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謀逆

“當然,這是攸關我突厥王朝的大事,我怎會拿來當做兒戲?畢竟十弟娶不娶那個女人,對我來說并無差別,我當衆指出可是為了突厥好。”

米拉垂落眼眸少頃擡起,清澈發亮,“如果是真的,那阿遠哥就絕對不能娶她!大王子沒有辦法嗎?”

“公主也看見了,我已被父王呵斥,還能有什麽辦法?”此時不裝委屈,更待何時。

米拉也不是被寵溺地全然無知的公主,她明白赫連勝在顧慮什麽,也知道他已不願再插手此事,以免惹得他父親震怒,連大王子的身份都保不住。

當即她就咬唇下定決心道:“大王子只要借我人手就行,用我的名義來做。”

“用公主的名義?”赫連勝故意做出一副擔心的表情,反問道,“可以嗎?你不擔心阿遠會對你心生芥蒂?”

米拉肯定道:“大王子不用擔心,一切後果都由我來承擔。”

“米拉公主大義,我自愧不如,可是口說無憑……”

米拉搶先道:“由我當衆發號施令,這樣別人就會以為我是因為妒忌,所以才刻意要毀掉這場婚宴,如此一來就和大王子沒有半點關系了。”

說到底,赫連勝與赫連遠并不對盤,兩人明着還算和睦,可暗地裏早是水火不容,他們不論是誰出了事,多半都會懷疑到對方的身上,赫連勝不得不做的幹淨一些。

而現在,他可以放心地看戲了,橫豎接下來要發生的事,同他并沒有幹系。

通紅的篝火照亮了黑暗的夜幕,繁星點綴下的氈帳平原,長長的紅毯一路鋪撒開來,在突厥新人将在吉時走過這條紅毯,向位于盡頭的長輩行過大禮,接受祭司的祈福禱告,便是禮成。

“不許拜!”

當赫連遠牽着舒蘭的手穩穩走到紅毯的盡頭時,米拉沖到他們的身後,鮮紅的衣衫同舒蘭所穿的嫁衣幾乎沒有什麽差別。

“米拉,你這是要做什麽?!”

赫連遠望着神情憤恨的米拉,聲露不快。其實所有人都清楚,赫連遠終究會迎娶米拉公主為他的正妃,這是任何女子都越不過去的位置,而作為男人,三妻四妾,群英環繞更是實屬平常,米拉公主如果一味地糾結于此,未免太不識大體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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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迦國人,你今日不能娶她!”

“荒謬!你怎麽能聽信大哥的無稽之談!”

“可不管是真是假,我們總該穩妥一些,調查清楚吧?如果她真的是迦國探子呢?你也要娶她嗎?”米拉寸步不讓,聽得赫連遠眉頭皺起,“阿遠哥,你清醒一點!如果……如果你今天非要娶她的話。”

米拉目光驟冷,揮手下令的姿勢一如她望向舒蘭的眼神,決絕狠戾。

“就是毀了這,我也在所不惜。”

賓客之間忽然竄出不少蒙面黑衣的護衛,可怎麽看都像是見不得人的殺手。赫連遠一把将舒蘭護在身後,朝突厥可汗的方向退了幾步,眼神戒備,瞥過一些護衛的位置,厲聲道:“米拉,你瘋了!我父王在此,怎容得你這般胡來?你不要忘了自己西突厥公主的身份!”

米拉抿着嘴,前一刻還恨意滿滿的瞳眸,頃刻含着隐隐的霧氣,看上去竟有幾分楚楚可憐。

“我自然記得,可就是因為我記得,我才不能讓這個迦國女人留在你的身邊!動手!”

一聲令下,護衛極其速度地沖向了赫連遠及舒蘭。新婚燕爾,兩人身上都沒有帶着兵器,何況以舒蘭的立場,她也根本出不得手。至于赫連遠一手拉過她,悄聲吩咐,“去父王身邊。”

語落,他一把将舒蘭往後推,自己只身空手上前,與護衛搏鬥,而他的人也齊齊上前護主,好好的一場婚宴,頓時變得雞飛狗跳。

不過舒蘭始終平靜地看着這一切的發生,從赫連勝冒出來指認她的身份,到米拉公主跳出來阻止他們的婚事,以及這些沖着她來的蒙面護衛,舒蘭從這裏頭嗅出了奇怪的違和感。

照理說,赫連勝的舉止動作應該都在赫連遠的監視之下,而米拉,赫連遠更不可能讓她一個人在那裏瞎捉摸,畢竟如他自己所說,這位可是他未來的皇後。

既然一切都應該在他的掌握之下,那眼下的這盤亂棋又是怎麽回事?

舒蘭不尤也蹙了蹙眉頭,同赫連遠打交道的日子裏,她最不喜歡的就是現在的這種感覺。你明明和他是同一陣線上的戰友,可等到策馬出擊時,他總是會有新奇的法子叫敵人目瞪口呆,可同樣地,他也會讓自己人覺得出其不意。

“小心!”

蒙面的護衛突然轉過刀鋒,目标明确地刺向舒蘭身後的男人!

他們竟然要殺突厥可汗?!

舒蘭一驚,電光石火間,她更沒有想到,東突厥可汗突然一把抓住她的肩頭,直接就将她當做肉盾!

“啊!”

敞亮的彎刀直刺她的胸口,舒蘭當即就要出手握住,可心念之間又覺得不對,這個時候局勢越亂,她就越不能出錯,于是擒拿的手勢倏地一變,改成發力将殺手的手臂推開,然鋒利的刀刃則無情地劃過她自己的手臂,割開一道極深的口子,頓時鮮血直流。

“夫人!”

阿紫和阿朱差不多就在這個時候護到了她的身邊,可汗的護衛也拔刀迎擊,原本只是破壞婚宴的鬧劇,現在卻變成了一場弑君的叛亂。

這次可真是鬧大了。

但這些都是在赫連遠的意料之中嗎?

“赫連遠呢?”

“主子去追真正的幕後真兇了。”阿紫壓低聲線回話的時候,神色鎮定坦然,舒蘭便曉得,這整場戲,都在赫連遠的控制之中。

或者說,這場婚宴根本就是一個局,引大王子犯錯的局。

只是在場的人之中,有多少是他的幫兇,又有多少人是他的棋子。

舒蘭按住自己流血的手臂,嘆了口長氣。

赫連遠,她真的猜不透他呢。

“混賬!混賬!”

另一邊,在夜幕中瘋狂地抽打着坐騎的赫連勝,一張面孔只剩下猙獰和憤恨,從護衛将刀指向父王的那一刻開始,赫連勝就知道自己中了赫連遠和米拉的圈套!他們根本是一夥的,用這場婚事來讓他入局!

父王遭刺殺,那些充當米拉護衛的人就不會是簡單收場,一定會酷刑加身,到時候他會被按上什麽罪名,簡直就是昭然若揭。

從一開始,赫連遠要的就是他的命!

“大王子,我們現在該怎麽辦?!”貼身的侍從擔心不已,這一場大變足以将他的主子打入地獄,而他們這些侍從的下場,只會更悲慘。

赫連勝稍稍勒慢了馬,恨恨地吩咐道:“你立即回部族,通知長老,叫他将族裏的人馬準備好。赫連遠這小子竟然敢這樣算計我,我也絕對不會讓他好過!”

“大王兄真是不識時務,這時候你以為自己除了俯首認誅,還能有第二條路嗎?”

突然從前方響起的嗓音,帶着幾分笑意,在黑夜裏聽着更有些毛骨悚然。

然後一支羽箭在黑夜裏發出破曉般的聲響,極其精準地穿透赫連勝的左臂,巨大的沖力讓他整個人從馬上摔了下來。

此時,明亮的火把如天空的星辰,一點點亮起,照亮了四周的平原大地以及赫連勝狼狽不堪的模樣,還有從光芒源頭靜靜騎馬上前的男子,蔚藍的瞳眸裏全是君臨天下的自信。

隐忍十數年,含着幼年被這些高貴王子欺淩的一口怨氣,到了今天總算可以吐出來了。

“大王兄還記得我六歲那年,你走過我母親靈堂時,說了什麽嗎?”赫連遠一腳踩住男子受傷的手,噙笑的唇角只剩下殘忍,“低賤的女人,死了幹淨,說起來那個雜種怎麽沒跟着一塊死,活着也是受罪。”

低沉的聲線好像是從地府傳過來的,每一個音調都含着赫連遠最深的怨念。

“王兄,你說的不錯,我真的受了不少罪。在這裏,我哪是什麽王子,過得簡直連奴隸都不如。至今,每到深冬之際,我的手腳都還會痛癢不堪,這都是當年落下的病根。呵,不過王兄可以放心,我是要坐上突厥王位的人,自然會比你仁厚很多。”

腳下旋轉碾壓,赫連勝忍不住地喊痛大叫,看着自己兄弟痛苦的赫連遠,只是緩緩勾起唇角,目光像是在看一具死屍。

死亡,對他們來說,會是最好的解脫。

赫連遠擡頭望着冰冷的星辰夜晚,這大概是他覺得突厥夜空最美的一次。

如果舒蘭這會也能在他的身邊就好了。

他不尤這樣想,當發現自己腦中是這樣自然地劃過這一念頭的時候,赫連遠更不禁低下頭淡淡地笑了笑,但很快,他的笑容就消失在夜幕中,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突厥,已然穩穩地握在了他的手中,可這也表示,他到了該實現與舒蘭約定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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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頭,在布置一新的新氈帳裏,舒蘭已經自行換下了鮮紅的嫁衣,挑了件青色的突厥長衣,扣着紅瑪瑙的腰帶,頭發簡簡單單地紮了馬尾,沒有多餘的裝扮。

桌上燃着兩根長長的喜燭,靜靜地照亮了這個喜慶布置的氈帳。

洞房花燭夜。

舒蘭想到這個詞的時候,不禁自顧自地發起笑來。她和這個洞房,大概是真的沒有一點緣分。

不論是當初的舒戰,還是如今的赫連遠,他們都将這一夜作為自己成事的契機。誰說好事成雙,等到壞事來的時候,何嘗不是一樁又一樁地連在一起,叫人刻骨銘心。

“夫人,今日就請早些休息吧,主子今晚恐怕有許多事情要做,不一定能趕回來,委屈夫人了。”

撩起厚重的簾帳步進來的阿紫輕聲勸道,不見了前一刻戰場女子的英姿,又恢複了伺候舒蘭時的溫順。不得不說,赫連遠很會挑人,他的身邊竟是些能幹的,就是不要同他一般會演戲就好了。

“委屈什麽?”舒蘭上前拍了拍阿紫的肩頭,大概是阿紫和阿朱太能幹了,她在他們身上似乎找到了以前在軍裏同屬下交往的勁頭,“你想得太多了,別學你家主子,女人想多了容易老,阿紫姑娘還沒嫁人吧?十八?”

“下月就滿十八了。”

答起自己的年歲,素來老成的阿紫也顯得有些羞澀。舒蘭看着她的樣子不禁想起自己十八歲的時候,活得灑脫,無憂無慮,那年壑帝允許她回西陉關同家人相聚,可而後不過幾年的時光,她便家破人亡。

剩下她一個人的氈帳,安然靜默,适合回想起發生過的一幕又一幕。

她從來不期望人生有什麽重來的機會,既是自小看着生死一瞬的戰場,即使親人猝然離世,她切身體會到了剜心之痛,可她仍舊不曾祈望過時光倒流。

失去了就是失去了,這就是人生注定的悲歡離合,也是他們身為軍人最初就明白的道理。

直到發現這一切都只是一場陰謀,她才開始悔恨,恨一開始為什麽會那樣引狼入室。

“舒姑娘。”

深夜,輕喃低語的聲線打破了夜的沉寂,将舒蘭從沉思中拉回了現實。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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