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二天大早李隐玉便前往韓氏府上去尋好友韓青,卻只見着了唉聲嘆氣的韓氏父母,原來數日前韓青不耐他們對自己多番勸阻,早搬去了韓氏在京中的一處別院,成日裏不見蹤影。

“自從回到京中,那妖女不僅整日勾引好人家的公子,還帶壞了京中風氣。你回來時可瞧見滿街的女子公然抛頭露面,連帷帽也不戴?俱是與那良氏妖女學的!原想着叫她父母去勸一勸,那良炎卻說早與她斷絕關系,哪裏肯管!唉……只可憐我兒,如今成日不着家……”韓青母親提起此事便忍不住傷心。

良月在他們口中是十惡不赦的妖女,專門回來敗壞京中風氣,禍害好人家的公子。李隐玉不耐聽,卻也只能聽着,畢竟他們是長輩。

但私心裏他是不信的。良月從前便不太在意別人的看法,經歷過去種種以後更不将那些放在心上,只怕她是将在邊陲時的生活習慣帶回了京城,許多大膽的女子心生羨慕才主動跟風。至于那些好人家的公子是怎麽回事,他也能猜到大半,只不知良月究竟如何作想。

她不是遮遮掩掩等對方去示好的女子,甚至不在乎是否嫁給一個人,她……她是否已心有所屬?

急于去見她,李隐玉陪韓青父母稍坐了片刻,便起身去尋韓青。

多年好友,韓青父母提及的那處宅子李隐玉也知曉。世族別院衆多,也是年輕公子們更偏愛之處,年輕時他們一衆人想避着父母飲酒作樂,都會去家中別院,省得規矩多玩得不盡興。再後來有些人養了外室,不能帶回家中,便也放在這些宅子裏,好教裏外相安無事。

韓青果然不在,下人識得李隐玉,曉得他是自家公子的好友,告訴他公子一早便出去了,與人相約在城郊青菱湖畔。

李隐玉趕往青菱湖,私心裏他想見的并非好友,而是良月。韓青對良月的一片癡心,他數年前就知曉;曾經良月對韓青不屑一顧,然而這些年歷盡風霜,她仍舊似多年前般作想麽?

青菱湖的荷花開得正好,是一年之中賞荷的最佳時節。擇此佳時,在湖上設個船宴,一衆人泛舟吟詩飲酒作樂,觀青山綠水煙波浩渺,惬意至極。

船停在湖心景色最好處,若想登船,湖邊有小舟,可叫守在一旁的仆從送自己過去。來往甚密的世族公子,其仆從也往往識得各家公子,李隐玉甫到登船的鬥亭便已有人迎了上來,請他乘小舟前往。

離船愈近,船上的歡聲笑語便愈清晰,也能更清楚地看到令他朝思暮想的那個人。船上有許多人,也不只有她一個女子,然而像多年前一樣,仍是大多數人都圍聚在她身邊,包括好友韓青。

只要她願意,她身邊永遠也不會少了人。

李隐玉心口一緊,泛起無論如何也忍不住的怒意來,這怒意與尋常不同,他說不清自己究竟因誰而怒。為她?不,他再也不會對她發怒。是那些環繞在她身邊的人?每每瞧見她對別人笑,他便想将那怒氣燒到那人身上。然而好像也并不全然是後者。他心裏不禁懊惱,若是三年前他未曾對她生氣,說出那些話,如今何須品嘗這樣的無奈與苦澀?

這類船宴通常只邀請熟人,然而總有人會帶些有好奇心的朋友來,人既來了,便不好不讓人登船。這些人中有一些聽多了風言風語,難免以為良月是個不正經的,進而出言冒犯。李隐玉只一擡頭,便見着有個不識相的硬要灌良月酒,旁邊還有人起哄。

韓青被別人纏住了,并不在近前,良月冷顏推拒,那人卻不依不饒。良月退一步,他便更近一步;良月再退,他再進逼。李隐玉捏緊了拳頭正要讓劃槳的仆從再快些,卻見良月悄悄伸出蓮足,絆了那人一下,令得他向前撲倒在船舷上。那人身材高大,船舷卻不太高,整個人便跌進了湖裏去。

一時間救人聲不絕于耳,李隐玉微微松了一口氣。他望向女人,見她不屑地望着在水中撲騰的人,取了一杯酒,盡數澆于那人面上,最後連盛酒的琉璃杯也一齊扔下去,砸了那人一臉。

沒想到她如此潑辣,先前起哄的人臉上頓時露出懼色,也不再輕慢她。人救起來了,衆人将他擡到船艙裏;還有許多人圍在良月身邊,紛紛問她發生了什麽,包括好友韓青。

良月不掩面上怒意。

“我答應前來時,說過什麽,你們可還記得?若你們将我當成那般随意的女人,下回就不要出現在我面前。”她冷冷地說道:“我今日身體不适,先回去了,你們随意。”

李隐玉的船恰到近前,她行至舟邊,仰首對他道:“勞煩……”

剩下的話卻卡在喉中,無法說出了。她驚訝地望着他,不解他怎會突然出現在這裏。

“明淵,你何時回來了?”韓青原是想與良月說話,哪知竟見到幾年未曾歸京的好友,又驚又喜。“你稍等片刻,我有幾句話先同她說,等會再與你把酒言歡。”他心裏顧念着良月,便只好叫久未見面的老友先等等了。

李隐玉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良月,對韓青道:“方才發生的事我都看見了,我先送她回去吧。”說完也不等衆人反應,便捏着良月的手腕,将她拉到小舟上,對那劃槳的仆從喝令道:“走。”

他來得突然,話說得奇怪,行事更是突兀。衆人還未能弄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麽,他們離船已有些距離了。

韓青趕緊叫人放了小船追上去,可等他也到了岸邊,卻只見到良月的馬車絕塵而去,李隐玉縱着馬跟在後面。

良月的宅子很好認,遠遠地瞧見披落院牆的那大片各色九重葛,即使沒有她的馬車在前,李隐玉也知她必是住在這裏。京中清貴之人素不愛九重葛,因着此花慣愛僞裝,花朵并不起眼,卻用大片的花苞瞞天過海,叫不知情的人以為那豔麗的花苞就是它開出的花,又有“花中小人”之稱。

盡管不知她為何偏愛此花,但也只有她能夠不管不顧旁人怎麽看待,嚣張地将九重葛鋪了滿牆。

她的宅子位于幽靜之處。門前兩棵約有數十年的老槐樹亭亭如蓋,繁茂的枝葉遮擋住炙熱的陽光,只有一些細碎的光屑穿過枝葉縫隙,零零碎碎地落在地上。

良月下了馬車,避開車外李隐玉攙扶的手,令他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李隐玉原想跟着一道進去,忠叔攔在了他身前,帶着警告的語氣對他道:“還請李将軍留步,莫要私闖民宅。”

烏黑的大門在他眼前阖上,遮去了女人依舊窈窕的身影。方才甫登上小舟,她便甩開了他的手,一語不發地背對着他,仿佛絲毫不願與他有何交集;他甚至來不及仔細地看一看她,也不知該如何開口。

無論說什麽,仿佛都很突兀。

牽着馬的将軍在門前踟蹰,戰場上果決剛毅令人望風而逃的黑臉閻王,在中意的女人門前仿若十六七歲的小夥子般忐忑不安。

噠噠的馬蹄聲從身後傳來,李隐玉轉身望去,卻是好友韓青追上來了。韓青一下馬便沖過來揪住了他胸口,臉漲得通紅地質問他:“你對阿月有何企圖?我一直喜歡她,你知道的!”

相交多年,韓青十分清楚,素來沉穩的李隐玉若非對良月有什麽心思,絕不會做出剛才那樁事。

他眼裏冒着火光,似乎李隐玉回複他對良月有半點企圖,兩人多年的交情就要走到盡頭。

三年未見,多年好友卻以這種方式碰面,真是啼笑皆非。韓青從不是愛動手的人,可眼下卻已動起粗來,李隐玉心裏一時也複雜得很。

“我也喜歡她,我想娶她為妻。”李隐玉直言不諱:“但尚需看她心意,若她不肯,我不會強求。”

前半句令韓青憤怒得紅了眼,後半句卻叫他愣住了。

“你要娶她為妻?”他難以置信地問。

以良月的身世經歷,便是再喜愛她,世族之中也沒有人會娶她作妻子,至多能給她一個側室的身份,否則将要遭遇的并不僅僅是父母的反對,而是整個上流階層的口誅筆伐,并且會被踢出去,這輩子都別想再回來。

“不錯,娶她為妻。”李隐玉重複了一遍。良月仍是良民,娶她為妻并未犯法,至多不過被京城上流階層抛棄罷了。原本他就不在乎那些,失去了也不可惜。“若不能以妻禮待她,是對她的亵渎。”

這些是韓青做不到的,即便他對良月存了這麽多年的癡心,他也絕不會為了一個女人放棄自己的身份地位。縱然如今雙親都反對他與良月來往,但不提要迎她為妻,流傳在外的也不過是風流的名聲。

作者有話要說: ======深井冰的話痨======

“花中小人”什麽的,是某魚胡謅的,不要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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