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不行
“啊?”舒錦芸愣了愣,決定還是用昨日的那套說辭,“這是臣妾無聊時瞎琢磨出來的。”
程奕信的指腹在宣紙上摩擦,發出沙沙的響聲,聽在舒錦芸的耳裏,像是有貓爪撓她的心般,讓她惶惶不安。
莫不是這個朝代已經有了瘦金體,只是古狄不知道?這下完了!
她咬着下唇,滿臉心虛,不敢直視程奕信的眼,如同一只拆家後被訓的短耳貓,乖順地等待批評。
“沒想到皇後的書法造詣這麽高,”程奕信由衷贊美道,“可否教教朕?”眼神中希冀極其明顯。
這樣自己就能和她多些時間相處了吧?他的眼尾不知不覺間微微上翹。
舒錦芸不知道他的小心思,擡頭釋然地一笑,“好啊!”
可話一出口,她就發覺不妙,程奕信好像在笑,興許是看不習慣,這笑讓她有些毛骨悚然,自己仿佛是落入虎口的羊羔。
“其實皇上的字也很好,剛勁有力,何必要浪費時間和臣妾學?”她委婉地拒絕道,“況且皇上這麽忙,三天兩頭往廣安宮跑,着實沒必要,皇上要以國事為重啊!”
“也是。”程奕信若有所思。
未等舒錦芸放下懸着心,他幽幽地說:“那就勞煩皇後每天跑一趟了。”臉上的笑意再也壓不住了,連話語中都有了些寵溺,融化了他周身積攢多年的冰塊。
“可臣妾也有公事要忙啊!”雖然深知自己正一步一步踏入對方預設好的圈套裏,但舒錦芸仍想掙紮一下,“您這後宮佳麗沒有三千,也有三百,就算沒人要根針,臣妾也有好一陣要忙了。”
她微昂着頭,旭日的光輝灑在她的身上,泛着淡黃色的光芒,翹睫輕顫,像是蜻蜓點水般,在程奕信的心中留下道道漣漪。
他鬼使神差般回道:“也沒有三百吧?最多三十,你要是不高興,替朕休了便是。”
如此幼稚的話,絕不是以前的他能說出的,也絕不符合他的身份地位,今日的他甚是奇怪。
果然,自古帝王多精神分裂,舒錦芸暗自感嘆到,自己還是不要揣測駁嘴為好。所以她閉了嘴,不再反駁或是應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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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靜靜地站在書桌前,像是被冷落的孩子,默默地望着低頭專心致志賞字的程奕信。
不得不說,程奕信長得還是不錯的。精雕玉琢的五官,線條流暢卻又不失立體感,華美寬大的龍袍蓋住了他略顯瘦削的身形。而在龍袍之下,卻是……
正在浮想聯翩的她,沒有注意到對方正疑惑地看着她,甚至還喚了她幾聲。
“阿芸?”未得回應的程奕信改喚她的閨名,“在想什麽?”
“沒什麽!沒什麽!”舒錦芸連連擺手,一副被捉奸的模樣,眼珠飛快地亂轉,逃避着程奕信的視線。
“你寫的這句話是什麽意思?”程奕信指着其中一張宣紙問,“寵辱莫驚,閑看庭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漫随天外雲卷雲舒。生固欣然,死亦無憾。”
她,寵辱不驚、去留無意嗎?她,這是對朕失望了嗎?看到這行字的那一霎那,他的心漏了一拍,像是丢了絕頂重要的東西般。
聽到程奕信這麽問,舒錦芸的心也漏了一拍。
這是洪應明的話,當時只是覺得逼格比較高,因此她才記到了現在,練字的時候下意識地寫了出來,哪裏知道這其中的深層含義?
果真,人還是不能裝逼。萬一說錯了,露了馬腳,暴露了身份,自己就涼涼了。
“就……字面意思啊!嗯……做人嘛,最重要的是開心,不要想那麽多,”舒錦芸結結巴巴地說,“特別是不要患得患失,還有……”天哪!自己實在是編不下去了呀!
幸好,映兒帶着綠浮和月梢進來救場了,“皇上、娘娘該用早膳了。”
“我們還是先去吃飯吧!怪餓的!”舒錦芸轉身擡腿就要走,卻被身後的程奕信叫住了。
“你就這樣出去?”程奕信的語氣隐忍,有徹骨的寒意。
舒錦芸尬笑兩聲,窘迫地說:“臣妾這就去換,還請皇上在外面稍等一會兒。”雖然知道這樣有違禮數,但是她還是過不了心裏這關。
還有,他這麽這麽冷淡了?果然,帝王的臉色說變就變。
難得的,這次程奕信并沒有介意她的婉拒,而是壓好宣紙,踱着步,不緊不慢地離開了。
臨近門口時,他突然回眸,瞟了一眼舒錦芸,又瞟了一眼書桌上的那摞書,淡淡道:“有些書就不要看了,你若是真的不懂,朕給你找個老媽子親自教你。”他說得一臉嚴肅。
說完,他就踏出了房門,身後的宮女順勢将門合上,舒錦芸長舒一口氣,終于将這個魔頭送走了。
房間內的舒錦芸迷惑不解,走近一看,那疊書上的第一本,赫然就是那本有很多不可描述插圖的畫本,她頓時羞紅了臉。
回想起剛才程奕信一本正經的模樣,再加上耳邊綠浮和月梢的竊笑,她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但程奕信是如何臉不紅心不跳地說出那些話?帝王的臉皮都是這麽厚的嗎?
“笑什麽笑!快替本宮更衣!”她故作鎮靜地呵斥道,秀眉蹙起,氣鼓鼓的臉蛋一點威懾力都沒有。
“是。”映兒她們偷抿着嘴角,七手八腳地為其更衣。
“別笑了!”舒錦芸再次呵道,“還有,那本書直接給本宮燒了,不要讓本宮在瞧見,不然……有你們好果子吃!”“一丈紅”什麽的,她委實說不出口。
“是。”
……
程奕信用過早膳就去上朝了,一整天都不見人影,這段時間剛好可以讓舒錦芸緩緩,梳理一下昨晚發生一連串奇怪的事。
程奕信昨個夜裏頭被人刺傷,而他應該是知道幕後真兇的。
而至于他為什麽來廣安宮,又為什麽這麽反常,舒錦芸琢磨了一整天,才有了答案--他極其信任自己,或者應該用以前的舒錦芸更為貼切。
原書中,他是深深地愛着舒錦芸的,為了她甚至冷落了女主蔡絮濃,其真心可見一斑,可還未來得及表達,舒錦芸便去世,他也因此大受打擊。
想通了的舒錦芸有些羨慕,也有些不知所措。
她像個小偷,偷了原本屬于原書舒錦芸的幸福,可現在自己就是舒錦芸,她該怎麽處理這份感情?
這份唾手可得的幸福,她有些舍不得放手,昨夜裏的程奕信着實讓她有些心動,尤其是那溫暖的臂彎……
“娘娘在想什麽?莫不是在思念皇上?”映兒一進屋就瞧見她獨自坐着,一臉春風蕩漾望着窗外的落日出神,連自己進來她都未曾發覺。
屋內并無外人,她的膽子大了些,禮數也就少了些,像回到了當時她們還未進宮前,一起嬉鬧。
她坐在了舒錦芸的對面。“你們兩個昨晚……”說着,她挑了挑眉,一切盡在不言中。
舒錦芸扭頭急急反駁,“你想太多了!他不行的!他……”
“咳咳……”門口傳來一陣咳嗽聲。
“臣妾(奴婢)參見皇上!”兩人吓得趕緊從凳上跳起,匆匆行禮,将驚恐的臉深深埋下,夕陽透過窗子将她們的影子拉得很長。
程奕信像是沒聽見般,臉上并未有異樣神情,依然是那副冰山臉,屏退了宮人,獨留下舒錦芸。
待宮女将門關上,舒錦芸站在原地讪笑:“皇上您怎麽來了?也不通報一聲?”
“怎麽?朕來不得?”程奕信陰沉着臉,慢慢靠近,“還是皇後不歡迎?”
望着那張越來越近的臉,舒錦芸連連後退,直至被逼到了書櫃旁,她退無可退。
不要再過來了!她在內心狂喊,再過來,她就忍不住了!這男人竟該死的迷人,書櫃咚什麽的,單身十八年的她根本毫無抵抗力好不好!可書中并不是法外之地,她不能做這麽喪心病狂的事!
“還有,什麽叫做朕不行?”他的聲音低沉,充滿誘惑,一手抵着櫃上的書,一手攬上了身前人的細腰。
舒錦芸舔了舔發幹的上唇,原本攔在前胸的手蠢蠢欲動,卻被她生生忍住,僵在半空。
她将視線別向了他處,艱難地說道:“您這不是受傷了嗎?不能沾水,當然不行洗澡了。”她的謊話随口就來,求生欲爆棚。
手不知何時已垂下,還有攬上眼前人腰的趨勢,她忍得委實辛苦,雙手微微打顫。
“是嗎?”程奕信沒有揭穿她這個經不起絲毫推敲的謊言,松開了手,坐到了書桌前,鋪開了紙墨。
“朕等了一天,也不見皇後來,親自登門拜訪了,舒夫子,開始吧!”
“啊?哦!”舒錦芸收起她的一臉遺憾,将自己從美色中拔|出,快步上前。
原身的記憶突然湧上前,小時候的舒錦芸總是千方百計想讓程奕信喊她一聲夫子,但從未成功,沒想到讓她得了這個便宜,她不由地唏噓。
“皇上想練什麽字?”她提筆沾墨。
程奕信直直地望着她的側臉,眸子略含憂傷,道:“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注:摘抄自崔護《題都城南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