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兄臺多慮了。素不相識,何言不待見?”李隐玉依然保持着和他的距離,摸出酒錢放在桌上,提了劍便欲走。
常哥卻伸手攔住了他:“李将軍,有幾句話聽完再走也不遲。”
五月的駐馬鎮難得擺脫黃沙的陰霾,黃昏時分雲彩絢爛,時光寧靜,然而主街道卻有人騎着馬飛馳而過,帶起一路煙塵,驚擾了這如畫風景。
城東的那所宅子前九重葛開得正好,各色花苞綴在如瀑的枝葉上,似巧手在暗花羅上用各色繡線繡出深淺不一的光與影。縱然模仿此處的宅子甚多,但誰家的都沒有這麽好看。
李隐玉一路疾馳,至此才終于停下,他甚至來不及将馬安置好,便松了缰繩去拉門環。
門開了,從裏面出來一個中年人,他未曾見過。
“你是何人,有什麽事?”中年人警惕地看着他:“可有拜帖?”
“我姓李,從軍營中來,求見你家主人。”李隐玉道:“來得急,不曾置下拜帖。你只将我的名號報給你家主人,她自然知曉。”
“這……”中年人顯然有所顧慮,然則聽聞他從軍中來,便妥協了:“你且稍等。”
過了不多時,便有人往大門走來。看那身形,既不是忠叔更不是良月,而是一位白發蒼蒼的陌生老人,衣着華貴。
“李将軍,果然是您!”老人一見李隐玉,頓時滿面笑容:“稀客呀,快、快,裏面請。”
李隐玉識得他,他是鎮上的商人,有一回行商途中遭遇盜匪打劫,李隐玉恰好帶着士兵路過,救了他的性命,并為他奪回了商品和錢財。
聽他的語氣,仿佛這裏是他的宅子。可這裏不應該屬于良月麽?
“陳老,許久不見。”李隐玉客客氣氣地回應了一聲,并不往裏面走,只疑惑地問他:“這裏從前住着一位良氏婦人,可還在麽?”
“你說月娘啊,她早就搬走啦,宅子賣給我了,說是想去別處看一看,具體去哪裏,也沒說。”老人笑容爽朗:“李将軍,您是來找月娘的?可不巧,她都搬走兩年多啦。”
李隐玉心裏一黯,兩年多,豈不是兩人不歡而散之後不久她就離開了?
是因為他惹怒了她,還是她當真只是想去別處看一看?
他欠她一個道歉,遲了這麽久,卻連人也找不到了。
“她絲毫也沒有透露會去哪裏麽?”天地蒼茫,若不知她的去向,能去哪裏尋她?
“她并沒有說,只是說邊走邊看,走到喜歡的地方了,自然會告知我們這些老朋友。”老人十分遺憾地告訴他:“真是對不住,沒幫上您。”
“哪裏的話,還是謝謝陳老您了。”李隐玉雖然失望,卻沒有在面上表露出來:“若她來信,萬望告知于我。”
“沒問題,李将軍放心!”老人一口應承下來。
辭過老人,他騎上馬,緩步向軍營走去,西斜的日光将一人一馬的身影拉得狹長。
過了一個月,正是駐馬店最熱的時候,人走在外面就像是被擱在滾燙的爐火上幹蒸。駐馬店附近水源并不豐盛,比別處熱,偏還不能像別處可以時時沖點水涼快涼快,饒是李隐玉,也覺得有些吃不消。
他不由得想起良月,即使在京城最後幾年日子并不太順遂,也不曾吃過這種苦頭,她是如何熬過來的?
“李将軍,您的信。”信使嗓門大,人還在老遠之處,聲音已傳了過來。李隐玉便起身走過去,省他幾步路,這麽熱的天氣,信使也不容易。
信是京城的父母寄過來的,李隐玉順手拆開了,邊走邊看。信裏除了每回都有的問候和催促,還提了一件事,同好友韓青有關。韓青的夫人前年過世了,他一直未曾續弦,近來成日與外面不三不四的女人厮混,誰勸也不聽。韓青的父母便求到了李隐玉父母那裏,希望李隐玉能幫着勸勸他。
吸引住李隐玉目光的是父母對那個女人的描述,盡管只有短短一句——此女昔為良氏女,性驕淫而德行有虧,良氏之所捐棄。
她在京城!
不願去想她與韓青之間如今究竟是何種關系,李隐玉即刻飛奔去尋王将軍,向他告假一個月。
李隐玉不耐煩每次回家都被父母催促相看世族女子,已有好幾年都不曾回去。京城的風尚已與從前不大一樣了,三年前他離開京城時,京中女子出門還帶着帷帽,如今只見好些女子坐在車上或馬上,由一衆仆從簇擁着招搖過市,面上卻無任何遮掩。她們神色自然,仿佛一貫便是這樣行事。
邊陲的女子出門素不帶帷帽遮掩,李隐玉很是習慣,可京中那些嚴守着老規矩的世族竟未有攔阻,這卻令他覺得奇怪。
回到家中,李父和李母見兒子竟親自回來了,頓時又驚又喜。李母心疼他又黑又瘦,哪裏還想得了韓青如何,只顧着念叨他:“回來了就多留幾日,這幾年都不肯回來,可知我們有多擔心。”說到傷心處,止不住地抹淚。
李隐玉也覺自己這麽久不回家頗有些過分,便一聲不吭地聽母親唠叨,順便給她遞遞帕子。
李父也念着兒子,但他和李母不同,問了李隐玉幾句近來的情況,便催促他去洗漱一番,趕緊去尋韓青。早些将韓青的事情解決了,一家人和和樂樂的團聚豈不更好?
“明日再去也不遲。他千裏迢迢趕回來,必定累極了,怎不容他歇會兒?”李母怒對李父。
“阿爹,我明日再去吧。”李隐玉雖然很想趕緊去尋良月,可心裏覺得對母親有所虧欠,便站在了母親這邊。
兒子都這麽說了,李父也不好再說什麽,橫豎只隔一天,不是什麽大事。
李隐玉只陪了父母半日便後悔了。李母的傷感只持續了半頓飯的時間,後來一直游說他在京中多待幾日,看看有無合心意的女子。吃過飯她便叫人抱了許多畫卷來,俱是她看過後覺得不錯的年輕女子。
“這個是袁氏二女,和眉善目,性子也極好。”
“這個是馮氏獨女,年紀是小一點兒,但人可懂事了。”
“還有這個……”
李母還在滔滔不絕,李父看出兒子的敷衍與不耐來,趕緊打斷她:“行了行了,說好了讓他歇會兒,怎麽一直叫他看這個看那個?等明日以後再說吧,不差這一時半會。”
李母不情不願地叫人将畫卷收起來,咕哝道:“可不是給急的?別人家的孫兒都會騎馬射箭了,他卻尚未娶親,我都叫貴妃說了好幾回了,說我一點兒不上心。族裏的老人也是,見一回說一回,好似我一點兒也不擔心李家子嗣。——我兒,難道你心裏連個意中人也沒有?只要是好人家的女子,你肯開口,阿娘便替你娶過來。”
早幾年她還只看世族貴女,這幾年眼看兒子不搭理她,也不講究那麽多了,他開心就好。
中意的女子?
李隐玉眼前浮現出那抹時常出現在他夢中的身影。不是她年少時的模樣,也不是最後一次見她時刻意的妝扮,而是那日在蠻子的營地裏,她衣衫半解,傷痕累累的背影。
有些時候,他甚至夢見躺在地上的并不是兀渠,而是他自己,她的眼神妧媚迷離,予他一宿銷魂蝕骨。這種年歲還發這樣的夢,着實叫人難為情,可他卻時常遺憾醒得太快。
歷經過先前那些事,她還願意搭理他麽?
“阿娘,我确有意中人,不過……興許她不肯嫁給我。”李隐玉本不願提,可一想到如果要娶她會遭遇何等阻力,便想着還是提前知會父母一聲比較好。
可以想見,母親若知道他想娶的恰是想叫他勸韓青離開的女人,必定極力反對。
“真的,是誰?”李母一聽他有意中人,頓時喜上眉梢:“不必擔心,只要她未許嫁,阿娘便能替你求來。”
李父也意外得很,催促他:“快說說,是誰家小姐?我們可認識?”
李隐玉自回到京中,尚未來得及去尋良月,還不知她如今心意如何。為防父母插手阻礙,他拒不告訴他們:“你們莫插手,省得吓到她,我自會想辦法去問她的心意。她若不願,我亦不會強求。”
“怎會不願,京中可還有比你更合适的如意郎君?”李母連聲道。
“阿娘,我克妻的名聲尚存,只怕并不算得是京中閨秀的如意郎君。”李隐玉對母親的自信極是無言。他是不信這些,只不知她信不信?以她的性格,大約不會信吧?
提起這件事,李母都要恨死了。早年李隐玉還不這麽抗拒婚娶,也不知是誰壞心眼,到處說他克妻,壞了好幾樁好婚事,以至于如今他這麽不上心。每每提及這個傳言,她都要氣憤很久。
李隐玉數年未曾回家,加之自己并不在意,才不小心提起。見母親又要激動,他連忙引開話題:“阿娘莫急,我一定會盡力将她娶回來。”
李母這才消了氣,不提那傳言的事了。
只怕日後她想起今日,又要捶胸頓足,李隐玉心想。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補完了……QAQ對不起大家拖了這麽久。
糍粑魚:李将軍,你擔心得太早了,媳婦還沒影呢,你想這麽多幹啥呢,人家也未必嫁你啊。
李隐玉:我不是男主麽?她不嫁我嫁誰?
糍粑魚:哼哼,圖樣圖森破,良月是什麽人,憑啥一定要嫁人呢,就不能娶幾個年輕貌美強壯有力的小夫君咩?
李隐玉:→_→你想怎麽死?挑一種死法,我一定滿足你。
糍粑魚:QAQ我就開個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