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劍拔弩張
“劍三分,一分見血,二分重創,三分斃命。”
“蹤即影,影随光,忽然動,刃五鮮血。”
“錯了,錯了。”一身青衣的中年男子搖頭。
男子嗓音沙啞,但低沉有力。
男子面前,站着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他雖身着粗布短衣,但面容英俊,眉宇間露着股風流意氣,意外的讓人心生喜愛之情。
年輕人有些出乎意料:“師父,徒兒又錯了?”
中年男子微微皺眉:“荊軻,你還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裏了?”
“師父不是說,劍必須快準狠麽?不應該淩厲迅猛嗎?”被叫荊軻的男子問。
“三分斃命,蹤影如光,這是刺殺的劍法,而為師想讓你擁有的,卻是劍心。”
“又是劍心……”
“一個劍客,如果沒有劍心,那麽即使他劍法多麽高明,他也不可能戰無不勝。”中年男子負手轉身,“劍心,是擁有如劍刃般剛毅的精神,擁有如劍鞘般庇護鋒芒的品性,以及沉穩寧靜的內心。荊軻,你最大的缺點,就是年少輕狂,心高氣傲啊。”
荊軻看着師父的背影,陷入沉思。
可師父沒給他太多時間:“有些事,需要一生才能明白。荊軻,你該走了。”
荊軻如遭雷擊,他不可思議的看着師父,結結巴巴道:“師父,您這是……”
師父忽然轉身,腰間的劍也瞬間出鞘,劍氣淩厲,頃刻擊斷了身側的一棵碗口大的樹,攜着敵意沖向他。
荊軻則迅速一閃,劍也從腰間拔出,順勢抵住了師父的攻擊,但卻也被震出十幾步去,在泥土地上留下兩道不深不淺的鞋印。
“師父?!”
“這是我們師徒最後一次比劍了!”師父喊道,又攻向茫然的徒弟。
雖然措手不及,但他還是立刻接招,可師父力道太大,難免讓他力不從心。
耳邊風聲作響眼前劍光呼嘯,讓他有些頭暈。
鎮定!他提醒自己,揮劍進攻,想轉變局勢。
幾十個回合下來,荊軻已經累的倒在地上,而師父卻輕輕松松地拂去身上的塵埃,仿若無事。
“師父,我又輸了。”盡管是有些氣喘籲籲,但還是把這句話不斷的說完了。
師父卻笑得十分欣慰,他拉開袖子露出胳膊,封辰看到了一條細長的劍傷,傷口不算深,但卻有鮮血汩汩流出:“你跟我三年,武功精長至此,為師很高興。”
“對不起……”荊軻面露心疼之色,“師父。”
師父搖頭:“你是我蓋聶最得意的弟子啊,只可惜我們相見太晚,我無法将畢身所學傾囊相授。”
他不明白,問道:“師父為何要走?”
蓋聶苦笑,拿起劍來細細擦拭:“當年的我,也和你一樣啊,年輕氣盛,和別人下了個誓約。”
“誓約?”
“十年之後,決戰平榆,不分生死,誓不罷休。”師父面色平靜,“荊軻,為師或許是再也無法回來了。”
他把劍遞給徒弟:“這把‘将離’,我用了二十多年,如今你我一別,不知何時再見,這劍,就當紀念吧。”
他雙手接過劍,便立刻跪在地上:“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師父扶他起來:“我房間裏的那本《劍論》是我用盡心血寫成,你若好好研究,他日成就不在我之下。至于剩下的徒弟,你即日打發便可。”
他門下那麽多弟子,但他只與荊軻作別,足見他多麽看重自己這個徒弟。蓋聶,可是燕國的劍聖……想到師父昔日的恩情和如今的情意,荊軻有些哽咽,久久難以言語。
蓋聶擡手,輕輕拭去荊軻眼角的淚水,笑了笑:“為師,有個朋友,名喚高漸離,你在外若難以立足,可以求助于他。”
他拂袖轉身,背影愈行愈遠,最後在茫茫天地間縮成一個小小的黑點。
師父走了。
他卻還注視着他遠去的方向。
過了很久,他才猛然跪在地上,對着那個方向,深深一拜。
定不辱命!師父交代的,荊軻一定做到。他握緊了“将離”。
天朗氣清,惠風和暢。
秦王宮正殿臨蒼殿外迎賓臺高築,赤紅色的鑲金絲邊的地毯整齊的鋪在沉香木的階梯上,迎賓臺兩旁,是高舉秦旗幟身穿暗紅色禮服的侍從,而臺上,又按尊卑設置了文武大臣的席位,整齊有序。
整個場面,華麗盛大,又不失威嚴莊重。
這是秦國對外接待的最高禮儀了。
姬丹在随從的跟随下緩緩走向高臺,在臺階處停下腳步,對着坐在高臺中間的那一襲黑色朝服的男子行禮:“秦燕兩國,世代交好。今,姬丹前往秦都,是表父王交好之意。”
“即是世交,何必多禮?”嬴政的聲音沉郁深厚,“快請太子入席。”
姬丹這才擡頭,仔細的望向秦王。
他,果然變了,昔日的稚嫩已然褪去,成長為儀表堂堂的君王。他眉宇間盡顯王者霸氣,目光深邃犀利,貴氣天成。
但為什麽,他的神情,卻冷若冰霜,不近人情?一雙無悲無喜的眸子顯露着陌生和冷淡。
姬丹火熱的雙眸在碰上那雙眼時,不猶心中一涼,目光瞬間暗淡了不少。
他有些心不在焉的踏上臺階,當他注意到秦王身旁那明珠點綴,金冠長袍的王後樊莺莺時,更加心神不寧。
對啊,他怎麽可能,沒有女人呢……
他的心中泛起一抹苦澀。
“太子神情好像力不從心。”坐在席位上的張唐忽然開口,“是被我大秦之華盛震懾住了嗎?”
話音剛落,賓席上便哄笑聲一片。
臺下也一片竊竊私語。
姬丹有些詫異地回過神來,一擡眼,撞上了秦王冷酷的雙眼:“畢竟是弱國的太子,身體孱弱,加之舟車勞頓,難免不勝疲勞。”
他開始懷疑自己的耳朵,他做夢也難以想到嬴政竟會說這麽毫不留情的話!
一股憤恨瞬間湧上,他極力使自己的聲音平靜,不卑不亢道:“秦地民風剽悍,水土自然兇猛。燕,一個弱國,難當這蠻強之勢,還望秦王莫怪。”
四周立刻安靜了,秦王扯出一絲冷笑:“秦地蠻強,不知禮數,還望太子見諒,即請入席。”
姬丹心知不妙,忐忑不安地坐下了。
他,只是想開個玩笑,一定是這樣的,吧?他問自己,終是沒得到答案。七年了,嬴政,還會是以前的嬴政嗎?他不知怎麽,不敢再往下想。
禮樂響起,有侍女從兩邊依次走出,将各色美食端到賓客面前。
“此時佳景,盛宴難再,還望各位縱情歡飲,不醉不歸!”秦王舉杯,迎賓臺前方的歌舞臺笙簫四起,一群霓裳舞女翩翩起舞,為衆人助興。
大家好像全忘了剛才張唐的刁難和發生的不悅,有吃有喝,十分起勁。只有姬丹完全沒有了胃口,有意無意地掃着秦王為王後夾菜的動作,心中波瀾不平。
“太子為何神情恍惚?”秦王譏諷道,“是秦樂粗俗,不堪忍受嗎?”
“秦樂聲勢浩大,音色渾厚,動聽悅耳,沒有不堪忍受一說。”姬丹的臉色蒼白。
嬴政握着酒杯,問:“若與燕地音樂相比,如何?”
“論氣勢,燕地音樂自是無法與之相比,論音律,貴國略不如燕工整明快。”姬丹皮笑肉不笑地說。
口舌之快罷了……不過在諷刺我國不通音律亂彈一氣罷了。秦王拍手,但神情不屑:“太子殿下精通韻律,寡人佩服啊。仙鳴坊的樂官有幾首新曲,還請太子賞臉評賞一番。”
“獻醜了。”姬丹拱手道。
于是曲風突變,聲音愈發激烈,如戰馬嘶鳴,漸漸有了殺氣騰騰之感。
他不禁攥緊了酒杯。
“怎樣?”
“精妙無比,如秦軍威武勇猛,勢不可擋,只是……今日舉國歡慶,大王湊此殺伐之曲,恐不合适。”
秦王一聲冷笑:“依太子之言,那奏什麽曲為妙呢?”
“大王英明神武,自當定奪,我這弱國太子怎敢口出狂言?”
姬丹此話一出,秦王便将酒杯重重一放,擊掌稱道:“好!太子所言甚是!來啊,為寡人添酒,寡人要痛飲幾杯!”
秦王放聲大笑,而他的臉色更加蒼白。
阿政,你究竟是,怎麽了?
他感到,他們之間,仿若有一道數尺萬丈的鴻溝,根本無法跨越。
這酒杯握了這麽久,都沒有升高一點溫度,而他的的手,也冰涼的跟這青銅杯子似的。音樂開始和諧流暢,而他卻也聽不進去了,大腦,被冰冷的空白填的滿滿當當。他全程盯着姬丹喜怒不形于色的面容,而那個人,仿若無事,仍是一副君臨天下的威儀和從容。
這,到底怎麽了……七年而已,為何卻可以滄海桑田?
宴會散罷,已是深夜。
秀雲宮。
淨霞殿是一片燈火通明,還有歡聲笑語溢滿寝室。
這裏裝修的華麗俏美,床具的精美小巧,擺設奇特的造型,牆飾随意的搭配處處顯露着純真的痕跡。
畢竟這裏的主人,入住的時候只有十歲,七年過去了,還如此童心未泯。
主人嘛,就是姬丹認為和秦王是佳偶天成的王後。
“可人,那燕國太子,人長的英俊儒美,頭腦也是一等一的好啊,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王後樊莺莺在銅鏡前盯着鏡中為自己卸妝的可人,笑語盈盈道。
“娘娘!”可人壓低了嗓門,“您是王後,這話不可亂說。您沒看宴會上這劍拔弩張的氣勢……”
樊莺莺撅嘴:“燕太子比秦王不知好多少倍呢!”
“娘娘!”
樊莺莺撫着自己的頭發,幽幽嘆了口氣:“我與他,少年成婚,七年夫妻,可他如何對我,你我心知肚明。只有在旁人面前,他才裝出一副恩愛的樣子。”
可人搖搖頭。
“我知道他心中有人…”她倒很淡然,“不過我好奇,什麽樣的人才能讓他獨有情鐘。”
“大王駕到——”門外響起太監的傳話。
奇怪,今天不是他來的時候啊。樊莺莺心中納悶,但還是起身,一臉恭敬地迎了過去。
“大王,天色已晚,”樊莺莺盈盈一拜,笑着行禮,“來臣妾這何時?”
“天色已晚,寡人就不可以來這裏嗎?”姬丹冷着個臉,“你是寡人的王後,寡人為何不可來?”他把“寡人的王後”幾個字咬的很重。
樊莺莺惶恐地低下頭:“臣妾知錯。”
嬴政伸手,輕撫着樊莺莺的臉,腦海中卻忽然浮現了那個宴會上險些讓自己擡不起頭的男子——姬丹。
七年已過,他好似仍是那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一樣,眉清目秀,俊美風流。但自己,已不是七年前的自己了。自己那麽為難他,可而他自己的心也是十分難受,甚至有些疼。
他想疏遠他,可又瘋狂的想親近他。情不知所起,讓他萬分痛苦。
你,怎麽會上書回來?你為什麽回來!可自己主動與燕國聯盟,不就是渴望讓他回來嗎?
那糾結的心思,竟然連他自己都不明白了。
“莺莺,明日你随寡人去獵場狩獵。該怎麽表現你都知道。”他揮手示意侍從退下。
待衆人退下後,他伸開雙臂,閉上眼:“替寡人寬衣。”
樊莺莺的心很沉重。她伴他七年,但兩人之間卻波瀾不起,完全沒有夫妻的恩愛甜蜜。相反,她卻整日活在對這個夫君的害怕與憂慮下,心驚膽戰。
在別國眼中的鹣鲽情深,相敬如賓都不過是精心僞裝的表演。在那個冰冷的人心裏,七年的夫妻恩情根本不值一提,輕若鴻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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