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屠城
迦烜颀長的身影全然遮掩住了盤坐在床榻上的舒蘭,少時,舒蘭唇角微翹,緩緩擡頭看他,尚顯蒼白的面容帶着一絲柔弱,卻叫那原本就清麗的面容愈發添了幾分妩媚,尤是一雙略略眯起的眼睛,彎彎的眉梢,由上而下的看着他,似是……似是在祈求什麽。
不管是不是妄想,迦烜不自覺地咽了口唾沫,只覺喉間幹燥得很。
須臾,舒蘭揚着笑顏道:“你是在問郝遠?”
“對。”彼時迦烜已有些洩氣,聲調早不複之前的威武。
“他和我是什麽關系。”舒蘭故意頓了頓,低頭彎了彎唇角,輕笑着複又擡頭,“和殿下你,有關系嗎?”
“你!”
看到迦烜再次吃癟,舒蘭哈哈大笑起來,又恢複了往昔軍人的豪邁,也借此化開他們二人之間不能捅破的一層氛圍。
待順過氣,舒蘭也不顧迦烜,只對一旁恨不能将耳朵砍了的白軍醫道:“百日太長,至多一月,方子随你開,我全力配合。”
“元帥!”
白軍醫很是為難,秉着醫者仁心,他是極不願意用這種方式來治療她的。
自古以來大多軍人的壽命都不長久,除了因為随軍的生活條件、環境食物都甚為艱苦以外,還有就是他們所受的傷,在戰場上無論傷患大小,軍人通常都不會采用治本的療法,只求一個快字,甚至有些人可以生生隐忍下多年的傷痛,硬拖着,直到有一天,将小病拖成大病,乃至回天乏術。
然而前刻女子還帶笑的容顏,突然變冷,寒如冰霜,舒蘭沉聲冷喝。
“這是軍令!下去。”
白軍醫哀嘆一聲,終究不忍地拱手退下。
這會舒蘭也從床上下來,迦烜又忍不住上前訓喝,“你不能這樣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殿下,我這可是在為迦國打仗,為壑帝打仗,為你們迦氏皇族打仗。”舒蘭從容自若地拿過一旁的軍服,仔細地穿戴整齊,“您不誇我勞苦勤勉也就罷了,總該明白我的幾分心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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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問題問得迦烜明顯一怔,不能作答。
若然他再勸,便是明着說他不懂她,可若是不勸,他便只能任由她将自己的身子胡來。
糾結,實在糾結得很!
少頃,糾結過頭的迦烜倏然回身離開,只是剛出營帳,他便喚出自己隐在暗處的暗衛,恨恨吩咐道:“八百裏加急快件,回西陉關,叫他們把宮裏最好的補品良藥全都送來!要快!”
“是!”
舒蘭,你是絕情,可我不行。
若然我也能像你這般,也不會到了這邊關西地。
更不會執着至今日,仍舊不肯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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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帥。”
唐雪松再回來的時候,帶來了善雅和郝遠,前者氣質依舊娴靜,見舒蘭失蹤幾日後歸來,也不見任何驚異。只是後者卻是不見了往日的俊朗,郝遠的目光很是無神,縱使見了她,也是低首躲避,不敢看她。
“請兩位過來,是我有一個想法,希望兩位替我去辦。”
聽了這話,郝遠猛地一擡頭,目光炯炯,好似點了火一樣。一如迦烜所言,郝遠對于自己眼看着舒蘭落崖的事情耿耿于懷,甚至他比旁人更清楚,若不是他,或許舒蘭不會遭遇那樣的陷境。
而事至如此,她還敢信任自己?
“這個計策很兇險,郝遠,你敢不敢替我去辦?”
“我、我萬死不辭!”郝遠急着表明忠心和歉意。
舒蘭笑意愈濃,“那就好,等事成了,我自有嘉獎與你。”
這話本是沒什麽,偏生在舒蘭薄唇勾笑的嘴角裏,怎麽感覺都有些暧昧,就是素來平靜如水的善雅都禁不住眼眉一動,瞧了兩人幾眼,嘴角隐隐地浮現出一點笑意。
善雅問道:“元帥,你還沒有告訴我們到底是一個什麽計策?”
舒蘭垂眸之間,面色速變,肅穆認真。
“我早就想好了,蒼城這一戰,我勢必要用來祭奠西陉關戰死的兄弟,如今班贊封掉三座城門,若然我們将西門也給封住,蒼城便是一座牢獄困城。”舒蘭直視郝遠,“而它能不能成為一座困城,關鍵之處便将取決于你。郝遠,蒼城之中有我迦國內應十餘人,如今我便要你潛入蒼城,将我的後續計劃告知于他們,促使內應外合,成我大業。之所以會挑中你,是因你本就有西洲血統,就外表來看,是最不容易受到旁人懷疑的。”
然話雖如此,幾人都曉得要封住蒼城的西門并不容易。與外,他們不能大舉派兵攻門,縱使隐匿行蹤,也只能派極少數的人馬趁夜偷襲,可這樣如何能将蒼城變作困城?
善雅疑惑道:“你打算如何将西門封住?”
舒蘭目光炯炯,吐出兩個字,“火攻。”
此時善雅已明白了她的打算,很是驚詫,“舒蘭,你是打算?”
舒蘭嘴角噙笑,可是笑容裏卻多了幾分陰冷,而那雙素來清澈的眼睛裏,此刻也只剩下冷冽的殺意。
“對,我要屠城。”
即是困死之城,縱火燒之,便是生靈塗炭,一片灰燼。
這句話一出,在場之人無不驚愕,不要說平日最是喜怒不上面色的唐雪松皆是神情冰冷,就是素來性子淡然安逸的善雅都極力反對。
“我不同意!從古至今,選擇屠城的将領都要背上殘暴嗜血的惡名,你怎麽可以如此輕率?縱使屠城有提升軍士之效,可舒門的常勝軍素來軍紀嚴明,不搶不燒不奪不掠,難道你要破了你自己的祖宗法治?”
鮮奴一族留存至今,極重族中的傳承規矩,若非如此,善雅或許已是她的二嫂。舒蘭也料到有人會拿舒門的法令出來壓她,只是一開始,她一直以為那個人會是唐雪松。
“也算不得什麽燒殺搶奪,說是屠城,可蒼城裏的百姓已在開戰前就盡數撤走,如今留在城中的都是西蠻的士兵。”
“縱使是士兵,他們也有父母親族,你這一把火下去,必然要點起後方西蠻族人的熊熊怒火。”
“縱使我這一把火不下去,他們要殺我迦國軍隊的決心也絕不會少掉半分。”舒蘭侃侃論道,“将軍難免陣前亡,我們都是軍人,上了戰場就要有赴死的準備,這個道理用在哪個國家都是一樣的。他們對陣戰死是死,被火燒死也是死,終究是死在我們迦國人的手上,在結果上并沒有區別。”
一時間,營帳顯得分外安靜,安靜地可以清楚地聽見幾個人的呼吸聲。善雅靜默了許久,方喃喃嘆了一句。
“浮圖蒼生,舒蘭,你要記得,迦國是要征服西洲,而非毀滅。”
不錯,若然她計劃得逞,蒼城便會燃燒殆盡,從此成為一座死城。
舒蘭的瞳眸劃過冷冽的寒芒,但只是極短的一瞬,便瞬息恢複了鎮定。
“天下是百姓的,迦國要征服西洲,自不能寒了百姓的心,可是他們眼下還是西蠻的百姓,所以在不能寒他們的心之前,我得先保證不能寒了我們迦國士兵的心。”舒蘭沉了一口氣,“阿雅姐,你聰慧過人卻終是少經戰事,而我自小便明白一個道理。”
她看着善雅,沉靜的目光明亮如蒼穹的繁星,悠遠如璀璨的銀河。
“沙場上只有兵不厭詐,沒有婦人之仁。”
善雅垂落的眼眸,終究沒有再說出半句話來。此刻站在一旁的兩名男子也是半晌沉寂,唐雪松難得沒有八婆說教,叫舒蘭已然有些口幹的嘴巴終于得以稍稍解脫。想到該說的都說的差不多了,遂最後對郝遠慎重地吩咐道。
“郝遠,你本不是我軍中的人,但此項任務重要非常,不成功便是成仁,你可要想明白了,眼下還是可以反悔的。”
郝遠卻拿出一副軍中做派,極為恭順地行禮承諾道:“我一定不辱使命。”
“那是最好。”
舒蘭對着他倏然一笑,溫和煦潤,郝遠怔怔地看着,一刻竟是出了神。自從他知道舒蘭一直在試探自己, 便也曉得她對自己并無什麽信任,但是這一刻,他看得出來,舒蘭是真心地在對她笑,笑得極為真心。
或許,他可以期待一下舒蘭與他承諾下的嘉獎。
作者有話要說: 這日夜黑風光,雲遮明月。
郝遠手上提着一個麻袋,鬼鬼祟祟地走在走廊上,左右瞄了一眼四下無人,他就像只老鼠一樣倏地竄進了玉導的房間。
“郝遠?你那麽晚過來做什麽?”
郝遠立在床頭,神色肅穆,突然舉起麻袋,噗通單膝跪在她的面前。
“玉導!我知道您好杯中物,這是孝敬您的,裏頭啥酒都有,人頭馬、紹興酒、泸州大曲、不夠您再和我說。”郝遠就着他傾城的姿色讨好道,“玉導,您就發發慈悲,咱們這個嘉許能不能給的好一點?比如讓舒蘭和我……結成連理?實在不行,先确定下關系也是可以的嘛。”
玉導為人心善,嘆了口氣,指了指後頭。
迦烜怒目交接,“臭小子!你趕偷跑!确定關系?我正好來問問你,你到底和她是什麽關系?!”
唰地一下,迦烜從背後掏出一瓶葡萄酒,那瓶子的手感當手榴彈正是合适。
于是兩個孩子歡樂得做起了夜間跑走廊的追逐運動。
“你們悠着點!明天還要拍戲!”正直的玉導在後頭喊道,“還有我喜歡的杯中物,是指飲料!飲料!咖啡第一、可樂第二,記住了沒?下次別送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