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夫人,門外有位李公子求見,他說自己是夫人舊友。”良月回家休息了沒多久,忠叔便拿了一張拜帖進來。

一聽到“李”字良月心裏便一跳,她趕緊接過拜帖,打開來看,力透紙背的“李隐玉”三個字映入眼簾。果然是他,他怎知她住在這裏,又突然來拜訪?

“引他到外院的客廳……不,園子裏景致正好,帶他去亭子裏,叫人好好招待着。我這樣子不适合見客,你對他說,叫他稍等片刻。”良月少見地有些緊張,平素的果斷變成了多般猶疑。

忠叔頭一回見她這樣,他見多識廣,立即猜到了幾分。那位李公子儀表堂堂,一看便知不是尋常人物,自家夫人會看上他并不是件奇怪的事。

“這件不好,拿件素雅些的來。”良月在更衣室裏已待了小半個時辰,卻仍未選好衣裳。此刻她身上穿了件紅底灑金的輕羅裙子,搭着薄透的茶褐色披帛,看起來很是華貴,她卻嫌它太隆重,生生地要在人前劃出距離來。

侍女紅葉與清霜手邊的衣架上已搭了十多件裙子,各色都有,全是她穿了又覺得不合适的。她們覺得其實每件都很好,只是不知道來客是什麽人,叫夫人這樣鄭重。

從前夫人無論見什麽人,從未換過這麽多衣裙還挑不到合意的。

“都是舊衣服了,樣子也不時新了,該叫人替我做幾身新的。”良月看着鏡中的自己,懊惱地抱怨道。她又換了一套藍色的,襯得雪膚愈發白皙,可她還是不滿意。這條裙子胸口低了些,隐約露出些微春|光,他會不會嫌她太輕佻?

“多久了?”良月等紫苑替她換衣裳的空隙,轉頭去問紅葉時間。可別叫他等得太久才好,她心想,若是以為她有心怠慢他可就壞了。

“半個時辰了。”紅葉答道。

良月一聽就着急了,她衣服沒挑好不說,妝容未畫,發髻也還沒重新梳理,這就半個時辰了?

“快些,水綠的那件——左手邊——快拿過來!”她等不得紅葉和清霜去挑了,自己看中哪件就先試哪件。

此時的良月就像是情窦初開的少女,生怕在心上人面前有半點不完美。

這件裙子總算令她覺得能見得李隐玉了,接下來仍然是一通忙碌——畫什麽樣的眉形,點什麽顏色的口脂,眉間花钿選什麽花樣,绾哪種發髻,簪哪些簪子,用什麽味道的花露……事情這樣多,三個侍女齊齊上陣,動作已經夠麻利了,仍然又去了半個時辰。

“夫人若是走到街上,二八少女也要羞得低頭掩面奔走了。”紫苑膽子大些,同她頑笑道。

“貧嘴!”良月嗤了一聲,可看到鏡中的自己,卻也忍不住有幾分得意。

她已經二十多了,可看着鏡中那人,可不還是十多歲的模樣?她已許多年不曾這樣精心打扮過——不,她從未這樣精心打扮過,因為從未有過一個男子叫她這樣牽腸挂肚,又愛又恨,夜裏也要入夢。

若她還是二八年華,雲英未嫁之身,興許就不會這樣忐忑了。

可她不是了,被家族放逐,又經歷過好幾個男人,他會嫌棄她麽?

良月沒想過嫁他——京中世族的規矩有多嚴厲,她自己最清楚,她經歷的這些事已經注定不可能和他做夫妻,可只要他喜歡,便是不嫁他,兩個人也能在一起。

問題是,他會喜歡麽?

他那麽古板,從前就嫌她輕浮,現在只怕更看她不入眼了,來時的路上才會那樣疏遠她吧?

她都哄得那些不喜歡她的人改變了态度,偏只有他一個不為所動。

李隐玉。她輕輕在心底喚着這個名字,欣喜而不安。

李隐玉等了一個時辰,忠叔便陪着他聊了一個時辰。忠叔原只想陪這位李公子聊一會兒,興許一刻鐘,探探他的底。這些年來夫人從未對誰動過心,李公子是頭一個,他總得把把關,看他是否是适合她的良人。

哪知一開口話題就被李公子帶偏了——他問的全是夫人失蹤之前的事,問她怎會來到這裏,如何生存,是否經歷過一些大的波折……這位看起來不太愛說話的公子掌控話題方向的本事厲害得很,忠叔自愧不如,好幾次想逃之夭夭,可夫人不知為何久久不至,他不好把客人單獨丢在這裏,只能絞盡腦汁去回答。

于是忠叔講了整整一個時辰的故事——良月的故事,在他口中,良月是一個聰明風趣又吃苦耐勞的女子。她以弱女之身來到這民風粗犷的小鎮,在沒有任何人幫助的情況下,從幫人縫制衣物到成為駐馬鎮及附近城鎮最有名的布莊和裁衣鋪子的老板,從受人欺壓到聲名斐然,是駐馬鎮傳奇一般的女人。

他特意提到良月追求者衆多,暗暗查看李公子的反應。當他說到良月那些追求者為了讓她多看自己一眼做了哪些瘋狂的事,那李公子面上雖沒什麽動靜,捏着茶杯的指節卻泛了白;當他說到良月誰也不理會、還叫人将一個上門求親的愛慕者扔出去了之時,李公子唇角帶了極力隐忍的笑意。

看來這位公子甚至愛慕夫人,忠叔心裏便有了底。這時他看見遠處一抹窈窕的身影,心裏一松,趕緊對李隐玉說道:“李公子,我家夫人來了。”

李隐玉站起身來,轉身望向款款而來的女人。

“許久未見客,心裏忐忑,花了許多時間打扮,這才來得遲了,希望李将軍莫要生氣。”良月走到近前,笑着說道。

為着這第一句話怎麽說,良月想了一路,可一見到他仿佛永遠不動聲色一本正經的臉,便不由自主地說了實話。

甫一見到她,李隐玉便有些呆了。若非她的發髻是婦人樣式,他還以為眼前的人走錯了時空,從十年前突然走到了他面前。她一貫保養得當,比同齡人年輕許多,可未料到她精心打扮之後,竟還是從前的模樣,令他心生驚豔之感。

悲痛得眼裏只剩孩子的女人,在蠻子的地界上煙視媚行的女人,一路上賢惠和順的女人,忠叔口中勤苦隐忍的女人……擁有這麽多的面貌,她卻還能是從前的模樣。

只那雙澄澈的眸子比從前沉穩了許多。

見他直直地盯着自己、恍惚失神的模樣,良月臉頰微燙,微微側過臉去。

忠叔真不想打斷他們,可李公子這樣直愣愣地盯着自家夫人看,實在太失禮了,于是輕咳了一聲道:“夫人來了,我就不打擾你們了。”

他這一提醒,李隐玉從遐思裏醒來,也發現了自己的失禮之處,忙挪開了目光。

良月頗為不滿地瞪了忠叔一眼。忠叔假作沒看到,年紀一大把的人了,走起路來逃也似的。

“李将軍,請坐。”良月淺淺一笑,鳳眸中映着清波,沁人心脾。

李隐玉垂着眼,不與她對視——被她這樣看着,幾要連說話也不會了。

隔了一個時辰,李隐玉才又想起自己來的目的。他将桌上一個包裝精致的盒子推到她面前:“突然來訪,倉促買了份禮物,還望莫要嫌棄。”

上門拜訪自不能空手前來,這是為客之道。盡管如此,良月還是很欣喜,仿佛他的到來只是為了送這份禮物給她似的。她沒有立即将禮物拆開——她想和他說話,想看看他,她都快一整天沒見過他了。

“李将軍怎會知道我住在這裏?”良月微微垂首,為他倒了一杯茶,雙手送到他面前,狀似不經意地問。

她心裏跳得厲害。他竟然肯主動打聽她的消息,還主動上門,是不是懷着她想的那種心思?

李隐玉自然不敢說是跟蹤她來的,便撒了個謊:“你在這裏很有名氣,很容易就問到了。”他活了近三十年,還是頭一回跟蹤一個女人,自己想想都臊得慌。

他大概極少撒謊,不知道自己撒謊的樣子有多可愛,臉還是一本正經地板着,眼珠子卻心虛地飄向一邊;說完還拿起茶杯将茶一口飲盡。茶水是不久之前重新送上來的,水還燙着,他皺着眉不知該咽下去還是吐出來的樣子令她忍俊不禁。良月不由得微微翹起唇角來,決定不揭穿他——他是害羞了吧,不然這種事有什麽好撒謊的?

“那……李将軍找我所為何事?”良月重新替他倒了一杯茶,遞到他手上時,指尖故意往前送了送,觸到他的手指。感覺到他身體有剎那的僵硬,她咬唇輕輕笑了,眸子微擡,眼波流轉,視線卻只停在他臉上。

李隐玉臉紅了。他膚色算不得白,一般臉紅起來也看不明顯,可此時卻臉紅得肉眼可見。

他迅速将手收了回去,眼睛也不敢再看她。低咳一聲清了清嗓子,他道出自己前來的緣由:“我是為王金鳳的事情來的。有人說這件事是你在背後指使,我不信,但仍覺得來問一問你才好,也好知會你一聲,以免你被人害了尚不知情。”

作者有話要說: ======深井冰的話痨======

剛發現這篇文竟然都寫了4w多字了還沒寫到下一個狗血……比原先預期的多好多……

實在太喜歡良月了,所以盡管這篇文看的人不多,還是自己補了很多細節。

良月終于調戲李隐玉了XD一本正經君你也有今天~

======深井冰的腦洞======

李隐玉:為什麽要調戲我?

良月:肉都送到嘴邊了焉能不吃?

李隐玉:(⊙_⊙)

糍粑魚:我說,你們倆是不是拿反劇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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