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終曲
“唐雪松,你在舒蘭身邊呆了多少年?”
西陉關的城外,被挑選出來護送二皇子回去的士兵正在列隊準備,迦烜靜靜地立在一旁看着,開口問向畢恭畢敬站在他身後的男人。
“若去掉她住在皇宮的日子,約莫也有十年了。”
“十年?呵。”迦烜心裏自嘲地笑了笑。
他與舒蘭的緣分不過就是那皇宮的兩年,自從她搬出皇宮之後,他們就很少再見。何況以前,他的眼光也從來沒有放在過舒蘭以外的人身上,這會想想,其實他和唐雪松比起來,或許真的算不得什麽。
“你應該是在她身邊最久的人了,為什麽會讓舒戰捷足先登?”
如果沒有舒戰,很多事就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迦烜這樣想,可唐雪松并不這麽想。
縱使沒有舒戰,在當時的那個情況,他也不認為舒蘭就會選擇自己。唐雪松看着飄揚在不遠處的皇族圖紋,那是一國的标志,也象征着帝國的王權,而他只是平民百姓。
舒老将軍以前教過他一個詞,舍我其誰。
老将軍說戰場上的人必須要有這一股子的信念。
縱使敵多我寡,也要相信自己能夠取得最後的勝利,縱使敵強我弱,也要相信自己能夠割下他們的項上人頭,縱使敵勝我敗,也要在絕境之時奮力一搏。
可是他在戰場上能做到,在戰場外卻做不到。即使不是全然的妄自菲薄,也萬萬不是什麽躊躇滿志之輩。
“二皇子覺得我有資格嗎?”
迦烜雖然知道得不多,也曉得唐雪松不過是一介布衣,和兄長相依為命,基本上就是個一貧如洗的家境。如果不是當初舒老将軍的賞識,他根本沒有資格站在舒蘭的身側,哪怕是身後。
只一下,迦烜就明白了唐雪松的顧慮,就和他自己的顧慮一樣,只是他們的地位,一個太高,一個太低。
“資格?我也很想知道這事……到底是需要什麽資格。”知道了,或許他們就不會落得如今的田地。
“舒門的事……是我們對不住她。”
這事迦烜有些難以啓齒,不論國政,說到底這就是一場他父皇策劃下的滅門血案,若讓常勝軍的人知道真相,指不定就助漲了迦逸反叛的勢力,是以他不能多說。
“你不必随我回京了,那麽多護衛也不缺你一個。你在西洲的事,我聽說了。”迦烜難得認真地看着一個男人,多少有些認同的意思,“唐雪松,你比我勇敢,起碼在生死抉擇之間,你不怕死,而且也懂得在戰場上善用自己的能力。不過既然什麽都經過了,現在你也該去做些……對自己真正有用的事情。”
勸一個男人去追求自己喜歡的女人,是一種什麽心情?
苦。
比黃連不知要苦多少。
一時間,讓素來不問人情世故的迦烜明了很多事,男人三妻四妾的時候,女人們的心情是不是就和現下的他一般?
“二皇子……”
唐雪松有些不敢相信他聽見的話,任誰想起迦烜跟着行軍時的樣子,都不會相信有一天他會在沒有絕了念頭的情況下,将舒蘭推給旁人。要說他直接将舒蘭綁回京城關起來,才是極有可能的事情。
而迦烜面上走得潇灑,猶如在草原上奔馳的烈馬,只往前看并不回頭,而他的五髒六腑卻是劇烈翻攪。
情愛,痛苦的并不是求之不得的過程,而是在最後放棄的一刻,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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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留在原地的唐雪松卻不知道自己這會該去哪裏,舒蘭死後,他馳騁在戰場上,不計生死地奮戰,他覺得生無可戀,那麽就用這一身血肉為國做最後一點貢獻。直到後來,他發現舒蘭還好好地活着,活在赫連遠的身邊。
他的腦子,一下子就空了。
這會,他一個人漫無感覺地走在常勝坡的雪地上,每一步都沉重地像是灌了鉛。
這一片的陵墓群皆是有士兵看守的,尤其是舒門的常勝陵,不過唐雪松的身份也沒有不能進的道理。裏頭的長廊墓室陰冷空曠,比室外的冷冬還要寒上幾分。
唐雪松走到了舒老将軍的碑前,望着那上面熟悉的名字,喃喃開口。
“老将軍,舒蘭還活着,您在地下有知也能安心一些了吧。我沒用,一直以來,都沒能好好護着她,是我愧對将軍的恩情,往後……”
往後他該怎麽做,唐雪松卻一點都不知道。
“你既然還知道愧對我,那你準備怎麽還我?”
“舒蘭?”
驀然回首,竟然看見舒蘭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身後,可不等他驚訝詢問,舒蘭竟然突地沖上前,手上強硬的拳頭沒有半分猶豫,一點都不客氣地就往他的面門上打。
唐雪松勉強接下一招,大叫“舒蘭!”
可她沒有停下的意思,她在突厥的這些日子一直都勤于修習,身手比之以前更為敏捷有力。兩人大概又過了數招,舒蘭才肯罷手,不過望着唐雪松的神情陰暗不定。
“你的功力就剩下這些了?”
唐雪松避開目光道:“只是近日身子不适。”
他果然什麽都不肯說,就只知道把事情藏在心裏。
可他藏得越深,越叫人心疼。
舒蘭有些恨鐵不成鋼,“你怎麽就做了武将,幹脆去念書吧,我看書呆子的腦袋都比你好用些。”
唐雪松沉了口氣,“你當初詐死去了突厥,就是因為他們口中的仇人事情?”
“這是家仇,可也攸關國家社稷,舒門一家已經全部斷送,我不能再牽連你,何況你還有一個哥哥。”
哥哥……
這倒是個好借口。
這樣想着的唐雪松,淡淡道:“哥哥的确很重要,他是我唯一的至親。”
最初不敢表露心意,是他沒有資格,後來是他自己膽怯,一路走過來,他好像注定不是那個要照顧她的人,就是放到二皇子都退出的現在,即使他還有心,滿身的傷累也不過都是拖累。
既然如此,理所當然地也就沒有必要再說了。
舒蘭走近他,“所以,如果現在我要你再陪我回長安,你想來是不肯的了?”
唐雪松咬牙道:“你的仇人是壑帝,這是抄家滅族的大罪,命我可以給你,但我不能害了我的兄長。”
“我要你的命做什麽,你又不是我的仇人,不如我把我的命給你吧。”舒蘭微笑的樣子并不像是在說笑,“殺了我這種圖謀不軌的叛逆之徒,說不準唐家就能一躍成為将才名門。”
唐雪松稍稍皺了眉,“舒老将軍待我有恩,我不能幫你,但也不會害你。”
舒蘭輕笑,“那這和你之前說的話可就矛盾了,我的仇人既然是壑帝,那他就是我們全家的仇人,我父親既然是你的恩人,你自然就應該幫我,不對嗎?”
“我……”唐雪松重複着,“還有大哥。”
他始終不敢看舒蘭。
怕望一眼,自己的謊言就會被揭穿。
“是啊,你還有唐雪峰。”舒蘭越過唐雪松,立在自己父親的碑前,“我卻什麽都沒有了,這裏是我父母兄弟長眠的地方,你說我幹脆也長眠于此,如何?”
唐雪松聽了一震,但立即脫口道:“不,你不會的。”
他不相信舒蘭會有自缢的念頭,她從來不是懦弱的人,就是舒老将軍他們戰死亡故的時候,她也是以一己之力挑起守衛西陉關的重擔,可轉念一想,她如今經歷了那麽多的事,難道……也撐不住了?
舒蘭轉過身,看着他的笑容裏多了幾分慘淡,“沒有什麽是不會的,我就是沒有死在戰場上,也遲早有一天會死的。當初那個要我精心療傷的人,如今不也是不懂得照顧自己的人,弄得自己一身的傷痕累累麽,可既是如此,唐雪松,我還是有可能會死在你的前頭。”
對上的目光,安靜堅定,看不出對仇恨的執着和殺念。
“舒蘭,你可以放棄我,放棄名位,但是絕不要放棄你自己。”
唐雪松不想再從舒蘭的口中聽見一個死字,生不如死的日子他已經過了很久,過得度日如年,好不容易舒蘭死而複生,他不想再過那樣的日子。
“要想我活着,就同我一起去長安吧。”她環顧四周親人的墓碑,再一次重提道,“我曾在這裏和父母發誓會好好活着,在得知滅門真相的時候也堅信一定要報仇血恨,可是舒戰死後,我并不覺得快樂,我才知道,原來報仇并不能讓我快樂。”
“可我明明記得,在長安皇宮門口你跑來找我的時候,那時我真的很開心,而離開以後,我卻再也沒有那樣真心地笑過。”
舒蘭拿出一直藏在胸口的那刻琥珀珠子,她唯一留下的念想,雖然沒有經常拿出來摩挲,卻時時惦記在心上。
“禦醫白家、江湖墨家,總有能治好你的。”舒蘭将珠子遞給呆滞的唐雪松,問道,“所以放棄血海深仇的我,可以期待有一個人來照顧我嗎?”
一直以來,他當過玩伴、做過親衛、也差點可以成為她的夫君,可是他早就将那些只當做回憶。
再來一次,會不會又是黃粱一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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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之後,西胡單于呼延烈被刺殺的消息就傳遍上下,迦國一路突進,攻破了西胡人引以為傲的九天門,而突厥以助友邦為名,出兵西胡,卻借将西胡一分為二的地界,歸入自己的國土之中。
而赫連遠統一東西突厥的消息也很快就傳到了迦國,米拉公主成為新突厥的皇後。突厥與收入西胡另一半國土的迦國簽訂休戰協議,從此視彼此為友邦。
然後又過了四個月,實現中洲統一的迦國壑帝藥石無靈,突然駕崩,舉國哀悼。太子迦烨擇日登基為帝,二皇子迦烜獲封親王,同年,迦烜将側妃扶為正妃。
至于龍親王迦逸,聽說是被幽禁起來,可是他的罪狀并沒有公之于衆。
倒是同年,鳳芷不明不白地失蹤了幾個月,急的章鵬不顧将職地四處去找她,好在最終有驚無險,抱得美人歸,他幾年的守候總算沒有白費。
聽到這些消息的時候,舒蘭正站在長安城郊的小坡上,隐隐能夠看到遠處的巍峨皇宮。可她享受的是四周野花簇簇的春暖花開,明媚的陽光曬在身上,暖暖地很窩心。
少時身後,有人為她加上了一件外衣,骨骼有力的手指搭在她的肩上,最是熟悉不過。
“回去吧,這裏風大。”
“這點小風算什麽?”
她回身噙笑,英氣的眼眉這會柔媚似水,而那個曾經沉着木讷的男人,嘴角輕揚,瞳眸明亮。
“良嬸說孕婦不能吹風。”
“那我喜歡吃的小魚幹曬了嗎?菜做好了?那條鳊魚清蒸還是紅燒?”
唐雪松笑得實誠,“做的湯,你喝了身子好。”
“我原沒想到,迦烜的那個側妃還有被扶正的一日,她這樣也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吧。”舒蘭看着自家的男人取笑道,“你是不是也有這種感覺?”
唐雪松幸福地笑了笑,伸手拉過女子的手,曾經破碎分離的那對琥珀再次被置成兩條鏈子,一左一右地戴在兩人的腕上,交相輝映。
那一年,鮮衣怒馬馳騁山河,終究敵不過農家小院弄兒為樂。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玉玺第一次覺得唐突的結尾……
前段時間出去旅游,人就變得不大對了……再加上編編找玉玺說該寫些熱門的,我也曉得成績慘淡,動力愈發不足。要不好心的能看到結尾的親們留個評,看看最想瞧誰的番外,我會盡力滿足地~
下一篇,完全不知道該開什麽,猶豫中。
參考編編的意見,可能會入重生坑,可是寫篇古代風水算命大家的故事,有沒有人喜歡?玉玺也是盜墓黨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