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算我求你
這一出變故, 讓病房裏的人各懷心思。
老胡找了個掃把, 把地上的玻璃渣子清理了一遍。
小辭瞪大了眼睛,驚訝地盯着陸谌,同時, 陸谌也在看他。
父子倆非常像, 除了眼睛,其他地方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甚至不用去做親子鑒定,路人都能看出他倆有點兒血緣關系。
江謠眼睛失明, 還在氣頭上,乍一聽到特助的聲音,第一個反應居然是自己在做夢。
一定是做夢吧, 江謠心想, 不然小辭怎麽會喜歡自己,鬧了這麽大一出之後,他那個不知道死到哪裏去的親生父親還突然出現了。
演電視劇都不帶這麽演的。
老胡先開口,打破寂靜:“你看這……也不是聊天的地方,要不然,等過幾天再說?”
特助禮貌的微笑:“也好,我和陸總也打算在杭州小住片刻。”他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小辭:“跟少爺多年未見, 确實是要培養一下感情。”
小辭冷道:“我不認識你。”
陸谌看着他:“我是你的父親。”
小辭:“我沒有父親。”
陸谌眉頭皺在一起:“不管你怎麽否認, 我始終是你血緣上的親人。”
小辭說出的話如同刀子一般:“血緣上的親人?我沒見過, 麻煩你們哪裏來的回哪裏去。”
此時,特助的臉也微微繃緊。
江謠卻在心裏松了口氣,陸谌的出現如同當頭一盆冷水, 把他盛怒之下的火焰全部都澆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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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小辭吵得再兇,心裏是舍不得小辭的。讓他“滾”也是氣頭上的話,江謠可沒打算真的要小辭滾。
但現在忽然冒出來一個自稱是小辭親生父親的男人,讓江謠心裏出現了巨大的壓力。
他不動聲色拽了一下老胡的袖子,老胡小聲道:“一會兒跟你說。”
江謠還是不放心,老胡安慰:“你不是聽到了嗎,你弟沒想走。”
江謠猶豫了一下:“萬一他一氣之下走了怎麽辦?”
老胡心裏偷着樂,嘴上說:“你剛才不挺牛逼喊人家走的嗎,怎麽現在人家親爹出現了要帶他走,你又不樂意了?”
江謠:“放你媽狗屁!他有個屁親爹,我養了十幾年的小孩,他說帶走就想帶走?他怎麽不做夢呢,做夢更快!”
老胡拍拍他的手背:“你放心,小辭不走的。”
江謠又跟自己糾結上了。
他雙眼還不能看東西,被困在黑暗中,情緒比其他人都更敏銳。一股無端的恐懼包裹着他,讓江謠不停的回想剛才吵得那幾句話。
他說的是不是有點兒過分了?江謠懊惱的回憶:又不是真的讓他滾,他會不會當真?
就算小辭在人生的道路上走錯了一步,要教他也是江謠自己的事情。
他怎麽可能因為弟弟搞同性戀就不要他?
——雖然搞到自己頭上來了。
思及此,江謠那顆心又提了起來,真是恨不得狠狠咬一口小辭,狠狠揍他一頓。
老胡打發走陸谌跟特助,觑着眼睛,給小辭打暗號。
小辭沒走,就在病房的角落坐下來,沒看江謠,而是視線放空的盯着某一處。
江謠聽不到小辭的動靜,心慌的厲害,狠狠擰了老胡屁股一把,老胡沒防備,險些“哎喲”一聲叫出來。
他回頭瞪着江謠,江謠冷哼一聲,老胡和他多年默契,瞬間就明白了——這是要他去當和事老和稀泥呢。
老胡一邊揉屁股,一邊挪過去,給小辭遞了瓶水:“沒受傷吧?”
小辭看了他一眼。
老胡:“江謠就這個德行,刀子嘴豆腐心的,他說的話你別往心裏去……”
他一籮筐的毒雞湯沒說完,卻見小辭坐在角落裏,抱着手臂哭了起來。
老胡啞然,轉頭看着江謠,又看着小辭:“哎……你倆……”
老胡坐回來,“你弟在那兒哭呢。”
江謠嘴硬:“他有什麽好哭的?搞同性戀光宗耀祖呢是吧?”
老胡:“你能不能少說兩句,你非得把人說的自殺你才滿意吧?小辭今年也才十六歲,年紀多小啊,走彎路不是正常的嗎……”
江謠聽着小辭若有若無的哭聲,心裏也跟着一抽一抽的痛:“走彎路?人家小孩兒走彎路就是打打架逃逃課,我弟在幹嘛?啊?整個人都給我彎了!”
老胡:“這又不是小辭能控制的……”
他瞥了眼江謠,穿件病號服也穿的風情萬種,脆弱又撩人,白瓷似的皮膚晃人眼,還是個美貌的瞎子,哪個男人看了不得激出一點兒淩.辱欲望。
小辭又不是你親弟弟,青春期對你有點兒想法不是很正常嗎?老胡心想,江謠十五歲那年,四五條街的臭混蛋流氓小子都對他有點兒想法,老胡見怪不怪。
江謠沉默了很久,開口問老胡:“你說同性戀這個毛病……治得好嗎?”
老胡:“我給你治治,你明天就能改喜歡男人了?”
江謠氣急敗壞:“給我滾!”
老胡:“這本來就不是一個毛病,你罵過了,打過了,你看小辭能改過來嗎?”
江謠:“他什麽不學,怎麽專學這個?”
江謠頹然的閉上眼,老胡給他蓋上被子:“你先睡吧,我去勸勸小辭。”
大起大落的情緒讓江謠的體力消耗的非常快,幾乎一沾上枕頭就昏睡過去。睡前,他惆悵無比的思考:如果這都是個夢的話,夢醒了就讓一些都消失吧。
可惜現實不如他所願,夢裏他也被這些事情糾纏的死死的。
江謠先是在漆黑的走廊裏看到劉陽,他愣了一下,畫面一轉,又看到了當年對劉陽指指點點的房東、鄰居,蔣青山拿着棍子一下一下打在劉陽身上,幾個小孩兒圍着他轉圈,邊吐口水邊罵他,對他拳打腳踢。
江謠眨了下眼睛,地上跪着的男人變成了小辭,劉陽身上青腫的傷痕也轉移到了小辭身上。
江謠大叫起來,他推開所有人,想伸手去拉小辭一把,卻被小辭狠狠拍開。
驚醒之前,他看到小辭的嘴唇動了動,是讓他滾。
江謠猛地睜開眼,白熾燈晃了他的雙眼,他下意識用手去擋,已經有人先為他關了燈。
江謠在黑暗中抓到了一截手臂,那人沒動,江謠卻愣住,沉默了會兒,江謠才把手松開。
小辭站在床邊,收回手,沒說話。
關燈之後,他沒有動,就這麽一瞬不瞬地盯着江謠。
江謠的眼睛在夜裏适應了一會兒,能模模糊糊看到一些景象,又過了幾分鐘,視線開始緩緩變得清楚起來。
他翻身要下床,卻被小辭制止了。
江謠偏頭看着他,小辭在他手心裏寫:有事?
江謠正奇怪小辭為什麽不出聲,他冷冷地開口:“上廁所不行嗎?”
說完,他腦子一激靈,忽然反應過來,試探性地問了一句:“胡星澤?”
小辭果然在他的手裏寫了一個:嗯。
江謠的心咯噔一下,不知道是什麽滋味兒,像一只手,深深地抓着他,揉爛了他的五髒六腑,然他又痛又心疼,把他往深淵裏扔去。
他鼻子一酸,心想這都是什麽事兒啊。
小辭是他拉扯大的小孩兒,他哪兒舍得見得他難過,這會兒還小心翼翼的怕招惹自己,江謠有種說不出的難受。
他害怕眼淚掉下來,連忙眨了眨演,借着夜色掩蓋住自己的神情,發揮了十二分的演技,摸索着去了一趟廁所。
出來時,小辭就在門口站着。
他清理了路障,扶着江謠一步一步往床上走。
小辭照顧他細致入微,給他蓋上被子之後,江謠卻不睡覺,而是坐起來。
“老胡,咱們聊聊。”江謠開口。
如果老胡真的在這裏,他會發誓,江謠這輩子就沒用這麽溫柔的聲音跟他說過話。
小辭其實仔細聽就能聽出來,江謠已經發現他不是胡星澤了。
但他今天受到的打擊太大,一時半會兒沒分辨出來。
江謠開口:“你怎麽看小辭的事情?”
小辭沒說話。
江謠不需要他搭腔,顧自己說:“同性戀這條路很難走,劉陽就是前車之鑒,我不希望小辭大好的未來去承受旁人的流言蜚語和異樣的眼光。他從小就是一個好孩子,不應該走上這條路,我們的社會沒有這麽包容,甚至在未來十年、二十年之內,都不會承認小辭的性取向。這麽難,為什麽要走呢?”
小辭沉默的聽着。
江謠斟酌了一下,“或許這只是青春期一時的迷茫,對自己親近的人産生了一些誤會,不要因為沖動,給自己的人生打上污點。”
小辭忽然開口:“不是污點。”他頓了下:“也不是迷茫。”
江謠猛地繃緊身體,他知道,這場虛假的表演已經結束了。
他好不容易找到能跟小辭面對面好好談談的機會,就這麽被毀的一幹二淨。
“哥哥早就知道是我。”小辭看向他的眼睛,忍不住關切地問了一句:“你的眼睛還好嗎?”
江謠恨不得再給他一個巴掌,裝也懶得裝了:“好,好的很,你再氣我兩回,我他媽就好進棺材裏了。”
小辭垂下眼睫,江謠索性閉眼不看他。
過了會兒,他又忍不住坐起來,恨鐵不成鋼地看着小辭:“你到底是怎麽想的?是不是誰帶壞你的?鄧楊楊,還是鄭景行?更早一點,你是從劉陽那兒學的嗎?”
小辭:“沒有誰帶壞我,是我自己喜歡你。”
他眼中的悲傷濃的都快化不開了,直直的望着江謠:“哥哥,你覺得喜歡一個人是別人能教的嗎?為什麽大家都說喜歡是一件開心的事情,我怎麽感覺不到呢?”
江謠被他問的心疼,心裏咆哮:你他媽的也要看喜歡的人是誰!誰像你這樣喜歡自己哥哥的?!
他嘆了口氣,覺得自己瞬間老了二十歲,“小辭,不可能的,你別犯渾了。”
小辭低下頭,藏住了眼裏的陰郁:“我沒有犯渾。”
江謠揉了揉眉心,哀求地看着他:“算哥哥求你的行嗎,你能不能正常一點,像以前一樣不好嗎?我求你了行嗎,別喜歡我了。”
這幾句話變成刀,變成劍,夾雜着鹽水和熾熱的硫酸,潑向他還沒好全的傷口,小辭被死死的釘在原地。
他想,他大概是世上最凄慘的人,一個人究竟要厭惡一個人到什麽程度,才會覺得“喜歡”這份心情都是不正常的。
作者有話要說:哥哥:你能不能正常一點,像以前一樣不好嗎?
小辭:我以前也不正常
哥哥:我沒想到.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