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花燈

“為什麽非要我穿這身出去?”

舒蘭看着銅鏡裏一身淡紫裝扮的自己,雲裳華衣,配着白狐坎肩,烏發稍卷,別上了精致的銀簪,耳畔落下幾縷發絲,一副貴家小姐的打扮,委實很不習慣。

可替她整裝擺弄的鳳芷應得義正言辭,“我的好小姐,今個是元宵佳節,縱使不是七夕,你也不要一身男裝去逛燈會啊,若是哪家的小姐心儀上你,那該怎麽辦?你到時候倒是娶不娶回來?”

“哪有你說的那麽誇張,我這面孔也生得不像男人吧。”眼見鳳芷又要開口訓話,舒蘭怕了她,直擺手,“好、好、好,我穿就是了。”

鳳芷露出滿意的笑來,雪松,她這個朋友可是将能幫的都給幫了,後頭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随後她又囑咐了舒蘭許多話,要她今夜斷不能再像個軍人般,行步儀态都要注意一些。

不久,穿着一身新衣的唐雪松來接舒蘭,初見她這一面,宛若驚鴻一瞥,滿目驚豔。

“你……”

舒蘭抿着嘴,“做什麽?幾日不見就認不得我了?”

“不、不是。”唐雪松覺得面頰有些微燙,好在他的皮膚在關外曬得黑,倒沒洩了底。

“那你什麽你?”

唐雪松不敢盯着她看,卻也不再像以往那般靜默,“我只是想說,你這樣打扮,很好看。”

“噗……”一旁鳳芷急忙一手捂住嘴,卻還是忍不住露出口的笑意。

倒是舒蘭眨眨眼睛,舔了舔下唇,故意走近他兩步,一本正經地問道:“是真的好看?”

“嗯。”

“那我原先就不好看了?以前怎麽不見你誇我。”

“以前也好看。”唐雪松應得極為實誠,“只是今日特別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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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蘭對他的木魚腦袋一時沒了辦法,彼時鳳芷看不下去,催道。

“好了,小姐,您就放過他吧,再不出門,可就瞧不見花神娘娘的花車了。”

舒蘭點頭,不再逗唐雪松,只是兩人出門不過幾步。舒蘭側目瞧着難得換上一身新衣的唐雪松,勁裝褐衣襯得他整個人身軀凜凜,意氣勃發,尤是輪廓分明的五官,劍眉挺拔,瞳眸冷硬,顯得他愈發精神奕奕。

“你今天……”她唇角噙笑,不輕不重地誇道,“也很好看,咱們這樣出門,也算登對吧?”

登對。

彼時唐雪松聽了這一句,無論是心裏還是面上皆是分外高興,素來平靜的面上勾起一抹溫柔的笑意,宛如一街朦胧的花燈。

舒蘭看在眼裏,記在心上。

原來這塊木頭笑起來,也能這樣溫柔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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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燈火,他們多年不逛,繁華卻是更勝往昔。車水馬龍的人群裏,嬉笑交談聲不絕于耳,熱鬧非常。

舒蘭和唐雪松擠在街道的人群裏,瞧着街道正中緩緩駛來的花車,花車旁圍着數名美貌的女子,她們輕曼樂舞,一手提着花籃,一手将粉色的花瓣撒向夜幕之間。

人潮洶湧,花香如海。

“今年的花神娘娘雖然好看,可我總覺得還是三年前來時的那位更勝一籌,你說呢?”站在街邊的舒蘭回眸問向身後的唐雪松,卻見他一臉怔忪,方想起自己問錯了問題,“我忘了,那年你沒回來。”

“是啊。”

唐雪松面色稍稍有些落寞,其實很多時候他是慶幸自己那年沒有跟回來的,因為就是那一年的上京路上,舒戰與舒蘭表白,成就了他們往後的姻緣。

少時舒蘭覺得自己大概是真的太理解唐雪松這個人了,只他神色間、語氣裏的一點點變化,她便可以曉得他心裏在想些什麽。

有松堪折直須折,莫待無松空折枝。

這個木頭哪哪都好,就是太能忍,面皮還比不得她一個姑娘家的厚。罷了、罷了,誰叫她偏生挑了這塊木頭呢。

“喂,唐雪松,我穿不慣女人的繡花鞋,你借我牽一會,叫我省些力氣。”

倥偬間,舒蘭對着他伸出一只手,纖細的手指在黑夜燈火中顯得無比白皙,這一刻四周熱鬧的畫面聲響仿佛都靜止了一般,只能看見他對面的女子,對着他露出信任而暖暖的笑意。

這雙手,曾經戴着那金燦燦的龍鳳镯子被舒展緩緩牽過,那時他看着很羨慕,非常羨慕。

如今,他終于可以牽到這雙手了。

“好。”

指尖小心碰觸着這份柔軟,生怕自己的手會割傷了她似的,竟帶着幾分戰戰兢兢的味道。

彼時,相握的十指,對視的瞳眸,交映着兩個人的面容。

其實就是舒蘭也沒有想到,在戰場上氣勢剛勇,亦可殺人如麻的男子,這會卻是連握過她的手都會如此膽怯。真不曉得往昔他在她身邊是如何自處的,不會盡是靠着那些唠叨在遮羞吧。

其實當初想要為舒門延續血脈的時候,她不是沒有考慮過身邊的一些人。

唐雪松,自是首當其沖的,可是正因為他們的感情太好、太深,宛若家人,所以她害怕,害怕又有失去的那一天,她會再也站不起來,落個萬劫不複的下場。

可是……此刻手心裏傳來的溫度是真實的,一樣的厚繭粗皮,這是武人的手,也是唐雪松的手。

“我知道的,你待我的好,我都是知道的。”

她握住唐雪松的手,并肩走在擁擠的人群裏,低首喃喃自語。

“舒蘭,你剛剛說什麽?”

人群吵雜,唐雪松沒能聽見舒蘭的低語,舒蘭擡頭瞪他一眼笑道:“我說咱們該去放花燈了,過會花神娘娘游完街再去,人就多了。”

放花燈。

唐雪松忽然想起許國公的話:過兩日元宵佳節,你去把人約出來,同她說長安花燈會上放花燈,若是寫了彼此心儀之人的名字,就能心意相通、白頭到老,屆時你看她寫的是誰,不就一清二楚了麽?

記起這番囑咐的唐雪松,不尤握緊了舒蘭的手,低頭一心朝着河邊步去,然而胸口卻是極快地跳動着。

河道附近,這夜賣花燈的小販聚了個齊全,各式各樣的花燈密密麻麻地擺在攤位上供客人挑選。兩人買了最普遍的蓮花燈,而當唐雪松正猶豫着如何叫舒蘭寫上名字,舒蘭卻是先一步對他問道。

“花燈上頭是寫名字的,你知道嗎?”

他看着她,默然地點點頭。

“那你打算寫誰的?”

舒蘭露出明顯的狡詐笑顏,一副明知故犯的樣子。唐雪松這刻真真體會到了被玩弄于鼓掌之中是一種什麽感覺,只是這些,他都心甘情願。

往昔魁梧挺拔的男子,這會微微欠下身子,在花燈的簽子上寫好了名字,利落地遞了過去。

字跡一如人品,唐雪松的字一筆一劃、剛正不阿,端端正正地寫着。

舒蘭。

意料之中的字,可親眼瞧見,舒蘭的心底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不至洶湧澎湃,卻也是波瀾四起。

“你這個傻子。”舒蘭拿着簽子,低着頭,半晌方擡頭看他,“怎麽就忍下了那麽多年。”

素來木頭的唐雪松彼時沒有再選擇沉默,沉着的聲調如同朗朗的乾坤。

“我自知身份低微,不敢求娶于你,當年你既是選了舒戰,也是我自己悶聲不吭的結果,不管如何,我只希望你歡喜安樂。”

舒蘭抿着唇,“那我問你,若我選了你,你會為我如何?”

短短一瞬,唐雪松正視着舒蘭說道。

“我會為你好好活着。”

啊,就是這個。

猝然間,她終于明白自己在唐雪松的身上找到了一種什麽感覺,這是她一直以來最為期盼的感覺。

家。

他便能給自己一個家。

她希望自己愛的人能夠好好活着,希望所有的人都能好好活着。

舒蘭舉起自己手上的花燈,她的簽子上還一片空白,沒有寫下任何人的名字,不過她的心裏已是決定好了。她對着他笑道。

“唐雪松,總算不枉你等了我——”

“舒蘭!”

同樣的兩個字,卻是喝止住了舒蘭要對唐雪松說的話。

戲文裏頭演得好,花前月下這樣的好事,不蹦出幾個攪局的,委實對不起付了銀子看戲的客官們。

于是迦烜的出現在意料之外,卻也在情理之中。當即舒蘭就曉得,前些時候的那碗牛肉面,算是白吃了。

迦烜急如星火地沖到了他們的面前,只瞪着舒蘭手中的花燈,見上頭還是空白一片,才稍稍降了一些火氣,這會舒蘭只得客氣道:“二殿下也來看燈麽。”

迦烜瞪着她,一副要吃了她的樣子,“我有事找你。”

“非要這會?”

“就是要這一會,半刻都等不得!”

看他這幅眼神冒火的樣子,舒蘭曉得她若是這會敢拒絕得話,大概下一刻從迦烜嘴裏出來的就是皇命了。

“好。”她只得認命而無奈地應道,“我這便同二殿下走就是了。”

下刻,舒蘭将手中的花燈遞給唐雪松,眉宇含笑,“我還沒來得及寫,不過你就替我放了吧,想來心願也是能成的。”

少頃,她對着迦烜道:“那二殿下,請吧。”

兩人的背影極快地堙沒在湧動的人群之中。

唐雪松說不出此刻的心情,懷裏的琥珀镯子還沒送出去,躺在心口,如同他拿着兩盞花燈的手,在冬夜裏分外冰涼。可少頃,他卻發現舒蘭給他的那盞花燈下頭還夾着一張紙,拿開來看,見上頭有兩種不同的筆跡,寫着兩句話。

有松堪折直須折,莫待無松空折枝。

這松,我折了。

最後五個字,他認得,他不止認得,還曉得這是舒蘭的筆跡。

唐雪松搖搖頭,面上的笑卻再也掩飾不住,寸陰如歲,他從來不敢奢想自己的心意有成真的這一天。

舒蘭,往後我必好好活着,護你一生。

這夜,花燈随流水而去,承載着的卻是兩人滿滿的心願。

作者有話要說: 這場戲過後,玉導包着頭巾躲在無人的角落裏……

“玉導,你在這幹嘛?”

“噓……人、人家怕阿烜拿刀砍我……”

“這樣啊,可你就不怕我拿刀砍你嗎?”

玉導回眸,就看見阿遠一臉猙獰地看着她。

“哇……淩晨大大,你太有先見之明了!可不管甜不甜都是我遭罪啊!救駕!舒蘭、雪松、再救駕啊!我可是親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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