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沉默寡言的神明阿勒希常常獨自離開諸神的家園----賽瑞那的群星之巅,在廣袤的世界中馳騁。它騎着銀色的獨角獸莫諾克諾斯,穿行在那些遠離群星之巅的秘境中。世界由諸神所創造,但諸神卻不能主導其生長,也無法預測它的變化。一切都和最初不一樣了。
不計其數的黑影在幽暗的密林間孳生。那影子在不知不覺中,已經遍布在世界的各個角落。而諸神在賽瑞納永不消逝的星輝之間,被璀璨的光芒遮蔽了眼睛。一種前所未有的危機感籠罩在阿勒希的心上。它驅使着飛馳的莫諾克諾斯,在迷霧中向更深處前行。
然後,他被眼前恐怖的景象震驚了。諸神的兒女們,被一個接一個吞進了迷霧中。來不及呼救,來不及哭泣。他們中的一些,再也沒有出現;另一些,在迷霧略微散去之時,則露出了醜陋的影子。諸神在創世之時,留在萬千生靈身上的祝福都離去了。唯有邪惡,在黑暗的洗禮中,愈發強大起來。
黑暗中的眼睛發現了阿勒希。邪靈們向他湧來。強大如創世之神,在它們的領地中也無能為力。莫諾克諾斯化作一道銀色的閃電,在草原與林谷間奔躍。在它身後,影子窮追不舍。
在光明與黑暗交界的地方,寒冰之淵,時光止步之處,影子追上了筋疲力竭的騎士與它的獨角獸。莫諾克諾斯飛躍深淵的時候,黑暗的影子化作利劍,向阿勒希背後襲來。忠誠的獨角獸将主人抛向對岸,轉身面向黑暗。
利劍洞穿了它的胸口,銀色的血液伴随着那矯健的身體墜落到了深淵之中。莫諾克諾斯死去了。
在黑暗即将越過深淵之時,永遠寂靜的寒冰之淵爆發出震耳欲聾的坍塌聲,一聲尖銳的,神明只在世界之樹那裏才聽到過的嘯聲響起。
一團耀眼的銀光從深淵中沖出,所到之處,黑暗紛紛如雪霧般消融。
格羅斯在世間的血脈,從死去的獨角獸血中,孵化了。
《萬物紀元 真龍篇》
傳統的龍族領地意識很強,它們熱衷于用氣味确認歸屬。攜帶其他龍族的标志進入另一位龍族的領地很容易被視為挑釁。這是個糟糕的狀況。
在明顯感受到龍族的怒氣後,半精靈謹慎地向後退了一小步:“我遇到了一點事……真的非常抱歉,我不是有意的。我會盡快沐浴……”
“不。”阿曼雷亞沉着臉:“它是誰?”
“是我之前的一位求助者,您知道,現在是春天……”龍精的味道很重,介于麝香與半幹燥的鯨香之間,十分一言難盡。蘇利梅爾感到一陣眩暈,喉嚨裏也十分不舒服。半精靈兩腿發軟:“這不重要,我會馬上沐浴……”
“它是誰?”
可憐的蘇利梅爾意識已經有點不太清醒了,這讓他終于後知後覺地産生了一點氣憤:“這是我的家……讓我進去!”
“它竟敢……”
後面的話治療師都聽不到了,他昏過去了。
再次醒來的時候,他在白色的帷幔裏,喉嚨裏充滿了清涼又甜美的味道。有人喂給了他萬壽菊精油和薄荷草調制的藥物。
隔着半透明的帷幔,他看見小個子的妖精治療師康拉德先生正氣急敗壞地在阿曼雷亞面前跳腳:“……我不知道你們這些蠢龍都是怎麽回事,他已經中了沙蟲鳥的霧毒,你竟然還把那種東西弄到他身上!這是個半精靈!半精靈你懂麽!諸神在上,你們的腦子都長在胃裏麽!”
龍族沉沉的聲音響起:“請注意你的語氣。”
“那麽希望您在春天能嚴格遵守龍族守則!別以為生而為龍就可以為所欲為!你的行為可能對這個罕見的生靈構成不可逆轉的傷害!諸神啊,不是誰都像你們一樣皮糙肉厚!”妖精治療師壓低聲音,憤慨地責備道。
一個高大的影子匆忙跑進來:“康拉德先生,獵魔人協會剛剛通過壁爐提醒我們把治療中心的燈熄滅,有一條小龍正在附近……”
“又是龍!又是龍!快快快,把燈熄滅!哦除了那個半精靈頭頂的太陽花,他需要光照……”
然而似乎有些晚了。雛龍特有的尖鳴在走廊裏響起。
妖精治療師拽着阿曼雷亞和護工跑了出去,并按下了封閉病房的結界開關。
外面的聲音消失了。蘇利梅爾小心翼翼地爬起來,看了一眼床邊的沙漏,然後摘下了帷幔頂端的太陽花。護工已經為他換上了印着黑色常春藤的病號袍,他的衣服被清洗幹淨,放在了床頭,衣服下面壓着嶄新的團絨絨套裝,還有被裝在水晶盒子裏的曉之息。
半精靈一手捧着已經變小了不少的龍息,一手提着暖黃色的花燈,找到了壁爐。他熟悉這裏的一切。壁爐還像十年前那樣,,地毯上放着小茶幾和軟椅,茶幾上有成瓶的紫色,綠色和藍色墨水,以及印着薰衣草圖案的薄信紙和火漆印章。
他拿起一支羽毛筆,用藍色墨水寫下了自己有關沙蟲鳥,獨角獸,以及銀龍食譜的疑問。而在信封上,他換了紫色的墨水,寫下了博尼費斯先生的姓名和地址。火焰洗掉了信封上的字跡,然後把整封信吞沒了。
病房裏靜悄悄的。只有一點不易察覺的,微小的啜泣聲。半精靈尋着聲音找去,在靠近窗子的地方,看到了一個被數重結界封印得嚴嚴實實的四柱床。
他動了動耳朵,仔細傾聽那個聲音。它似乎十分痛苦。
半精靈輕手輕腳地走上前去,撩開了帷幔。
曾在他背上耀武揚威的那只安托萬劍毒龍幼崽,正奄奄一息地躺在那裏。
小龍看上去比它破殼時還要纖細。它抓緊床單,發出嬰兒般細弱的哭聲。一圈閃着綠色熒光的符文環繞在其四周,蘇利梅爾認出了那是治療用的結界。
顯然照顧它的治療師已經把能做的都做了。半精靈有點難過地看着它。龍是種非常強悍的生靈,而當他們開始衰弱時,通常會不可避免地面臨死亡。他把曉之息放到了小龍身邊。小家夥感覺到了龍息的溫暖,艱難地蹭了過去。
被結界保護着的病房似乎和外部世界完全隔離了,黑暗的病房裏,只有爐火,太陽花,曉之息與結界符文在散發着微弱的光。
半精靈想到了書上有關安托萬劍毒龍的研究。這是一種很奇怪的龍。研究者表示他們從未見過這樣神經質的生靈。明明是龍,卻又敏感又脆弱,常常死于驚吓和傷心……聽上去很荒謬。有學者認為它們是龍類中比較有靈性的,因為這種龍可以在非常幼小的時候就擁有人形。但生活隐秘,導致其他生靈卻很少能發現它們的蹤跡。龍族普遍認為這類同胞天生罹患嚴重的精神疾病,是從舉止到行為都相當怪異的種族。而且,它們在語言學習上也有障礙,不論是龍語還是其他什麽。
蘇利梅爾看着小龍微微起伏的翅膀,思索道:或許它在為失去乳牙而難過。如果它不再難過,有沒有希望會好起來?
“你在幹什麽?”阿曼雷亞的低沉的聲音在蘇利梅爾身後響起。
半精靈回過頭,看見龍皺着眉頭,大步流星地向他走來。
門外還是靜悄悄的,防護結界并沒有解除。
“外面……已經安全了麽?”
“誰知道呢。他們正忙着捉那個小東西。”
“我以為你會幫忙……”
阿曼雷亞湊過來,在他頸邊嗅了嗅:“該死的,還是那個見鬼的味道……”
半精靈不易察覺地躲閃了一下:“我明天會向護工再要一點香茅的。”
然後他們不約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壁爐裏一直靜靜燃燒的火焰突然竄了起來。半精靈跳起來,一封信從火焰裏掉了出來。他拆掉火漆,讀了起來。
親愛的小蘇利:
很高興收到你的來信。這是你作為治療師經歷的第一個春天,希琳和我一直擔心你能否很好地适應納爾塔市治療中心繁重的工作。希望你在下次來信裏能多說說自己的生活,我們對此一直十分關心。祝你和弗蘭多工作順利,雖然我們覺得那個小家夥已經把我們倆給忘了。
有關于你在信中提到的事,盡管令人震驚,但似乎也在情理之中。我們在最近一百年裏常能聽到有關黑暗生靈的目擊傳聞。這些傳聞大多被證實為虛假消息。但大學城的許多研究者認為這些消息絕非空穴來風。黑暗之地想必發生了我們不知道的事,一些有害的力量大大增強了。
盡管如此,沙蟲鳥出現在納爾塔市中心這件事還是令人難以置信。希琳猜測,你或許無意中接觸到了一些黑暗生靈,并與之産生了聯系,這才導致了危險。那只獨角獸身上的傷或許就是媒介。不過你大可不必擔心。納爾塔作為祝福之地,光明的力量是很強的。這一只大概是僥幸通過七大聖樹的媒介來到這裏的。金銀蘋果快要成熟的時候,聖樹作為結界與通道,力量會有所波動,所以我們覺得你不必太過擔憂。在身上佩戴一些驅邪的飾品和花草就足夠了。如果有機會,到維拉湖洗個澡也是好主意。
有關獨角獸。這種生靈和龍一樣,作為生活在世間的神只,天生擁有很強的魔法。目前尚沒有沙蟲鳥捕食獨角獸的記載。但是,在魔法史上,有人類成功獵殺過獨角獸。我知道這個結論有些可怕,但我們想提醒你注意保護自己。半精靈并不比獨角獸更常見。
最後,關于你提到的銀龍小朋友。不,稱他為小朋友并不合适,他應該最起碼有三百歲了。在和他接觸的時候,你們得注意保持一點距離。最好站在離他5納尺以外的地方。這種龍力量很強。但他太過年輕,對魔法的控制尚不成熟,這有可能會造成一些意想不到的傷害。銀龍是三種極珍稀龍類中性情最溫和的一種,但他們仍然是龍,你需要時刻牢記這一點。比較令人擔憂的是,你提到了他化型後體型和你相仿,這應當是長期力量受到壓制的結果。龍的力量受到自我抑制後會導致可怕的反彈,你得想辦法讓他在大麻煩發生之前,更好地釋放自己,讓力量維持平衡。他的異食癖可能正是這種長期的壓抑導致的。大量消耗精力或許可以幫助到他。
另,我們收到了你寄來的龍莓,它們棒極了。維多利亞很好,你不必擔心。
以及,代問艾麗娅好,她父親正在我們的莊園做客。
順祝金銀蘋果節快樂!希望納爾塔市治療中心今年可以至少得到那個銀蘋果。
你忠誠的 埃爾默和希琳
蘇利梅爾仔仔細細把信讀了兩遍,還是沒搞清楚“與黑暗生靈産生了聯系”是怎麽回事。他受過專業訓練,嚴格地佩戴好了防護用具,這種事并不應該發生。他嘆了口氣,把信折了起來。
阿曼雷亞在房間另一頭,神色晦暗不明地盯着他。半精靈頓時感到喉嚨裏更痛了。如果他們需要談談,現在就是個機會。
“阿曼雷亞……我,我不知道該怎樣說……有關你身上的契約。”他艱難地吞咽一了一下:“契約管理中心會幫忙解除一些不合理的契約。但我聽說龍的契約不在它們的受理範疇中。不過我想,如果你願意,我們仍然可以想辦法尋求他們的幫助……我,我仔細考慮了一下,我還有很多事沒有做,不想現在被吃掉什麽的……所以我們需要想想其他的辦法。或許你願意和我仔細說說這個契約,它和那個有關邀請的契約不一樣,是麽?”
“你要我怎麽相信,你願意放棄無盡的財富和一個甘為驅使的忠仆,只為把自由還給一頭素不相識的龍?”
半精靈看着他,再次難過起來:“不管你是否相信,我确實是這樣想的。而且我們并不是素不相識,不是麽?”
龍沉默了一會兒,似乎在思索他的話。他慢慢道:“龍的契約不可解除。除非我們一方死去。但如果你能保證不驅使我,奴役我,命令我,我可以留着你的性命。”
半精靈松了一口氣:“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命令你什麽的……”
“你要保證不碰到鑰匙。”
蘇利梅爾的心又提起來:“鑰匙?”
“……你一定知道怎樣才能不碰到鑰匙。”
“鑰匙”是魔法契約裏一個重要的概念。力量強大的高等契約觸發時都需要“鑰匙”。鑰匙可以不是實物,只是一句話,一個詞,甚至一種行為,一個動作。蘇利梅爾在書上了解過這些。
半精靈漸漸冷靜下來。“我想我知道。”
不說命令類詞彙和付出“代價”能避開絕大部分“鑰匙”。所謂“代價”是指,在束縛性契約中,命令的一方贈予服從的一方一些東西,以示此次行為無關契約。只要服從方樂意接受,贈送物可以是任何東西。
“我答應你。”蘇利梅爾認真道。“我不會去碰鑰匙的。而且……”他低下頭:“我相信你不會等太久的。龍的壽命很長,而半精靈……時間在我們身上流逝的方式不一樣。”
龍沒有說話。蘇利梅爾想,那或許表示阿曼雷亞認可了他的話。他們達成了約定,這樣就好。麻煩解決了。
壁爐旁的鈴铛忽然響了。半精靈走上前去,看着牆壁上的一扇小門慢慢打開,一輛堆滿食物的小車出現在門後。
他把小車拉了出來。為了讓患者盡快康複,所有運送到病房的食物都很大份。或許因為和小龍在同一個房間,今天的晚餐份量格外驚人。蘇利梅爾看了一眼帷幔,小龍細細地在四柱床裏啜泣,看上去完全不能吃東西。顯然餐廳的工作人員并不知道這個病房裏的龍才剛剛出生。
他看了一眼阿曼雷亞,局促道:“你瞧,他們總是送上來過多的食物。不知道你願不願幫我分擔一些……”
他的話音還沒落,落地窗的窗簾忽然被夜風高高掀起。蘇利梅爾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白天才死裏逃生的噩夢又出現在了面前:這一只沙蟲鳥體型起碼是上一只的三倍。
他下意識地喊道:“阿曼……”
醜陋的怪物撞在了一個看不見的罩子上。金光一閃而逝,怪物尖聲嘶叫,在窗外盤旋了一圈,又一次沖了過來。
下一秒。蘇利梅爾看見阿曼雷亞出現在窗前。泥漿包裹的怪物把龍整條手臂一口吞了下去。然而阿曼雷亞毫無反應。怪物僵硬了一下,無聲無息地化成一灘黑泥,順着那條手臂墜落下去。
龍甩了甩手,從窗前轉過身來,把一個黑乎乎,不斷滴落黑水并且還在微微顫動的大肉塊向半精靈遞來:“吃麽?”
蘇利梅爾聞到那個味道,終于沒有忍住。他撲到私室裏,對着洗手臺幹嘔起來。平複呼吸花了好一會兒。他回過頭,看見阿曼雷亞匪夷所思目光。
“你怎麽了?”
“我……我不能吃那個。”半精靈氣息微弱地說。
阿曼雷亞聳聳肩,像啃蘋果一樣把手上的東西啃了一口,皺了皺眉:“今天這只怎麽變難吃了?”但他還是飛快地把那玩意兒啃光了。
也許這是龍族的正常食譜。蘇利梅爾努力安慰自己。格洛希爾也說這個能吃。理論上來講龍什麽都可以吃。身為治療師,我們要用更平等的眼光看待其他種族的生活方式。沒錯,就是這樣。這只是個巧合,阿曼雷亞已經成年了。他看上去健康得很,不會患上異食症什麽的……
他努力露出微笑:“要再來點日光果沙拉麽?配了龍莓醬的……讓我看看,今天還有蘆筍湯和烤鵝呢……”
阿曼雷亞沒有拒絕。半精靈在把裝滿面包的籃子遞給他時,小心翼翼地避開了他手上的黑血,并在龍族的注視下盡可能保持神情自然。
可惜好胃口已經不翼而飛了。他攪動着盤子裏的湯,腦海裏卻是龍們啃食肉塊的樣子。蘇利梅爾深呼吸了幾次,舀起了第一勺湯。還沒吃進嘴裏,小龍的哭聲驟然變大了。半精靈趕緊丢下勺子,飛快地跑到帷幔前。
雛龍的狀況變得更糟糕了。不知道為什麽,曉之息搖搖欲墜,只剩下蠟燭火苗那麽大。他重新把結界周圍的符文加固了一下,收效甚微。
阿曼雷亞叼着半只烤鵝湊過來:“你在做什麽?”
半精靈看向他,忽然湧起了一點希望
“你還記得這個小家夥麽?”
“不。它們看上去都差不多,吵得要命。”
“是這樣的……我想你需要向它道個歉……不,我不會碰鑰匙。這是個請求,我願意付出代價……你弄掉了它的乳牙,它看上去很傷心。你知道,安托萬劍毒龍常常死于傷心,瞧,它才這麽小。”
阿曼雷亞怪異地看着他:“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麽?請一頭龍向另一頭龍道歉!”
但是……蘇利梅爾咬了咬嘴唇:“它剛剛出生,對你沒有任何威脅。阿曼雷亞,我知道,你是善良的。這無損于龍的高貴和尊嚴,它只是個嬰兒。你是在拯救一個新生的生命。”
龍看向半精靈,壁爐的火焰在他金色的眼睛裏跳動。阿曼雷亞眯了眯眼:“作為代價,或許你願意告訴我,那個家夥是誰?”
按照古老的傳統,它們可能會打上一架。這顯然不是什麽好事,它們有可能拆掉半座城市。蘇利梅爾勇敢地看向他:“那并不重要,我會把味道洗幹淨的,這只是一個意外。阿曼雷亞,這個小家夥真的很可憐,如果我們置之不理,它會死去的。嗯,如果你願意,我有個小禮物想要送給你。”
“禮物”這個詞引起了阿曼雷亞的興趣:“好吧。我答應你。”他俯身貼近顫抖的雛龍,低聲說了一句龍語。
小龍漸漸平靜下來。它蜷縮成一個圓環,把曉之息抱在腹部,發出了輕微的鼾聲。它睡着了。
蘇利梅爾從疊好的衣服下面抽出了那個盒子:“就是這個,謝謝你幫助它,也謝謝你送我來醫院。”
阿曼雷亞接過盒子,随手拆開了它。在看到盒子裏面的東西時,他的面色再度一沉:“在你眼裏,我就是這樣的龍?”
半精靈困惑地望着他:“什麽?你是說這份禮物?它有什麽問題麽?”
龍瞪着他。
蘇利梅爾飛快地意識到自己可能又犯了個錯誤。他趕緊解釋道:“在賽瑞那,春天我們一般會送龍族朋友這類東西,它們很常用……就像……就像去朋友家裏做客要帶上果酒和點心一樣。這只是普通的禮物。”
龍低頭看着那個盒子,額角微微抽動。
“當然你要是不喜歡也沒關系。”半精靈補充道:“你可以在寄賣處把它賣掉。這種團絨絨叫做‘溫柔的嘆息’,是雅門圖地區特有的品種,還挺……挺受大型龍族歡迎的。”事實上,是很貴的品種,蘇利梅爾遺憾地想着。
龍把盒子啪地一聲扣上,丢在了一邊,然後回到小推車旁,大口吃起了面包。
康拉德先生很快回來了,與他一起的還有一位生着長長的,卷翹胡子的妖精。在看見龍坐在小推車旁大快朵頤而病患遠遠站在一旁時,康拉德先生差點爆炸:“我真是受夠了!你不能對病患保持一點起碼的關愛麽!那是十人份的食物!”
“是我讓他幫忙分擔的。”蘇利梅爾趕緊說:“我……我吃不下。喉嚨很不舒服。”
“哦小可憐。沙蟲鳥的毒霧是會帶來這種麻煩,我已經将醫囑單下達給了餐廳,明天它們會送上來更柔軟的食物。我很抱歉不得不把你和小龍安排在一起。我們最近接診了太多獵魔人協會的傷員,還有不少被面團子咬傷的居民,他們把病房區塞滿了……春天總是有很多麻煩。你得在這兒住上幾天了……”康拉德先生眉頭緊皺:“不過真是太奇怪了,為什麽會是沙蟲鳥呢?聽說你參與過救治一只被黑暗生物襲擊的獨角獸?”
“是的,先生……”
“他們不該要你去幹那個,被污染的東西總歸是不潔的。”康拉德先生不以為然地搖搖頭:“幸好今天值班的是我,不然你可能再也無法開口說話了。我會和涅瓦報告的,你需要休病假。”
“但是……”
“沒有但是。”高級治療師斬釘截鐵地說:“從現在起你是病患,不再是治療師了。”
他身邊的妖精一直在卷自己的胡子,聞言輕輕咳嗽了一聲:“啊,但是我相信在吉布森高超的醫術下你會很快康複的,小朋友。如果你在病房感到無聊,或許願意來我的溫室?”
蘇利梅爾立刻意識到這位先生是誰。他驚喜道:“拉奇得先生……我,當然!當然我非常樂意!”
植物科的首席種植師,種植園長拉奇德先生熱切地打量着他:“我們今年多幸運啊,擁有了一個半精靈。銀鼠草采摘的日子就快到了,你會為大家帶來好收成的。你一定聽說過那種神奇的草吧?”
“是的。”半精靈謙遜地說:“我在哈森福德郡的時候和母親一起照顧過它們。家裏的天花板上也移栽了一些垂挂種……”
“哦那真是太好啦!天哪天哪!你能明天過來種植園麽?”拉奇德先生興高采烈地放棄了他的胡子,看上去要撲上來擁抱蘇利梅爾了。
“梅森!”康拉德先生嚴厲道:“他首先得好好接受治療!聽着,你今晚還有一副藥得吃,如果明天早上班得瑞太太發現你不能大聲講話,你就哪兒都別想去了。”
“我會好好吃藥的。”半精靈懇切道。
高級治療師走過來,命令他張開嘴,看了看他的喉嚨。然後在檔案板上作了記錄。
接下來他走到了小龍床前,撩開了帷幔:“梅森,你得來看看這個。治療龍不是我的專長,但很遺憾今晚是我值班。奧露娜說它活不下來,除非我們能弄到銀蘋果和曼德拉寶寶幼苗。”
名為曼德拉的植物其實有兩種。一種是普通的曼德拉草,草根又稱為毒蘋果,可以用來制作麻醉劑和強效洗滌劑。另一種是珍稀魔法植物曼德拉寶寶。這種植物地面上的部分和曼德拉草葉子一模一樣,地面以下則是白胖如球,四肢短小的生靈。一旦根部暴露在地面以上,它們就會大聲尖叫。這種尖叫是致命的。
拉奇德先生嘆了一口氣:“我們治療中心只有一只曼德拉寶寶,并且已經成年了。醫療衛生司最近贈送了我們另一只,但也是成年體……”種植師仔細觀察着小龍:“我會試着讓它們配對,但能不能繁育出幼體要看神的旨意。銀蘋果也很不好辦,我們最近幾十年都沒有那個運氣……這是什麽?火苗?”
“曉之息,先生。”
“龍息?”拉奇德先生詫異道。
“它看上去比先前好一點了。”康拉德先生的眉頭皺了起來:“或許治療術起效了。你重新加固了結界?”
“是的。”蘇利梅爾誠實道。
妖精治療師看了他一眼,責備道:“自不量力可不是什麽好事。不過好吧,看上去它是有效的。你們倆都是走運的小家夥。”他回頭看了一眼已經把東西吃幹淨了的阿曼雷亞:“好了,今天就到這裏了,患者們需要好好休息。”
龍不為所動,他慢慢地舔着自己手指上的食物殘渣,傲慢地盯着治療師。
“他會回去的。”蘇利梅爾趕緊說。
“你的腦子壞掉了。”在關門離去的時候,妖精治療師半是責備半是警告的評價道。
房間裏重新恢複了平靜。夜風送來了鈴蘭的香氣。半精靈回過頭去,看着阿曼雷亞坐在窗邊,凝視着外面的夜空。偶爾有小小的影子劃過月亮,可能是晚歸的鳥,也可能是還沒被捉住的小龍。
“你得回去了,病房裏不能留宿,晚間會有護士來巡夜……”
龍回過頭來,注視着他:“謝謝。”
“什麽?”
“不,沒什麽。”阿曼雷亞搖了搖頭。不知道為什麽,蘇利梅爾覺得他額頭上似乎有鱗片的影子閃爍了一下。龍起身向他走了過來,再次湊近了他,嗅了嗅。
半精靈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龍搖了搖頭:“我不喜歡這個味道。”他沉思了一下:“你那個時候比較好聞。”
蘇利梅爾擡起袖子,聞了聞自己。什麽味道都沒有。看來有時候五感太過敏銳不是什麽好事。他嘆了口氣:“我不知道,我什麽也聞不到。”
“但是我能。”龍堅持道:“你還需要多少香茅草?”
“一束?”半精靈不确定,但他覺得最好尊重對方。畢竟自己也不喜歡有人帶着奇怪的味道靠近。也許對龍來說我身上的異味就像臭鼬那樣明顯吧。蘇利梅爾這樣想着,安穩道:“我會洗幹淨的,護士也會來這裏噴空氣清潔劑……”
“好吧,我想我還能忍耐一個晚上……”龍終于不情願地妥協了。
蘇利梅爾把餐車推了回去:“你回家的時候記得幫我把我房間通向露臺的門關好,還有溫室裏的花需要澆水。澆水的時間表在溫室門後……”
一陣突如其來的大風把茶幾上的羽毛筆吹落到地毯上。半精靈趕忙去撿。等他擡起頭的時候,看見阿曼雷亞冷冷地注視着窗子。
半精靈随着他的目光望過去,心髒驟然一沉。
不知為什麽,格洛希爾出現在了窗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