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爆發
醫療條件和資源都有限, 救助站的物資很快就領完了。
期間, 江謠和小辭都不約而同的沉默着,仿佛在遵守什麽不能打破的秘密。
江謠雙眼看不見之後神經很敏感,只能緊緊地抓着小辭的手臂, 像落水後抓着一塊浮木。
老胡沒在救助站久留, 把江謠跟四毛他們帶到自己家,一開門,屋裏跟屋外一樣冷。
他家在運河上街, 出門就是運河,一座橋橫跨兩邊,河面已經結冰, 風一吹, 帶來的便是大雪。
老胡連忙把家裏的窗戶都關上,小辭扶着江謠坐在床上。
江謠松開他的手,小辭手裏頓時空了一塊。
他想開口說話,畢竟,共同經歷生死過後,他們不該是這個模樣。
可一旦脫離了生命垂危的環境,不再有死亡的威脅, 江謠忽然就變得很抗拒他, 微妙的側過頭, 試圖與他保持一些距離。
江謠的心比他更亂,更煩躁,驚懼和憤怒從他心裏拔地而起, 他希望自己想的都是假的,但又找不出理由來證明他是假的。
他甚至不敢開口問小辭,怕自己問出自己猜到的答案。
四毛摁了下開關,又擰了下水龍頭,嘆氣:“沒電,也沒水。”
老胡拉開櫃子:“我放着礦泉水的。”
櫃子裏還有幾箱礦泉水,邊上泡面等食物一應俱全,只是燒不了熱水,有礦泉水也無可奈何。
小辭沉默地坐在江謠邊上,不敢碰他,也不敢說話。
老胡點了一根煙,跑到陽臺上拿出了家裏老早就淘汰的煤爐,四毛去外面撿了一些幹木頭,燒着了之後煮了一壺的熱水,每人喝了一杯,暖暖身體。
Advertisement
江謠閉上眼睛,老胡坐在右邊:“眼睛還行嗎?”
江謠:“死不了。”
老胡:“你先休息一會兒,等雪停了就去醫院。”
江謠:“外面還下雪嗎?”
老胡:“嗯,挺大的。”
他擡頭看了一眼小辭,把剩下的時間留給他們兄弟倆。
只可惜,江謠現在沒功夫跟小辭說話,他滿腦子都是絕望中的那個吻。
江謠感到了一絲恐懼和難以置信,索性閉上眼不看小辭。
其實他睜着眼也看不見,只是小辭不說話,他就假裝小辭沒在這裏。
現下,除了逃避,江謠別無他法。
一月半,這場大雪終于停了。
政府緩慢的修補這個城市破碎的角落,江謠等“災區”群衆,還被領導親自.慰問了一番。
此時他瞎着眼睛在醫院裏喝粥,領導推門而入要跟他合照,江謠最煩的就是這一套,不過記者比他的速度更快,咔嚓咔嚓就拍了幾張照片。
小辭端着雞湯進來,領導身邊的秘書又拉着小辭拍了幾張照,隔天登到了錢塘晚報上面,因為長得非常養眼帥氣的緣故,被好事者拍下來傳到網上,兩人還小小的火了一把。
在醫院住了一段時間,江謠背上的傷好的差不多,就是眼睛還瞎着。
這會兒醫院裏患者爆滿,有雪盲症進來的,也有凍傷的,還有跟江謠一樣家裏被壓塌,身上帶傷的。
醫院顧不過來,只能給江謠一個病床位,讓他自己慢慢調養。
同一間病房裏,還住着兩個老太太,一個路上出交通事故的中年男人,和一個小女孩。
這女孩有個弟弟,每天在隔壁床叽叽喳喳跟小麻雀一樣聒噪,把江謠給煩死了。小辭就讓江謠坐在輪椅上,經常推着他去院子外面逛。
半個月後,災情減緩,地面上的雪正在慢慢融化,民用房也逐漸恢複水電。
老胡有時候來看他,坐在他身邊,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我說江謠啊,不會真瞎了吧?”
江謠拍開他的手,他最近聽力敏銳了許多,除了上下床和走路不方便,對付老胡這種小伎倆還是足夠的。
老胡帶了些補品過來,囑咐小辭要好好給江謠補補,順便給自己也補補。
小辭的傷勢看着比江謠重,其實連骨折都沒有,他的腿早就痊愈了,身上也只是一些小口子,到醫院的第三天,就自告奮勇要來照顧江謠。
江謠沒拒絕也沒接受,老胡察覺到這對兄弟近來氣氛有些古怪,決心不再多留,送完東西就拍拍屁股走人。
老胡走後,房間裏也沒能安靜下來。
小辭在一層虛浮地噪聲中,尋求自己能逃避現實的地方。
他怎麽會吻他?
小辭的心亂做了一團。
他喜歡江謠,可是從來沒想過把這件事告訴江謠。
又或者,就算是告訴江謠,那也到等到自己有足夠的能力。
而不是像現在,全亂了。
江謠面上什麽都不說,但小辭知道,他一定記得這件事。
他現在就像等待着審判的惡徒,審判之劍就懸在他的頭頂,只要稍不小心,就能得個被判出局的下場。
“小辭,給我端杯水。”江謠的聲音從後面響起。
小辭心不在焉,聽到他的聲音才回過神,給江謠倒了一杯水。
江謠喝完,從錢包裏拿出一張銀行卡:“你今天去幫我辦一件事情。”
小辭看了眼銀行卡,有些疑惑:“哥哥?”
江謠:“之前打算做生意的錢,現在還是先拿出來買房,你去把首付交了。”
小辭接過銀行卡:“哥哥,地址在哪裏?”
江謠說了個地址,是靠近解放路的位置上,距離市中心很近。
他說完,偏着頭問了一句:“能做好嗎?”
小辭點頭:“能。”
江謠靠在病床上,憑借着聲音找到小辭的位置,他冷不丁的說了句:“小辭,你長大了。”
這些天來,這是江謠對他說過時間最長、字數最多的話。
小辭望向他,江謠偏過頭,看向側方,若有所思:“你應該知道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
小辭後背一僵,如遭雷擊。
他想過江謠會怎麽對他。
按照他的脾氣,或許是大發雷霆,把他從家裏拖出來狠狠地罵一頓,動手揍一頓,小辭不怕這個,他小時候就被江謠揍過來的。
江謠心軟,他多磨兩年,他哥就會松口。
又或者他哥打算刨根問底的弄個明白,小辭已經想好了無數種解釋的理由,江謠只要相信其中一個就行。
可是以上兩種假設,江謠一個都沒做。
他哥打算粉飾太平。
他不問,他也不答,這讓小辭的心墜落深淵。
有時候沉默就是最好的拒絕,江謠已經給足了小辭面子,希望他就此打住。
從市中心回來,住院部的燈已經熄滅。
只剩下走廊裏還亮着兩三盞,巡夜的護士挨個兒檢查病人在不在。
小辭在門口站了很長時間,護士見他長得好看,臉紅心跳地過來問他需要什麽幫助嗎?小辭拒絕了護士,推開門進入病房中。
下午,他在西湖邊上坐了幾個小時,放空自己的思維,思考接下來該怎麽辦。
只可惜,直到現在,他什麽解決辦法也想不出來。
江謠已經睡下,小辭坐在了床邊的凳子上。
床位靠窗,和他們以前家裏的位置一樣,他坐着,就能看到江謠的臉。
江謠的嘴上有一條小小的口子,現在已經愈合了,那是小辭咬的,纏綿又熱烈的吻。
小辭伸出手,用手指在江謠的唇上按了按,江謠睫毛微微顫動,但是沒醒。
小辭又收回手,一瞬不瞬地盯着江謠,他魔怔一般,低下頭吻了江謠一下,在同一個地方,小辭膽大包天地又咬了一口。
他想,我再也不能喜歡他了。
喜歡江謠的代價就是失去江謠,太多了,他付不起這個代價。
只要江謠不趕他走,他可以一輩子當江謠的弟弟。
可是,江謠做事向來都十分絕對,不給自己留後路。
第二天,小辭在病房裏,就見到了一個女人。二十多歲,看上去和江謠一樣大,皮膚很白,頭發跟挂面一樣垂下,背對着他跟江謠說話。
老胡推門而入:“稀客啊。”他看到小辭:“怎麽站門口不進去?”
女人轉過頭,人文文氣氣的,老胡樂道:“什麽風把你吹來了,杜小朵。”
小辭心裏一跳,記起了這個名字,是江謠的高中同學。
杜小朵比以前更成熟,也比以前膽子更大。
“在報紙上看到你們,我就找過來看看。這是水果,放桌上了。”
老胡調侃道:“看我?你是來看江謠的吧。”
杜小朵臉色微微發紅:“他眼睛怎麽樣了?”
老胡:“挺好的,醫生說了是雪盲症,過幾天就能恢複。要不是江謠瞎了,我就讓他起來帶你出去轉轉。”
杜小朵連連擺手:“不、不用了,我先走了,明天再來看你。”
杜小朵一走,老胡就撞了江謠一下:“你有戲诶。”
江謠本來打算說,都幾年了還有戲,兩人高中就不在一塊兒讀了。
而且,就算自己當時對她有過好感,現在也不一定就還喜歡着吧?
他話到嘴邊,卻拐了個彎,生硬的“嗯”了一聲。
老胡浮誇的“哇”一句:“你不是吧,夠長情的,還單戀這朵花呢!”
江謠拍開他:“少管我的事兒!”
老胡轉頭看着小辭:“小辭,你可得把這個姐姐伺候好了,多來幾次,指不定以後就成了你嫂子了。”
小辭臉色慘白,把手裏的卡放下。
這時候,他才發現,他根本不能滿足只當江謠的弟弟。他也不能想象江謠這輩子要跟其他的女人結婚、生子,像所有男人那樣度過一生,直到江謠的身邊再也沒有他的位置。
他無法做到跟別人一起分享江謠。
小辭愣愣地站在原地,老胡沒注意他的表情,翻了一根香蕉吃:“我說你也老大不小了,談個戀愛正常。人家大學都忙着戀愛,你大學倒好,為世界各地的礦洞奉獻了青春。”
江謠避重就輕:“說我,你自己呢?”
老胡給他削了個蘋果:“你不跟我談啊,我只好空着了。”
江謠臉色垮了下去。
老胡詫異一瞬,心道:怎麽回事?
他平時也老愛開江謠的玩笑,但他知道江謠是個鐵打的直男,壓根兒不在乎他這些扯皮話。
今天一反常态,讓老胡摸不着頭腦。
老胡興致沖沖:“你怎麽想的?我看杜小朵不錯啊,剛對你感覺,你倆有情況啊。”
江謠:“沒怎麽想。”
老胡:“什麽叫沒怎麽想,她要跟你處,你處不處?”
江謠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試試看。”
哐當一聲,老胡轉頭,小辭蹲下身撿地上的小刀。
老胡:“怎麽這麽不小心呢?”
江謠雙手捏緊了被子,又松開,他感覺到小辭坐到了他的身邊,替他把手裏的蘋果切成了幾塊。
老胡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
小辭把蘋果切完,裝進盤子裏,壓着聲音,盡可能用正常的語調開口:“哥,你別作賤我。”
空氣似乎靜止了幾秒。
江謠猛地把盤子打翻在地上,又是哐當一聲,蘋果塊咕嚕嚕的滾到了地上。
老胡連忙站起來:“怎麽了這是?怎麽回事兒啊?江謠你幹嘛,好好地發什麽脾氣?”
江謠不理他,火一下從心中冒起:“什麽叫我作賤你?你是在作賤你自己!你現在成什麽樣了,從小到大你都是最懂事最乖的,最讓我省心的,我以為什麽,你他媽這是給我讀條憋個大的啊?都是我慣得是不是?你現在翅膀硬了就跟我對着幹了?”
小辭受了幾天委屈,猜忌和不安在一瞬間爆發出來,他死盯着江謠:“我成什麽樣?我只是喜歡一個人而已,為什麽就成了你口中的對着幹了?”
江謠眼見粉飾太平已經沒用了,沒好氣道:“你自己心裏有數,我不想多說。”
小辭慘然:“是嗎,原來你知道啊哥哥。這幾天我還提心吊膽的怕你猜到,你剛才是故意做給我看的嗎?好讓我徹底斷了念頭?”
江謠閉上眼:“是,我是個正常人,就算我不正常,我也不會對自己弟弟出手。”
小辭的眼中一瞬間布滿血絲:“我在你眼裏就是不正常的,是變态對嗎?”
老胡一臉懵逼,站在兩人之間:“哎,怎麽好端端的吵架啊,小辭,你怎麽惹你哥生氣啦?早戀啊?這年紀早戀是不對。”他轉過頭看着江謠:“江謠,你做人也不能這麽做啊,你自己的幸福有了,就不讓小辭尋找幸福,有你這麽州官放火的嗎?”
江謠面色鐵青:“他尋找幸福……呵呵,胡星澤,這事兒你別管,你出去。”
小辭忽然喊出聲:“為什麽出去!”
江謠尋着他的聲音面向他:“江小辭,你別挑戰我的底線。胡星澤,你出去。”
小辭心裏涼了半截:“我就這麽讓你惡心嗎?”
江謠覺得自己的教育方式已經出現了一個天大的漏洞,就是女娲補天也補不起來。
“江小辭,這事就別提了……”他的直覺讓他感到這事兒不能繼續說下去,最起碼不能在這裏談下去,江謠故技重施,想要裝作無事發生。
小辭喃喃自語,反問了一遍:“我喜歡你,就這麽讓你惡心嗎?!”
老胡着急忙慌的勸:“不惡心不惡心——嗯?”
他猝然轉頭,臉色一下就變了。
江謠的臉變得比他還快,幾乎跟牆壁成了一個顏色,慘白慘白的。清瘦單薄的身影微微顫抖,仿佛在壓抑什麽。
小辭雙眼通紅,緊緊盯着他,江謠擠出一句話:“江小辭,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麽嗎?”
小辭深深地呼吸了一口,仔細聽來,他的呼吸聲中都帶着一絲顫抖:“我知道我自己在說什麽,哥哥想聽第二遍,我也可以再說一遍。”
江謠朝着牆上猛地砸了一個杯子:“你他媽還知道我是你哥!你還有沒有點兒羞恥心!”
杯子嘩啦一聲碎成了無數片,引起了走廊裏護士的注意。
老胡回過神,吼了一聲:“江謠!你說的是人話嗎,拿杯子砸人,你出息了!”
他雖然也驚懼萬分,卻還有點兒理智,對小辭擠眼睛:“走走走,趕緊走了先,你哥在氣頭上,說的混賬話你別聽……”
小辭拽開老胡,老胡“哎喲”一聲,退後了一步。
他最柔弱的一面被揭開,暴露在空氣中讓衆人圍觀,像一塊沒穿衣服的爛肉,晾在大街上人人觀看。
小辭從來沒覺得自己這麽恨江謠,恨他絕情,也恨他一點兒念想都不給自己,他用最傷人的話撕開江謠的遮羞布,同時也重重的傷害了自己:“我是沒有羞恥心又怎麽樣,我是喜歡自己哥哥又怎麽樣。我不但喜歡,我還想和你上床,做.愛,你聽不懂嗎!”
這句話混合着淩冽的寒風,化作了帶血的刺刀,直接把江謠定死在床上。
小辭看到江謠被衆人用異樣的眼光盯着,看到他慘白無色的嘴唇,生出了一絲古怪的快意:看,我不是一個人。
一瞬間,江謠腦子裏“嗡”的一聲,什麽意識都消失了,他還沒反應過來,小辭就被他一巴掌扇到了地上。
江謠喘着粗氣坐在床上,猛地捂住嘴巴,一陣咳嗽之後,白色的被單上星星點點全是飛濺的血跡。
“江小辭!你要還當我是你哥,你就給我把話全都吞回去!”江謠怒急攻心,嗓子跟被刀割了一般。
小辭頹然的笑了一聲:“江謠,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根本不想當你弟弟。”
江謠猛地頓住,憤怒讓他最後的理智也沒了,他踢翻了凳子,直接撞到了小辭的膝蓋,“那就給我滾!現在就給我滾!”
小辭跌坐在地上,老胡被震驚的好一會兒都沒動彈,他自己爬着站了起來,江謠咳得驚天動地,蒼白的脖頸上隐隐露出青色的血管。
江謠頭疼的厲害,肺也疼,咳到最後,聲音聽着是破破爛爛的。
“咚咚”,門被敲了兩聲。
“不好意思,打擾一下,請問您是江謠嗎?”
老胡一愣,轉過頭,門口站着兩名西裝革履的男人。
一位他曾經見過,是陸谌,另一位站在他身側,應該是他的特助。
陸谌的面色難堪,恐怕也沒想到一進來就看到這麽精彩紛呈的一場大戲。
特助看到小辭的臉,立刻反應過來:“我們從報紙上看到消息,聽說小少爺目前住在這裏,所以前來叨擾各位。”
裏面爛攤子一堆,江謠沒心情理這個少爺、那個少爺的,對着門口就是一通罵:“滾邊兒去找你們少爺!少他媽來觸我黴頭!”
特助涵養較好,開口:“您是江先生吧,我們家小少爺是十一年前走丢的,原名陸雪時,現在……我聽您叫他小辭,對嗎?”
作者有話要說:爸爸閃亮登場!
以及哥哥:只是随口說說讓小辭滾并沒有真的讓他滾結果現世報了.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