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前塵如夢
正是夕陽西垂,鹹陽城下,燕國的車隊正緩緩前行。走在最前方的士兵舉着赤金鑲邊的紅旗,旗幟在微風中舒卷招展,一個“燕”字若隐若現。
隊伍正中間,是一輛極為華貴的馬車。正紅色的木質車身,鑲着碧玉的車窗門框,以及那華美金黃的錦質幕簾,都說明了車主身份——燕國太子姬丹。
車中的男子年約二十五六,皮膚白皙,身材修長清秀,五官俊朗豐逸,尤其是那一雙狹長的眼眸,如星月般溫雅柔和。
男子輕輕挑開車窗簾,看到了高大威嚴的鹹陽城牆,淺淺一笑。
對了,我來了。阿政,我來找你了。
公元前253年,燕國與趙國結為盟友,太子姬丹往趙為質。
公元前246年,秦王嬴政繼位。
公元前245年,燕趙盟約關系破裂,燕太子歸燕。
公元前241年,燕太子上書請願去秦為質,燕王姬喜允準,前往鹹陽。
“這麽說,我們已別了七年之久。”姬丹算了算,喃喃。光陰飛逝,不知不覺,竟過去了這麽長一段時間。可十二年前的初見,竟還歷歷在目,清晰如昨。
那天,正好也是一個下午---------
那年姬丹十三歲,與貼身婢女錦瑟初來趙國。姬丹自幼體弱多病,沉默寡言。每日只是待在寝宮中讀書寫字,不喜歡出去玩,甚至幾乎不把頭探出窗外。可那次,他的目光在窗邊停駐了。
“殿下在看什麽?”錦瑟的聲音中帶了絲絲欣喜,“是想出去玩嗎?”
他笑笑,問:“錦瑟,那個拿竹馬的孩子是誰?”
錦瑟這才注意到,院牆的門口處,有一個握着竹馬的小男孩,偷偷摸摸地向院內東張西望。
“咦,誰家的公子跑來了?”錦瑟轉身就向宮門走去。
姬丹竟也跟着她,來到了院內。
那是一個年約七八歲的小孩,濃濃的眉毛,有神的大眼,極為可愛。男孩見了錦瑟想跑,但又見了林矽,卻停下了腳步。
“小公子,您是迷路了嗎?”錦瑟彎下腰溫和的問
男孩沒有理睬錦瑟,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姬丹:“你就是那個新來的小哥哥?”他的嗓音稚嫩但清亮。
他對這個男孩心生好感,微微一笑:“嗯,我是。”
男孩咧開嘴,露出缺了門牙的一排牙齒:“哇,哥哥你好美,倒像個姐姐!”他的笑如淙淙溪水叮咚作響,清脆極了。
有宮女跑進來抱住他,嘴裏說着什麽“政世子”想拉他走,但那男孩如磨盤般,抱不走也拖不動,只是仍一臉癡迷的盯着有些茫然的姬丹:“哥哥,可以陪我玩嗎?”他那閃亮亮的眸子裏,充滿了希冀。
馬車停了下來,回憶也驟然停止。
車外傳來城門漸開的聲音,姬丹平靜的目光蒙上一層暖意。那個比自己矮一頭的男孩,想必如今定比自己高大。嬴政十三歲繼位,文信侯呂不韋輔政在側,秦國日益強大。呂不韋死後,阿政更勵精圖治,東征西讨,各國君主無不聞風喪膽土地日削月割,漸增秦之版圖。可這麽強大的國家并沒有征伐燕國,甚至主動與燕聯盟······
他已是一代明主了。姬丹暗想。
一身黑色錦衣的男子懶散的靠在暗紅香檀的座椅上,左手捧着一卷竹簡,右手無意的在深淺均勻的刻字上撫摸。
“燕太子到了?”男子緩緩擡頭,線條分明的臉剛毅冷酷,一雙深邃的眼睛好似暗生殺氣,不怒自威。
“回大王,”面前跪在地上的老太監小心翼翼的回答,“太子殿下已到鹹陽城內。"
“你先安頓好他,明日舉宴,恭慶他大駕光臨。”嬴政的聲音有力地在空曠宏大的大殿中回響。
“老奴告退。”
氣宇殿只餘嬴政一人。他緩緩起身,視線掃視着四周,笑道:“你來了,這九重宮,便有意思了。”
殿外傳來打更的聲音。
夕陽将天空染得血紅,遠處的飛雁好似浴血而行,極為凄美,也極為壯觀。嬴政的雙眸,也好似染了一層猩紅,如火般赤紅,但卻讓人感到了入骨的寒意。
兒時的記憶還是很美好的啊……
“世子殿下,我們該走了。”馬車停在邯鄲城內已有一個時辰,官兵忍不住向前催促道。
“我不走,丹哥哥還沒有來!”小嬴政撇嘴,快要哭了。
身邊的侍女拉住他的手:“世子,燕國太子是不會來了。”
他倔強的甩開她的手:“你騙人,你騙人!丹哥哥怎麽會不來!”
他真放聲大哭起來,一屁股坐在地上。
侍女官兵全部束手無策,不敢向前一步,直到趙姬走了過來,拽起嬴政,狠狠給了他一巴掌。嬴政被打蒙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母妃,楞楞地聽着她刺耳的責罵:“大庭廣衆之下哭哭鬧鬧成何體統?!你真是丢盡了秦國的臉了!”趙姬一張如花似月的臉上此時卻寫滿猙獰,“快和我上車!”
她拽着他,幾乎把他拖到了馬車上。
嬴政淚眼朦胧,在馬車上小聲啜泣了很久才含着眼淚入睡。丹哥哥,你為什麽要騙我?大騙子......大騙子!
寡人幼時就是這麽不乖巧。
嬴政冷笑一聲,将回憶扔進暮色裏:“別來無恙啊,丹哥哥······”
鹹陽舍館。
秦國不愧是最強大的國家。這舍館氣宇軒昂,飛閣流丹堪比燕國的王宮,奢華異常。姬丹伫立在舍館門前,內心忽然産生了抗拒之情。他,不想進去。
“太子殿下,可還滿意?”老太監慢條斯理地問。
“很好,富麗堂皇,不愧是秦國舍館。”姬丹回答,“只是,秦王合适可以見我?”
“殿下稍安勿躁,大王已安排下去,命人準備酒宴,明日為您接風洗塵。殿下今晚可要好好休息。”老太監的語調仍是慢條斯理的。
“有勞總管大人了。”
姬丹進入了舍館大門。
舍館不僅外觀雄偉恢弘,內設也十分豪奢輝煌。白玉雕砌的樓閣圍欄,紅木建造的宮殿屋舍,鍍金精雕的水榭亭臺,在主殿的左側,還有蒸汽氤氲的溫泉。
“貴客光臨,大王已命我遣散所有閑雜人等,內有專人服務,外有重兵把守太子殿下盡管安心。”總管彎腰鞠了一躬,一臉的恭敬,“老奴還要回大王的話,暫且告退。”
“總管大人且慢,”姬丹喊住他,又轉身招來侍從,“小如。”
一個十五六歲的清秀男孩走上前,将一塊白璧遞給總管,用有些青澀的聲音道:“多謝大人勞心。”
總管接過玉璧,再次向姬丹行禮。
“一點薄禮不成敬意。”
終于沒有人了,他如釋重負的躺在床上,深深吸了一口木蘭香,錦質的被單極為舒适,暈黃的燈光溫和不刺眼,他感到一陣困意來襲。
他忽然想到什麽,又去翻自己行李,翻出一個老舊的木刻人偶。
那人偶刻得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但做工粗糙,顏色暗淡,怎麽也有七八年的歷史了。
人偶的背面卻有兩個很清秀的字:阿政。
“阿政,我終于可以見到你了。”
他握緊了人偶。
“你究竟是怎麽來的?”他的指尖觸碰着玩偶冰涼的臉,“那幾天,究竟發生了什麽?”
月色入戶,窗外的月接近圓滿,在星星零星的夜空中散發着寧靜的光暈。
“殿下,”小如脆生生的嗓音響起,“是時候沐浴了。”
疲倦的太子将木偶放回箱子裏,自語道:“嗯,是時候好好洗個澡了。”
他懶懶的沐着月光泡在溫泉中,随意地擺弄着泉中漂浮的花瓣。托着瓊漿玉液的木托盤穩穩的浮在水面上,随着泉中的漣漪輕輕擺動。
“真是好酒。”姬丹微閉雙眼,靠着細膩涼涼的青石,一臉陶醉。
“小如,你要不要來點兒?”
小如羞紅了臉,将目光從他那挂着水珠的玉色胸膛上移開:“卑職……卑職不敢。”
“不敢什麽?”他笑意盈盈,“你随我七年,情同手足,關系甚密,何來不敢之說?”
姬丹何其聰明,他怎麽不知道小如害羞了,但還有是繼續調戲他。
不敢看你啊,太子你明知故問!小如內心咆哮着,可腦子裏一直浮現着主子那銷魂的美人沐浴圖:又長又直的烏發半濕,柔柔軟軟地貼在他白皙無暇的後背上;眉眼也因蒸汽氤氲多了份朦胧;清秀的鎖骨,略瘦削的身材,讓人浮想聯翩,怦然心動……
“太子殿下……”小如支支吾吾,“你真的……好美……”他的臉更紅了,好像就要冒煙了。
姬丹狡猾一笑,出其不意地把小如拉下水:“小如膽肥了,敢調戲太子殿下啊!”
小如狼狽地趴在水裏,冷不丁被丹拉入懷裏,一杯酒就被灌入嘴中。
“喝了這杯酒,本太子就免你罪。”
小如臉仍通紅,但他已不再羞澀,他就着太子的手,又飲了一杯:“好酒,多謝太子,只是,我已喝了兩杯,太子不能無動于衷吧。”
他到了一杯,做了一個恭請的姿勢。
姬丹風流一笑:“翅膀硬了啊!”
就這麽看着他,忽然想起來了嬴政,那時候,他不也笑得如此可愛天真麽?
“小如,你沒小時候可愛了。”
小如揮揮拳頭,水花四濺:“您欺負我!”
小如對着一臉得意的姬丹将泉水打到他臉上。太子當然不甘示弱,抹了把臉,開始還擊。
寧靜的月色下鹹陽舍館的溫泉華麗麗的炸開了,夾雜着太子的佯怒聲和小如的嬌嗔聲……這鹹陽舍館好久沒有這麽熱鬧了。
這應該會是不錯的時光。
但願如此吧。
姬丹心中竟有些不安。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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