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節

怕兩人之間還隔着剛才那麽句不鹹不淡,不深不淺,卻讓人又思又想的話,徐靈心也不肯借助他的臂膀站立。

難以形容秦沛霖那時的震動。

也許一個執着的追求者是不會因為這麽一點小事就動搖的,但秦沛霖已歷過情路。

方才打眼一看徐靈心和陸天骐,他便看出兩人間藕斷絲連,若靈心還對他有哪怕那麽一絲暧昧,他都能堅持到底,但徐靈心何其敏感,哪怕他還沒想明白是怎麽回事,身體已下意識将親近的人劃分出種類。

如果是陸天骐接住了他,大概能得到一個笑容吧。

秦沛霖嘆了一聲。

靈心也拍了他一下,有樣學樣,也是友人間的親昵:“怎麽了?沒看我摔倒很失望?哈,我大學可是學農的,爬山下田不在話下……”

他連調侃的語氣都很爽朗。

兩人迎着日光和義工們一起抱着重新包紮的花束走進養老院。

日光之下,遐想都似煙霧,一觸即化。

徐靈心天然有引人親近的本領,他文秀而不柔弱,聰敏而不好勝,許多老人紛紛問他婚配沒有,年齡幾何,他也能一一不厭其煩地回答老人們重複的問題,還有老大爺拉着他讓他讀新聞報紙,一定要和他讨論國政方針。

這是間條件還不錯的公立養老院,但老人們仍然寂寞。

有人看出他眼睛受傷,拉着他的手反複摩挲,像在安慰受了傷的孩童,一群老人推輪椅的推輪椅,住拐杖的住拐杖,都呼朋引伴來拿花,順便圍觀小義工們,尤其是他。

“眼睛可是要緊的地方,千萬不能大意!”

“說的是,我老伴就是換燈泡的時候栽下來磕到了腦袋,醫生一開始也說沒大毛病,但慢慢就全看不見了,直到去世也是……”

“哎,我表姐家的孩子……”

大概老人,尤其是無聊的老人,肚子裏總存了許多掌故,有的讓人啼笑皆非,有的卻駭人。

徐靈心一開始還能笑着反過來安慰他們,但漸漸心裏也有點緊張。

秦沛霖安排義工們發完花,站在走廊裏看着在活動室裏陪老人聊天的徐靈心,忍不住捏着下巴反複嘀咕:“陸天骐到底用了什麽手段,這麽快就能挽回?”

真是可恨的豔福不淺。

他一手持兜,摸到了自己兜裏一張棱角堅硬的名片,反複揉了揉,手指酸澀。

他帶着一點遺憾,一點因美景注定不屬于自己所以必會永葆美麗的慶幸,靜靜欣賞着徐靈心。

然而秦醫生很快就發現,那人的神态有些疑慮。

他連忙走了進去,揚起和煦微笑:“聊得好熱鬧。”

他及時将徐靈心解救了出來。

不多時義工的車隊從養老院離去,開往兒童福利院、重症病房等地。

徐靈心全程笑語晏晏,若不是看人時目光沒有聚焦,誰也猜不到他是失了明的。然而他的心底裏始終有一塊小石子,越沉越下,越沉越下。

晚上兩人驅車回家,他直問秦沛霖:“我的眼睛到底怎麽樣了?”

秦沛霖長籲了一口氣:“按理說,腦內的淤血會自己被吸收,但你現在已經做了這麽長時間的保守治療……我還是建議做開顱手術。”

徐靈心沉默:“那麽,還有沒有複明的希望?”

他眼前是黑的,聽到歌聲也變成黑色。

然而秦沛霖卻真心實意笑了:“當然有,你不算最嚴重的那類,這個問題以後可以免問我。”

他真刀真槍見過戰争和炮火,在他眼裏大概只要能活,無論以什麽形态活着都不算大事。

徐靈心亦笑:“可見我是個多麽聒噪的患者,日久天長你一定會厭煩。”

“事情還沒發生就預想到最壞結果,可見你早就厭煩了我。”秦沛霖是自嘲,也是解圍。

徐靈心小心翼翼道:“其實,你之前和我說的話……”

秦沛霖連忙打住他的話頭,面上些微窘迫,這樣疏朗的男子,就連失意亦是潇灑的:“別說分明,給我留點餘地。”

“其實也是我太心急,我馬上又要走了,這次說不好要離開幾年,想先定下來。但是要你等我,好像也不近人情,更何況你還喜歡他。”

徐靈心臉上泛紅:“我餘情未了那麽明顯?”

車內放着舒緩的爵士樂,秦沛霖低低地應和:“人生在世多無情,能有餘情,是福氣。”

靈心輕笑:“可他們都說那樣的男人是遺害。”

“那要看他肯不肯為你悔改。答應我,可別太早心軟。”

靈心赧然,忍不住關切他:“你要去哪裏?”

“哪裏有冒險,有人需要我救,就去哪裏。你知道這兩年我被家裏老頭老太太拘死了,難得他們肯松口,我實在是……”秦沛霖說着,自己也笑了,忽然想抽根煙:“怪只怪緣分不肯留給我們時間。”

“你錯了。”靈心擡眼“看”定他,一字一句認真道:“是我們緣分未夠深,否則,我不會婉拒你,而你會為我留下來。”

“活得這麽清醒,累不累?”

“眼睛看不見了,心眼只好清明些。”

秦沛霖停車,将靈心送到樓下。

車門打開,一道熟悉身影立在面前。

陸天骐的西裝皺了,還帶着煙味,神态也倦:“這麽晚才回來?”

秦沛霖老神在在:“我們在路上相談甚歡。”

陸天骐心裏“咯噔”一聲,幾乎立刻就要聯想“荒郊、車、孤男寡男”這些關鍵詞。

還好徐靈心很快從從容容,幹幹淨淨地走了下來。

他聞到了煙味,是陸天骐愛抽的牌子,不禁驚詫:“你什麽時候來的?”

“剛才加班結束,忽然想見你。”陸總說起情話來連臉都不紅:“我走得太急忘了開車,是坐地鐵來的。”

在他,坐地鐵已是近來難得的體驗了。

他身上多了幾分人氣,徐靈心忽然間很想抱抱他,将頭抵在他肩膀,互相分擔卸不下的疲憊。但快要走近時,想起自己的眼睛還是看不見,忽然之間就有了點因重視而升起的委屈,在心口越漫越酸。

所以徐靈心只淡淡道:“回去吧。”

陸天骐無奈:“好,看你上了樓我就回去,記得開燈讓我看到。”

秦沛霖輕咳一聲,打斷了他們,将衣兜內那張名片交給了靈心:“那我先走了,你手術的事情我已經和我的一位老師談過,他是行家。”

“真對不起你,交接得這麽倉促。”

陸天骐神情一凜,死死盯着那張卡片,靈心則驚訝:“這麽快就走?”

“我受了情傷,當然要逃。”秦沛霖對陸天骐眨了眨眼,陸天骐立時如飲甘露般暢快。

好在情敵是個浪子,可以來一場美妙邂逅,但不會為誰停留。

他雖然做錯了事,但仍有韌性彌補。

陸天骐看向那張名片的眼神立刻就亮了,是阿裏巴巴望着手中藏寶洞鎖匙。

秦沛霖抱了抱靈心,陸天骐大度地站在一旁,沒有阻止。

靈心和秦沛霖道別,他灑脫地轉身上車,帶着點遺憾,也帶着點成全地飛吻道:“再會。”

——靜靜行經,留影,目黑之夜有星。

——游歷過,下一次,未必經。

徐靈心輕輕嘆了一口氣,轉向陸天骐:“你呢?你怎麽還不走?”

陸天骐破釜沉舟道:“我出來得急,沒有拿鑰匙。”

靈心果斷:“我替你給管家打電話。”

“這麽晚吵醒他們,你于心何忍?”

靈心微微動氣,像只搖着蓬松尾巴的小松鼠:“那你就在這兒站着吧,我不信你自己想不出辦法來。”

“明天早上你開門的時候就會被蜷縮在門口的我絆倒。”

靈心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面,氣息一窒,他就是看不了有過親密關系的人太狼狽,所以陸天骐這招對他百試百靈:“那……”

他還沒說完,陸天骐已搶先拉開了門,他只得搖搖頭走了進去。

“不過你睡沙發,別想靠近卧室。”

靈心還是很警惕,清清靈靈的輪廓有說不出的好看,陸天骐看得癡了,只想攬他入懷,輕輕吻他的發旋,故而沒有任何反抗。

一直到走進門之前,徐靈心都很猶疑,他放陸天骐登堂入室到底是對是錯?也許這要怪秦醫生走得太急了,他沒有剩下的朋友可以傾訴,忽然之間又要自己面對陌生的主治醫生。

而且他對複明缺少信心。

他只是不想太孤苦。

陸天骐将趁虛而入、苦肉計、打蛇随棍上等農民兵法運用得出神入化,但費盡心思不過只是為了能在比較近的距離看他一眼。

徐靈心用鑰匙開門,鑰匙卡在鎖孔裏,他輕輕軟軟地咕哝了一聲,陸天骐聽在耳中忽然眼眶一酸。

和徐靈心一起歸家,互相調笑、依偎,親吻,這就是他想要過的日子,這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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