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驕傲

“你怎麽來了?不是叫你去陪你家兄長嗎?”

舒蘭看着神色不動的唐雪松,說來奇怪,大夥打了勝仗都很高興,唯獨他仍舊是張平平靜靜的臉,瞧不出半點表情。少時,舒蘭剛要舉壇喝酒,卻是被唐雪松猝然奪過。

“別喝了,你今晚已經喝了不少酒,你是不是忘了自己身上還帶着傷?”

唐雪松皺着眉頭,誠然之前在将士們的面前,他已是給足了她面子,看着她如海灌飲,卻不曾有只字片語。下一刻,唐雪松又将手上用油紙包好的東西丢進舒蘭的懷裏。

“吃吧,剛烤好的。”

本想開口埋怨的舒蘭被他這麽一弄,當即不好發作,打開油紙包一看,竟是她最愛吃的烤羊腿。往昔她和二哥第一次去鮮奴族的時候,他們便是拿這個招待她,從此叫她難以忘懷,只可惜後來迦國同西蠻關系愈發惡劣,她便再也沒有嘗到過西洲烤羊的滋味。

唐雪松看着她欣喜的樣子,眉頭略松,“這是軍師烤的,應該是你喜歡的味道。”

“真得?”舒蘭眸光乍亮,迫不及待地就拿起來咬了一口,滿口嫩肉脆皮,油汁味香,“真得!真得是那個味道,太好吃了!”

舒蘭接連又咬了幾大口,一邊咀嚼着一邊盯着唐雪松手裏的酒壇子,眯眼笑道。

“有肉沒酒,是軍中大忌,這和你我有弓沒箭是一個道理。”

彼時舒蘭盯着酒壇的目光光亮如刃,唐雪松立在一側,垂着眼眸看她,略帶俏皮的一張臉,其實還帶着明顯的疲倦,為了這一戰,她也沒睡過一個好覺。少頃,他将手中的酒壇遞了過去。

“只能再喝一點。”

舒蘭笑了笑,接過喝了一口,“坐吧,這麽拘禮幹什麽,又沒外人。難得中秋佳節,咱們一塊賞賞月,也算學一回文人的風雅。”

唐雪松難得露了一點笑,便就着城牆坐下,靠着背後的硬石,擡頭望月,卻并不出聲。等到舒蘭将一個羊腿解決完了,他才掏出巾帕遞給她,生怕她直接就用袖子去抹嘴。

舒蘭一邊擦着嘴,一邊問道:“你怎麽不陪着唐雪峰?讓他知道你又來伺候我,一定想把我宰了。”

“大哥和騎兵營的兄弟正喝在興頭上,我去敬了碗酒就先回來了,過會我再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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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蘭點點頭,“這次唐雪峰很骁勇,回去記功述職,一定能封上将位。”她不禁瞥了一旁的男子一眼,故意問道,“你羨不羨慕?”

“羨慕什麽,他是我大哥,他能得好,我自是高興。”唐雪松應得一如既往的平淡。

“你也是能做将軍的人啊。” 舒蘭嘆口氣,将手裏的酒壇遞給他,“雖說你是我的親衛,一直在為我操心,其實你知不知道,我也一直在為你操心着呢。”

“我有什麽好操心的?”

“當然要操心,我不止要操心你的前程,還要操心你的家事,對了、對了,還有你頭上的白頭發。”舒蘭往他身側靠了靠,盯着那一頭發絲驚道,“呀,怎麽比前兩天好像又多了兩根?”

“這你也能瞧出來?元帥還真是火眼金睛。”唐雪松語中帶刺,卻是難得的玩笑話。

“可不是嘛。”舒蘭笑得眉宇彎彎,“哎,你怎麽不喝酒?你不喝也不讓我喝,這酒香聞着不是叫我難受嘛。喝吧,這可是我藏私的軍酒,味道最正了,要是落在章鵬手上,早就沒了。”

十五的月色灑在靜谧而蕭索的城樓上,唐雪松握着酒壇,看着小小的瓶口,竟覺得手掌微微發熱。年幼時不知吃了多少她吃剩下的東西,從不覺得有什麽,如今卻有些……不好意思?

想到這裏,唐雪松自己也驀然發笑,屏退了雜念,仰頭喝了一大口,頓時滿腔辛辣。

“果然暢快。”

“那是。”舒蘭揚眉吐氣的樣子,繼續擡頭望天,靜了一會,她才問道,“雪松,你覺得接下來的仗好打嗎?”

“你擔心?”

“有一些。”舒蘭不自覺得摸了摸自己受傷的右手,縱使她硬要白軍醫在一個月內治好她,可這日子未免還是有些長,何況如軍醫所言,療效還尚未可知,這怎麽不叫她擔心?一旁,唐雪松将她的動作看在眼裏,淡淡地撇開了目光。

“不是還有我麽,百步穿楊,你使不得,我還使得。”

“呵,是啊,還好有你。”舒蘭靠在背後陰冷的城牆上,身體卻并不感到冰冷,“看來你還是做我的親衛好。”

月色下,唐雪松笑弧輕揚,生出幾分溫暖。

“元帥,唐隊正,我沒有打攪二位吧。”

一側的階梯上,善雅提裙踱步而來,卸去了平日一直遮面的紗巾,笑意柔如春風。

唐雪松起身行禮,甚為恭敬,“我正要去尋兄長,軍師請。”

說罷,唐雪松遂下了城樓,善雅望着男子挺拔的背影,喃喃道:“其實你挑了那麽多個,何不珍惜眼前人?”

眼前人?

她眼前是有好幾個晃着呢,可哪個是她挑得起的。

舒蘭輕笑,“所以我就說嘛,我舒門素來血統優良,就是我不似一般閨中女子娟秀文靜,可這張臉也總是讨人喜歡的,是不是?”

知道她是故意岔開話題,善雅遂沒有再說,只道:“先前月萼魯莽,我代她向你賠個不是。”

“阿雅姐這話就說的生分了,在你眼中我莫非是那小肚雞腸的人?”舒蘭露出一張獻媚的笑臉,“阿雅姐,羊腿可好吃了,以後你再給我做吧?”

善雅淺笑,“也虧得你的唐親衛,還記得你愛吃這個,才來央我做的。”

“我家唐親衛素來很得我心。”舒蘭應得頗為得意。

善雅笑着也坐在了她的身邊,只是人家文雅,坐得也端正。

“先前是我膚淺,方才我在軍中聽見不少士兵談論,他們都為此次的大勝而覺得高興。西蠻是游牧之族,不比迦國興盛,縱使那些士兵做了俘虜,想來對迦國也無甚大用,最終的命運或許還不如就此死在自己的土地上,來得幹淨。”

舒蘭靜默地聽着,生和死,在常人眼中應該是很要緊的一件事情,可是在戰場上,它便是這樣一文不值的東西。

“二哥他……本是可以活着的,那天父親帶大哥三哥出城迎敵,二哥則在城牆上指揮大勢,可是城牆下,父兄接連力竭身亡,母親也策馬舉刀,殺敵守城,我想若是我也在那裏,也忍不住只能在城牆上看着。”舒蘭覺得頭有些重,靠在城牆上低聲問道,“阿雅姐,你可曾後悔過?”

善雅知道她指的是什麽,靜了片刻淡淡道:“當初我選擇留在族中,振鴻選擇留在西陉關,這是我們自己的選擇,我想無論是他為國捐軀的一刻,還是我答應你加入這場戰局的一刻,我們都不曾後悔過。”

皎潔的月色,迷離夢幻,好似善雅輕喃的語音,悅耳動聽,就好像在唱訴一首詩歌。

“有些人遇見了,注定的卻是別離,有些人相逢一面,或許便執手終生。”善雅停了停,含笑的目光和煦如三月的春風,溫溫地望着舒蘭。

“這是命,也是運。”

命運?

舒蘭品味着她的話,她不曉得阿雅姐和二哥是如何認識的,只曉得兩人情意相通,可到了最後,一個是鮮奴族的未來族長,一個是常勝軍的智囊軍師,誰都放不下自己的責任,于是他們選擇放下對彼此的感情。

“阿雅姐,我有時候覺得媒妁之言也挺好的,彼此未能深知,卻未必不能相守一生。反倒是那些所謂纏綿不悔的愛,往往随之而來的就是痛心入骨的苦。”

善雅道:“這是你不尋求真愛而選擇征夫的理由?”

舒蘭笑笑,“家國在前,私情在後,這大概是我們軍人的宿命。”

軍人,可是舒蘭,你亦是一個女子。

縱使如她繼承了族長之位,卻也藏着私心。善雅忽然想起當年最後一次與振鴻相見時,他對自己說的話,“善雅,我心中放着家國,你心中放着族親,即使今生你我越不過這道屏障,但你永遠都是我心中最愛的女子,為了你,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總說男兒頂天立地,可是背負起國家大義之後,又泯去了多少他們原本的心性。

善雅隐隐覺得,舒蘭或許也會背起這樣的宿命。

“舒蘭,你很好。”善雅凝視着九天月色,“真的,你半點不輸你的父親兄弟,你會是舒門的驕傲。”

清風帶冷,月色迷離。

遠處的臺階上,郝遠拿着一包剛烤好的肉,望着高聳的城牆靜默良久。他看着唐雪松先自己一步登上城樓,也看着舒蘭同那女軍師一起走下階梯。

他立下大功,曾經半點都不熟悉的士兵們都争相向他敬酒道賀,卻是唯獨她,連正眼都沒瞧過自己一眼。

不是說要嘉許他的麽。

郝遠捏着手裏的紙包,神情含嫉含憤,他可不允許她臨陣反悔。

作者有話要說: 這日夜黑風光,雲遮明月。

郝遠手上提着一個麻袋,鬼鬼祟祟地走在走廊上,左右瞄了一眼四下無人,他就像只老鼠一樣倏地竄進了玉導的房間。

“郝遠?你那麽晚過來做什麽?”

郝遠立在床頭,神色肅穆,突然舉起麻袋,噗通單膝跪在她的面前。

“玉導!我知道您好杯中物,這是孝敬您的,裏頭啥酒都有,人頭馬、紹興酒、泸州大曲、不夠您再和我說。”郝遠就着他傾城的姿色讨好道,“玉導,您就發發慈悲,咱們這個嘉許能不能給的好一點?比如讓舒蘭和我……結成連理?實在不行,先确定下關系也是可以的嘛。”

玉導為人心善,嘆了口氣,指了指後頭。

迦烜怒目交接,“臭小子!你趕偷跑!确定關系?我正好來問問你,你到底和她是什麽關系?!”

唰地一下,迦烜從背後掏出一瓶葡萄酒,那瓶子的手感當手榴彈正是合适。

于是兩個孩子歡樂得做起了夜間跑走廊的追逐運動。

“你們悠着點!明天還要拍戲!”正直的玉導在後頭喊道,“還有我喜歡的杯中物,是指飲料!飲料!咖啡第一、可樂第二,記住了沒?下次別送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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