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良月眼中滿懷期待。若是換了別的人,她立時能肯定他們懷着什麽樣的心思,根本不必問;但李隐玉不一樣,他比尋常男子呆板些。

“女人在外諸多不便,男人多照顧些,本是理所當然。”李隐玉答道,幾乎沒有絲毫猶豫。

“沒有別的原因?”良月不肯死心。

“還需要什麽別的原因麽?”他反問。

他還真敢說!良月又好氣又好笑,面對這個男人,她幾乎從未勝過。

“李将軍這樣體貼他人,若是誰有幸嫁與李将軍,一定會很幸福。”她面上的笑容冷了下來,語氣又變了,比先前更疏離:“叨擾李将軍了。”

她轉變得太快,而且似乎突然生氣了,李隐玉有些跟不上,正欲問詳細些,她卻已轉身大步離去。

接下來的路途兩人幾乎再無交集。李隐玉能感受得到她在故意避開自己,她與任何人都能談笑風生,偏一見到他靠近,便立即走開;便是偶爾不小心視線交錯,她也會即刻轉過臉。

當他決定帶良月一道上路時,反對的人很多;可行至半途,已經幾乎聽不到反對的聲音。

行軍生活從來都是粗糙匆促的,她卻能夠盡可能地讓它精致起來,并且不麻煩到任何人。無論別人如何灰頭土臉,她從無一刻不是光鮮亮麗,悠閑自在,只是看着她的笑容,沿路的疲憊也能消散不少。

沒人知道她的身份來歷,但所有人都相信她出身高貴,盡管她一點也不似他們所知的那些貴婦,動不動頭疼腦熱或者嚷嚷着累了要停下休息。

她是個心地善良的女人,無論誰病了,她一定會帶着仆婦親自去照顧,甚至親自烹制病人的飲食;軍營的飯菜只能填填肚子,與她烹制的精致飯食如何能比?有一陣子甚至有人故意裝病,直到人數多得過分,李隐玉不能忍了才罷休。

若有誰衣衫破了随意縫補一下就了事,被她看見了,她便會叫仆婦将那衣衫取來,重新縫補。她容不得任何邋遢的樣子,哪怕只是個普通的小兵。行軍趕路許多事只圖方便,弄複雜了反而惹人厭,但從未有人因此而讨厭她。

她對誰說話都柔柔的,令人如沐春風;言語中沒有一絲媚俗和讨好,也絕無對他們的輕視與鄙薄。

她曾是阿骨的女人,卻沒有任何人因此輕視她,更無人敢調戲、侮辱她。若是那樣做了,他們面臨的将不僅僅是主帥的憤怒,全部将士都會一齊聲讨他。途中在某個小鎮借宿,曾有人垂涎她的美色,言語上對她輕薄了些,當場被群毆得他親娘都沒能認出來。

因了她的關系,仆婦平日也輕松許多,但凡粗活重活,總有人偷偷幫她做了,不勞她費半點心。

有些聰明的人注意到,随着大夥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多,主帥的笑容卻是越來越少。但這群糙老爺們誰也沒放在心上——也不是沒有人懷疑主帥不喜他們靠近良月,但這輩子能有幾次機會與美麗高貴的婦人同行?既然主帥沒發火,那就當沒看見呗。

到得駐馬鎮,良月便與他們分開了,自去尋了客棧住着。李隐玉原說要派人送她去尋那故人,畢竟這些年未見,也不知那人還在不在。

“不用了。”她環顧四周,帶着一絲有些令他看不懂的笑意說道:“那位故人一定還在這裏。這麽多年了,沒想到變化這麽小。”

這是這些天來,她頭一次對他說這麽多字,但明顯心不在焉。

“你以前曾在這裏住過?”她對駐馬鎮的熟悉遠遠超出他的意料,若不是曾在此生活,絕無可能知道得這麽詳細。

“離開京城後,曾在此生活了幾年。”良月不欲細說,只草草帶過:“李将軍,良月就此拜別,多謝将軍一路上的照顧。”她盈盈福身,似是打算以後都不願再與他相見的樣子。

“你……你以後打算怎麽辦,一個人繼續在這裏過下去麽?”李隐玉想問她從前發生了什麽,為何會離開中原,可終未能問出口。一個獨身的女人,在哪裏都會有不方便的地方,也容易被人欺負,她一個人,能護得住自己?

“且看緣法如何了。”良月淺淺一笑:“不足挂齒之事,不勞将軍費心了。”

她雖未明說,然而每一個眼神、每一寸表情、每一個字都在隔開兩人間的距離。

一想到她也許從此隐沒在人海,再也不得相見,李隐玉便覺心髒所在之處隐隐作痛,仿佛有一只手緊緊攥着它,五指深深地陷了進去。

他定了定神,強作鎮定:“保重。近日我應當會一直在附近,若有事情需要幫忙,只管去找我便是。”

良月颔首,未再多言,翩然離去。

與李隐玉道別以後,良月梳洗打扮了一番,叫客棧小二替自己雇了一輛馬車,往城東最大的那座宅子裏駛去。

一別數年,宅子還是原先的模樣。從院牆上垂下許多九重葛的花和枝葉,紫紅與綠色密密地點綴着白牆烏瓦,曾是鎮子裏獨有的景致,卻很快就被效仿,滿街都是。

她敲了敲烏色的大門,從門房的小窗裏探出一個發絲花白的腦袋:“誰……”

老人看見笑吟吟望着他的婦人,頓時從小窗裏消失了。大門吱呀一聲打開,老人淚流滿面地迎出來,哽咽道:“夫人……您終于回來了……”

良月的目光裏也帶了些感傷:“忠叔,你頭發全白了。”皺紋也多了,那個精神矍铄的小老頭子蒼老了這麽多。

忠叔橫臂擦了擦眼淚,裂嘴一笑:“夫人的風采一如當年。”

“老不正經。”良月笑斥道:“我也老了好幾歲。”

她舉步向裏走。宅子裏的一切都是她記憶中的模樣,連花盆的位置以及花盆裏的花都沒有變,仿佛她昨日才離開。

宅子不小,可良月花了半日的時間裏裏外外走了個遍,也不肯叫忠叔去擡軟椅來,一定要自己親自走。

夜幕降臨時終于沒有一處她不曾踏足,良月坐在內院的軟椅上,舒服地喟嘆:“可算是回來了。”毫無意外地,屋裏的一切也仍是曾經的樣子,每一處都擦拭得幹幹淨淨,沒有半點積灰。

忠叔正忙着将熱騰騰的飯菜擺在桌子上。“夫人,這些年您去哪裏了?”他一直想問,一直沒有機會問。

“去了一個沒什麽意思的地方。”良月笑得頑皮:“忠叔,你去準備些禮物,順道在瓊花苑點一桌酒席。許久沒回來,得和老朋友們打個招呼。”

忠叔便不再多問,立即辦事去了。

良月斜倚在軟椅上,擡手支主額頭,笑意自眸中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極度冷寒。

第二天,許多地痞流氓沖入了鎮上最大的布莊,趕跑了所有客人,将裏面的布料盡數撕裂,又在店內肆意打砸。

店裏的掌櫃和夥計都吓壞了,哆哆嗦嗦地躲在櫃臺底下,掌櫃的用盡了法子,才吓得夥計出去向東家禀報。

不一會,一個衣着光鮮亮麗滿頭金飾的女人怒氣沖沖地出現在店門前。她年輕時應當頗有姿色,只是年紀大了,再厚的粉也蓋不住面上的老态。

“誰給你們這麽大的膽子敢在老娘的店裏撒野?!這個鎮子是誰的地盤你們知道嗎!”她身後跟着許多手持棍棒的家丁,俱與她一般氣勢洶洶。

“誰不知道這個鎮子是常哥的地盤吶。”一道悠悠的女聲自她身後傳來:“王金鳳,多年不見你老了很多吶,粉那麽厚,也遮不住臉上菊花一樣的皺紋。”

“是誰!你敢這樣說老娘!”王金鳳氣得眼睛裏能冒出火來,她轉過身去,看見對面酒樓二樓坐着個手持琉璃杯的素妝女子,頓時驚得話也說不出來了。

“好久不見了,老妖婆。”良月把玩着手裏的琉璃杯子,斜斜撇向她,絲毫不掩言語中裏的惡意。

“你……你怎麽還活着!”王金鳳眼裏滿是恐慌,失聲尖叫。

“我若是你,絕不會花時間關心這種問題。你看看天上——鎮子裏好幾處都冒着煙,似乎都是你家的鋪子呢。”良月揚起酒杯,指向她身後:“你的總店就快要被人砸爛了,怎麽你也不心急麽?還有啊,你出來這麽久,家裏也不知如何了。”

王金鳳擡起頭,果然看見鎮子上空好幾處都飄着黑煙。她尖叫一聲,沖進了身後的店裏:“你們都給我住手!住手!不然我就要告訴常哥,讓你們死無葬身之地!”她沖家丁們大喊大叫:“你們還愣着做什麽?快制止他們啊!”

可家丁們才踏出一步,立即就被裏頭的人吓回來了。

“就是常哥叫我們來的,你去告訴他呀。”店內為首的那個地痞陰陽怪氣地說道。他盯着王金鳳看了一會兒,邪笑起來:“弟兄們,這個老婆子雖說年紀大了些,仔細一看還頗有姿色。”

王金鳳驚恐地退後幾步,聲音發顫:“你們想幹什麽?我不信常哥會這樣對我,你們撒謊!”

“信不信由你。”那地痞哪管她說什麽,指揮衆人道:“抓住她!”

尖叫聲,哄笑聲,那麽耳熟,只是這回的主角不是她,逞兇的人也換了一撥。

良月擱下酒杯和一錠銀子,步下酒樓,淡漠地望了哭叫着的王金鳳一眼,坐上了軟椅,冷聲吩咐:“回去吧。”

作者有話要說: 千花那邊卡了,于是再寫一章良月。蘇+狗血,捂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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