藏了這樣一件事,晚飯時便沒了胃口,草草吃下兩口便讓茗蘭撤了下去。
正要解衣由着茗蘭替她擦一擦身子時,世子爺便過來了。
胭脂趕忙攏起衣物,眼見世子爺身後還跟着一位女醫,便知這又是來複查傷口來了。她巴不得早日好起來,因此對于來了大夫一事,自然是十分歡喜。
女醫複查傷口時,世子爺自然回避一下,待新又換了藥包上,世子爺方才又進來。
女醫見他進來,便道:“傷口愈合的極好,大抵再過個五六日便可拆了繃帶,屆時就可沾水了,再将消除疤印的膏露抹上,持續抹個兩三月,基本就可恢複如常了。”
胭脂一聽還有五六日便可沾水洗身子了便喜不自禁,不待世子爺開口再問,她便急急搶話道:“這幾日傷口已經不疼了,那麽可否下地走動?”
“自是可以。”女醫回道,“平日飯後走動走動無可無不可,唯獨不能大幅度的動作,以免将基本愈合的傷口再次撕裂,情況便就不美了。”
胭脂聽了,自然點頭道是。
待女醫離開後,胭脂先是看一眼世子爺,随即便對着茗蘭道:“茗蘭,快去将我今日的功課取來,世子爺要看呢……”
世子爺哪裏說要看了?
茗蘭見她這樣沒臉沒皮的,面上神色卻依舊不改,顯然已是習以為常。轉身走近小案上拿了一本字帖過來,送至世子爺手邊,随後便識趣地退了下去。
見她下去了,胭脂便擡眸看了世子爺一眼,觀他準備在桌前坐下,便急着說道:“世子爺拿近些,奴婢也要看呢……”
樓世煜行至榻前,還不待開口,手中字帖便被她一把奪了過去,看着她伸出芊芊玉手捂住上面歪歪扭扭的幾行字,撅着嘴道:“奴婢許是這輩子也練不好了,白白浪費了世子爺的字帖。”
小丫鬟語氣懊惱又委屈,樓世煜暗笑一下,心道這字哪能是一日兩日便練好的,他寫了這近二十年才有這樣的水平,更何況是一個大字不識的小丫鬟?
他道:“萬事都不可急于求成,若是不能堅持沒有毅力,你最好現下就放棄。”
沒聽到想要的回答,反而聽到這樣一句,胭脂見他面色平淡,又好似有些不悅,便趕忙解釋道:“奴婢省得了,再不心急了。”
樓世煜點頭“嗯”一聲,道:“你傷勢未愈,在此之前最好別再動筆,若是真無趣了,便先學着多認幾個字,待你能下地了,我再教你如何拿筆寫字。”
胭脂一聽,面上不由便微微發熱起來,她原來連拿筆的姿勢都未拿對,怪不得自個寫的扭七扭八的,真是還未學走便想着學跑,實在是失了自知之明。
“世子爺說的對。”
小丫鬟臉都要埋進胸裏了,顯然是被自己羞成這樣。
過了一瞬兒,她又擡起頭來,帶着希翼小聲地問他一句:“世子爺過幾日要去莊子上嗎?去做甚呢?好不好玩……”
“護送老太太過去避暑罷了。”樓世煜回,并未顯出不悅,“常在深宅大院裏待着,偶爾去一趟鄉野之地,自是有些趣味的。”
胭脂聽了,一雙眸子便更是發亮,她雖生在農家,可因着爹爹的緣故與村上婦人們的閑言碎語,便少出門。更沒有同玩伴們在山間河邊嬉戲戲耍過,這回之所以想去,一則是因着想陪在世子爺身邊增進感情;二則便是也想出府透透氣,避避暑。
小丫鬟仰着小臉,巴巴地望着他,樓世煜如何會不明白,因道:“左右行程預定在本月中旬,那時節你也能下地走動了,若是想去便一道跟着去吧。”
胭脂未想他答應的這樣爽快,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也不說話,只對着他抿唇兒笑了一下。
她在榻上養了半月,日日好湯好水的養着,短短十幾日的功夫,原本尖細的下巴上已經生出不少肉,便是氣色也跟着養好不少。樓世煜對上她水盈盈的眸子,心思一動,不由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捏住她生出不少軟.肉的下巴。
胭脂一怔,一時沒敢亂動,微垂了眼睫看着近在咫尺的手掌。
世子爺的手修長好看,骨節分明,指腹上好似有着薄薄的繭子,她便是屏住呼吸,都還可嗅到幾絲筆墨味,曉得這是在寫字時留下的,她不禁憶起世子爺專注練字時的神态,心房一下就漏跳了半拍,微阖上眼睛再不敢去看。
就在她心下緊張含羞的時候,世子爺便收回了手。
他一雙漆黑的眼目自她的下巴一路往上看去,見她雙頰微紅,眼眸不由就是一動,待再往上看,便是一雙含情水眸,額發被梳起,露出白皙柔嫩的額頭,樓世煜将她整張小臉再次打量一回,這回出口的聲音微有不悅:“日後還是蓄起額發為妙。”
胭脂原本還微紅着小臉,待聽了他這一言,面上便微微發白,嗓音有些低澀地回道:“奴婢省得了,世子爺既不喜歡,奴婢照做就是……”
樓世煜不想他這樣随口一句話,便使得她多心,不願瞧見她這般,因又道:“你還年小,容貌卻已是驚人,學着遮掩起來于你沒有壞處。”
他這話的意思便是日後不用遮了,更沒有嫌棄她的意思,胭脂心裏反複分析了好幾回,才确定他是這個意思。只要他不是厭惡自己的容貌,她便放心不少,心裏亦是漸漸好受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