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李隐玉大敗蠻子的消息早已傳到了駐馬鎮,鎮上官兵等了他多時,不容他拒絕,硬拉他去喝酒。邊陲小鎮畢竟小,唯一拿得出手的酒樓便是瓊花苑,但凡宴請重要的客人,鎮上的人便會選擇這裏。
這樣的應酬必不可少,李隐玉不好拒絕,席間大夥卯起勁給他灌酒,還叫了花娘舞姬來助興。駐馬鎮上各色人等都有,随意一間酒肆亦能找得到波斯舞姬,凹凸有致的身段與妖媚的妝容看得許多人都醉了。
只除了李隐玉,他被灌了很多酒,是真的醉了。
他喝醉了便只想睡覺,便靠在角落裏睡着了。一群人回過神來發現他竟然一個人睡得香甜至極,便叫了個花娘扶他去了別的房間,又囑咐花娘不必回來了。
李隐玉醒來時早已入夜。他是被濃郁刺鼻的香味熏醒的,那味道堵得他幾乎不能呼吸,忍無可忍之下他睜開了眼,感覺到身後貼着一具柔軟的女性身體,腰間還搭着一只手。
他只着了裏衣,外衫不知何時脫掉了。
良月?他瞬間就推翻了自己的猜測,并覺得自己可笑至極——且不說良月肯不肯接近他,這樣俗膩的味道,絕不會在她身上出現。
李隐玉嫌棄地拎起那只手丢開,欲起身穿衣。他這一動,花娘也醒了,一雙皓腕蛇一樣纏住了他的身子,聲音酥媚得很:“将軍醒了?怎地就起身了呢?”
“放手,否則我不客氣了。”李隐玉冷冷地說。
“将軍怎地如此冷淡,奴家可十分仰慕将軍呢——”她不僅沒有放手,一邊說着,手還不安分地向下摸去。
“放開!”李隐玉忍無可忍地喝道:“別逼我對女人動手!”
“奴家若是不放呢——”花娘只道伺候好了他必有好處,哪裏肯放手?方才她可聽得清楚,這位将軍不久之前打敗了肆虐已久的蠻子,還親手砍了阿骨的腦袋。他生得相貌堂堂,又是此等英雄,她這輩子大概都再遇不到第二個這樣的人了。他尚未婚娶,若在邊陲久住,身邊必然是要有個女人的。她自恃懂得男人想要什麽,從無人不喜她的服侍,遂仍然纏着他,同他撒嬌,不信自己拿不下他。
可這人是連良月都沒把握的李隐玉。
李隐玉粗糙的掌心按上花娘滑膩的手腕,粗魯地一拽一扔,瞬間就将花娘從床上扔到了房間角落裏。
花娘仰面倒在地上,身體扭曲成奇異的姿态,雙眼瞪得大大的,不敢置信地望着大步向外走去的将軍,良久才嗚嗚地咒罵着哭了起來。
也是她倒黴,邊陲的酒後勁大,李隐玉睡了一覺酒氣還沒散,出手根本不知輕重。若是他清醒着,大約只會拉開她的手罷了,哪裏用得着吃這樣的苦頭。
李隐玉人雖醒了,頭卻還暈着,走路亦有些搖晃。他尋了個開闊的地方坐着,抓了個小二叫他去拿一碗醒酒茶。小二一見他穿着軍服,也不敢問他要錢,忙不疊地應聲去了。
瓊花苑是個環形的酒樓,四周都是包廂,中間是個精致的園子。李隐玉坐在長廊下,四周包廂裏的絲竹笑鬧聲吵得他心煩,有些包廂的門窗開着,看得到裏面正妖嬈起舞的舞姬。
舞姬穿得極少,露出大片大片的腰腹和背,雪白的肌膚暴露在人眼前。李隐玉看着那舞姬,看着看着……她變成了另一個人,身段更窈窕些,只那本該凝如白脂的背上爬滿猙獰的傷痕。
那個女人穿着暴露,在其他男人的面前跳着不堪入目的舞蹈。
酒勁上沖,他忽地憤怒起來。沖動控制了他一貫冷靜的大腦,他猛地起身,沖進那間包廂,揪住了女人的手。
舞姬被吓到,尖聲驚叫起來。
“什麽人!你——”包廂裏的客人出離憤怒,正要卷了袖子揍他,然而仔細一看他穿着軍服,便立即慫了,谄媚地笑着:“軍爺喜歡這個舞姬,讓給軍爺便是……”
看見舞姬的臉那一瞬,李隐玉就醒了。他真是喝暈了頭,怎麽會錯把這個女人看成是良月?
他自嘲地笑了笑,松開手,按着額角向外走去。
小二方取了醒酒茶來,卻找不到人了,着急地正四處張望。一看見他,便立即快步走過來,送上醒酒茶。
李隐玉喝了茶,又坐着吹了會涼風,這才逐漸清醒過來了。可就在這時,一道熟悉的溫婉的女聲傳入耳中:“良月再敬常哥一杯。”
起初他以為自己還沒清醒,聽錯了,然而他又很快肯定自己清醒了,因為那聲音不斷傳來。
“良月怎敢拂常哥的面子,可不是一回來便收拾齊整了來見您麽?”
“常哥當我良月是什麽樣的人了,沒事便不能請您喝個酒?”
他即使聽錯了一回,也不可能聽錯第二回第三回。在他想明白原因之前,便已不由自主地尋找聲音傳來的方向,最後他确定聲音是從身後的廂房裏傳出來的,那間廂房門窗緊閉,良月正在和一個嗓音粗啞的男子說笑。
她和誰在一起,是她所說的那位故人麽?那個男人說話怎地這樣粗野,同她一個女人交談竟還夾帶着不少葷話?
他一聽便知那男人對她懷了別樣的心思,可她認得清麽?可別才從狼坑裏出來,又入了虎穴,在民風粗犷的邊陲小鎮,存了壞心的男人比蠻子好不到哪裏去。
李隐玉手都已按在門上了,糾結再三卻還是收了回來。
她雖然曾說過兩人算得老朋友了,可後來又那麽生疏,他憑什麽管她這麽多事?于是最終他只是叫隔壁廂房的人搬去了別的房間,自己則在裏面坐了好一會兒——一直到隔壁良月吃完酒送客離開,他才起身。
但他并沒有立即回軍營,悄悄跟在良月和那男子身後。他們仍在笑談,誰也沒有注意到被跟蹤了。男子身材高大粗壯,長着一把大胡子,只看他脖子上粗重的金鏈子以及那身流裏流氣的衣服,便知與當地的地痞流氓脫不開幹系。良月等那男子騎馬離開,才叫人将自己的馬車拉出來。
在看見那男子之前,李隐玉本只想看着她坐上馬車就走;可看到那男子以後,他只覺得心都被吊起來了,便一路騎着馬遠遠地跟在她的馬車後,以防她出了什麽意外。
畢竟她曾出過意外,否則怎會被蠻子擄了去?
他一路小心翼翼地跟着良月,不叫她發現自己。馬車跑得慢,他的馬便也只慢速跑着,一路踏着月光,跟着她向東走着,走到了一處牆上垂着許多花的院落。
那是一座不小的宅子,一看便知住在裏頭的人非富即貴,絕非普通富戶。李隐玉不得不去想她為何停在這裏,這座宅子的主人是誰。正想着,一個老人打開了門,他聽見那老人說:“夫人,您回來了。”
良月在仆從的攙扶下跳下馬車,向裏走去,大門在她身後“吱呀”一聲關上了。
夫人……?
這麽多年過去了,她必然是又嫁過人了,這世道,女人終究難以自保其身。
李隐玉不知為何突然覺得心裏堵得慌。
她夫婿如何待她,知曉她過去的事麽?她為何要在夜裏獨自去酒樓應酬,對方還是那種男人?看馬車和宅子,她的生活應當很富足才對,又怎會落到蠻子手裏?
他心裏已經堵得厲害了,許多問題卻還絲毫不顧他能否想得過來,一股腦地湧入他腦中,直令他恨不能立時敲開那扇門,尋她問個明白。
可他有何資格,能以何種立場去問呢?
李隐玉很晚才回軍營,第二天大早卻就被吵醒了,他推開門,正看見昨日邀他去喝酒的陳姓将軍帶了許多人吵吵鬧鬧地一道往外走。
人群之中還有個衣着富貴的中年男子憤然說着什麽。
“發生了什麽事?”他問王将軍。
“鎮上有人鬧事,燒了王家幾間鋪子,還抓走了他們的掌櫃。對方來路大,衙門不敢管,我去看看。”陳将軍解釋道。
“竟有這等刁民,視王法為何物!”李隐玉最是見不得這等事:“衙門竟還畏懼他們,若捉到作惡之人,必不可輕饒。”
“将軍說得是!那良月幾年前為了搶生意就無惡不作,如今更是嫉恨我們東家生意好,竟做出這樣下作的事,将軍可要為我們做主啊!”男子見陳将軍對李隐玉的态度很是恭敬,便立即對李隐玉哭訴。
良月?
這兩個字幾乎震聾了他的耳朵,他不是還沒睡醒吧?
李隐玉有些不敢信,問那男子:“你剛剛說,那為惡之人是誰?”
“回将軍,指使地痞流氓燒了我們東家鋪子的乃是個出了名放蕩的女人,叫做良月,就住在城東,是個寡婦,也在鎮子裏做布莊生意。”男子見他問起,忙詳細道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