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在德爾莫亞的水鏡前,目睹了一切的衆神陷入了巨大的悲痛。
然而黑暗并沒有留給它們太多的時間。
黃金的蝕洞開始出現在光明之地。邪靈和惡靈從那蝕洞中湧出,像吞噬世界之樹般,吞噬着諸神創造的世界。黑暗就這樣,不費吹灰之力便越過了龍的領地。
諸神奮起反抗,同黑暗争奪家園。血與淚幾乎灑遍了這世間所有的角落。
神明們用自己一半的形體化作樹,封印了那些出現在光明之地的黑暗通道。
而在黑暗的盤踞處,撒旦找到了阿力波洛斯的殘存的靈。在痛苦的游蕩中,這靈知曉了黑暗主宰者的秘密。年輕的神明不甘就此消逝,它化作了一枚甜美多汁的果實。撒旦領會了它的意圖。
久居黑暗中的創世神,帶着這枚果實,僞裝成邪靈的樣子,來到了黑暗主宰者的面前。
那邪惡的源泉不再只是沒有形體的眼睛。最後一枚龍蛋孵化了,它占據了龍的身體。
這伊芬莫圖斯的血脈便只有一半屬于龍自己。黑暗反複搶奪着龍的意識和身體。初生的龍為此深深怨恨,痛苦不已。
當果實被獻上時,龍一眼便認出了那是什麽。黑暗主宰者也是。
兩股意識争奪着同一具軀體。一者為了毀滅,一者為了永生。
最後那屬于憎恨與痛苦的意識贏了。龍吞下了果實。黑暗主宰者的意識發出恐懼至極的哀嚎。
有毒的果實殺死了伊芬莫圖斯在這世間唯一的血脈。龍沉重的身體落了下來,像塵埃一般消散了。
失去了形體的黑暗主宰者便也消失了。
神只的生命,只有用神只的生命才能換取。
阿力波洛斯的靈随風而去。
恐怖的笑聲在影子的出沒之處回蕩。黃金之眼重新在黑暗深處出現了。
光明只是一瞬,而黑暗永不消逝。
蘇利梅爾并沒能陪伴小獨角獸太久。小家夥狀況剛剛好轉一些,就被送去了特定的結界。那是個布滿齊腰高青草的空間,小獨角獸一進去就消失在了草海裏,負責的治療師每天要花很多時間尋找它----它的警惕性依然沒有絲毫降低,似乎那次危機的解決純屬好運。
小家夥在治療中心的代號是“草莓”。這不是它的真名。作為神只,它們一出生就擁有名字,但這名字僅為神只們所知曉。凡靈不能給神只賜名。據說有幸獲知獨角獸名字的凡靈,可以在危急時刻呼喚它們。當然,幸運兒只存在于傳說中。
連綿數日的春雨停歇之時,銀鼠草終于迎來了收獲的日子。蘇利梅爾獲準解下銀鏈,與種植園的同事們一道進行采摘。這是個豐收的春天。就像拉奇德先生預言的那樣,他一個人的收獲比十個同事加起來都多。采摘工作結束後,許多種植師圍攏過來觀察他的手,最後大家得出了一致的結論----溫度,濕度以及柔軟度是采摘的關鍵。半精靈的手不論從哪個維度上,都與銀鼠草花萼的質地更相近。
新鮮的銀鼠草球被送去了織仙那裏。那是一種群居的,只有成人一個指節大小的生靈,它們外形有點像人和蜜蜂的混合體,背上生長着透明的圓翅膀。這些善于紡織的生靈利用動植物纖維構築巢穴,偶爾也會拿紡織物向其他生靈交換生存物資。
這是蘇利梅爾第一次在書本以外見到它們。不過觀察過程出了一點意外。在他把臉湊近一個落單的織仙時,那小生靈尖叫一聲,嗚哩哇啦地飛回了巢穴。半精靈正在為自己的冒失感到抱歉時,成群的織仙湧了出來,試圖獲得他的頭發。可憐的治療師被嗡嗡鳴叫的織仙群追着跑過了小半個種植園,最後慌不擇路地跳進了池塘。匆忙趕來的種植師用一只珍稀的三色面團子吸引了織仙的注意力。沒有采集到合适織料的紡織狂熱者們挑剔地圍着面團子打了個轉,最後一股旋風刮過替代物的頭頂----織仙群飛走了,留下一只頭背部的毛被剃光了的面團子縮在草地上瑟瑟發抖。
拉奇德先生對此感到非常抱歉。他向蘇利梅爾解釋了教科書上的缺漏----織仙确實是一種無害的生靈,但它們對稀有的纖維懷抱着敏銳而貪婪的熱情。“如果你或你的寵物毛發有特殊用途,最好離織仙遠一點。它們會把你的毛發拔得一根不剩。想想瑞伊女王吧,希芙公主外祖父的妹妹,連她也被織仙拔過頭發呢。”拉奇德先生如是說。
半精靈裹着寬大的毯子,一面打噴嚏,一面喝着一杯姜汁熱可可。種植師們安慰了他一會兒,很快又去忙碌了。他獨自坐在小回廊的火堆前休息,地上一株曼德拉草在不遠處緩緩移動。蘇利梅爾屏住呼吸,看着那只曼德拉寶寶從土地裏浮起一點點,露出兩只眼睛四下張望。半精靈打了個噴嚏,那小東西就飛快地回到土裏,連着葉子一起消失不見了。
他在斑駁的樹影下昏昏欲睡,樹葉與鱗片的花紋在半夢半醒中交織浮現。一個熟悉的聲音在隐隐呼喚“摩瑞亞先生,摩瑞亞先生”。
灼熱的氣息落在頸後。
蘇利梅爾迷迷糊糊地睜開眼。
一只黑色的爪子橫在他頸間,鋒利的指甲離皮肉只有一瓦拉硬幣那麽近。
“別動。”沙啞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
蘇利梅爾遲鈍道:“啊,摩瑞亞先生……”
“別出聲!你這蠢貨!”黑龍壓低聲音,氣急敗壞地威脅道:“否則我就把你吃了,聽說你們特別好吃。”
蘇利梅爾頭痛得要命。在一片昏頭漲腦中,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可能被綁架了,但是:“您要我做什麽呢,先生。這裏是治療中心,到處都是治療師……我們有規定,病患需要……”
“我說了閉嘴!”
蘇利梅爾從善如流地閉上了嘴巴。
風緩緩吹過,龍爪腕上的銀鏈輕聲作響。“把這玩意兒幫我拆掉。”黑龍命令道。
“我做不到。先生。”蘇利梅爾誠實地說:“我的魔法力量只和普通人類相當。”
“該死,該死……”龍的喘息變得粗重起來:“我受不了了。你們這些騙子,惡徒,強奸犯……這不是我的錯,是你自己出現在這裏的……你們該給我一點補償……”
一股腥氣撲面而來。龍向着半精靈的脖頸張開了嘴。
想象中的疼痛沒有落下來。一道金輝閃過,龍悶哼了一聲。蘇利梅爾拼命掙紮,但摩瑞亞依舊束縛着他:“混蛋!”他咬牙道:“你是個誘餌!”
“摩瑞亞先生!”一個身形單薄的少年向着他們跑來。
蘇利梅爾終于從黑龍的束縛中掙脫出來:“格洛希爾!快去叫安保!他不對勁!”
年輕的銀龍卻沒有理會他的話。他很快沖到黑龍面前:“摩瑞亞先生……”
回應他的是黑龍恐懼而充滿憎恨的吼聲:“滾開!滾啊你這惡龍!混蛋!流氓!淫棍!弗雷姆詛咒你!在火池中被焚燒吧你這虛僞的賤貨……”
黑龍不停咒罵,幾乎罵出了所有不堪入耳的髒話。但驚魂未定的治療師發現,那不過是虛張聲勢。摩瑞亞呼吸急促,眼瞳細長,雙手發抖地在地面上摸索。他雙腿間高高地支着帳篷----漫長的發情期仍未結束。
格洛希爾眼裏含着淚水,看上去既想碰觸對方又不敢:“不是的,不是那樣的……我……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
聞訊趕來的治療師對摩瑞亞吹了藍綠色的泡泡----氣态安定劑,然後很快把患者拖走了。
格洛希爾被呵斥着驅趕到了一邊,沒能跟上去。年輕的銀龍看上去傷心極了,他喃喃道:“我犯了錯,可我……可我無法控制自己,是他邀請我的……他對我張開了腿,哭着求我再做一次那件事……”
蘇利梅爾的耳朵尖紅了起來,磕磕巴巴道:“那,那件事?”
銀龍好像才想起了半精靈的存在。抽泣聲停了下來,他用一種複雜的眼神看向蘇利梅爾:“他抱着您……我看到了。可您已經有伴侶了,沒有任何龍會接受分享伴侶這種事……”
“伴侶”這個詞讓蘇利梅爾驚呆了:“什麽?不……我不是,我沒有伴侶……”
格洛希爾露出了一個難過的笑容:“連您也要欺騙我麽?我能感受到,您和那位先生之間存在很強的契約……請您不要,不要傷害摩瑞亞先生,他遠不是您伴侶的對手……”
“等等!”蘇利梅爾飛快地打斷他:“你搞錯了!我們之間存在的那個契約不是伴侶契約!不是!絕對不是!我以埃達和星光之樹的名義發誓!”
銀龍看上去更低落了:“如果是這樣,摩瑞亞先生……顯然更傾心于您。他從未那樣抱過我……他為什麽要這樣對我……”淚水再次湧了出來:“我……我不知道,我想在他身邊,可他連看我一眼都不願意……”
那是綁架!蘇利梅爾幾乎叫起來。但他很理智地克制了自己。因為有吞噬其他智慧生靈的記錄,管理部門和普通民衆對龍族的犯罪一向比較敏感。自己沒有受傷什麽的,這就夠了。麻煩已經夠多了。
蘇利梅爾花了很長時間安慰他----中途打了很多個噴嚏。最後他答應代替格洛希爾去看看摩瑞亞先生。年輕的龍終于勉強露出了一點笑容。
摩瑞亞被關在了地下室----阿曼雷亞曾經呆過的地方。因為違規外出,他身上的鎖鏈增多了。治療師給他留了很多套團絨絨----峭壁只針對發情期的前半程。
黑龍大喊大叫,嚷嚷着要見治安官和法官。因為艾麗娅受傷入院,涅瓦先生現在是他的臨時治療師。副科長顯然對黑龍沒有好感,他冷淡地重複了摩瑞亞以往犯下的罪行,并指出一個殘酷的事實:在劣跡斑斑的龍和遵紀守法的龍之間,法官的同情心會偏向後者。
“他強奸了我。”黑龍艱難地說。
精靈“啧”了一聲:“強奸一個強奸犯?格洛希爾真是品味獨特。你在這裏做什麽?”他轉向蘇利梅爾,厲聲道。
半精靈打了個噴嚏,底氣有些不足:“艾麗娅拜托我來看看他……”
副科長啪地一聲合上治療記錄,居高臨下地看着他:“你這個月缺勤超過了規定日數,希望財務已經通知了你繳納罰金的事。”在他轉身離開之前,輕飄飄地丢給了半精靈一句話:“治療師是個要求很高的職業。顯然,作為一個半精靈,這份工作不适合你。”
确認涅瓦先生離開後,半精靈隔着門看向沮喪的摩瑞亞:“先生,我真心想幫助您。有一個問題,希望您能如實回答我。格洛希爾說……是您主動要求他那樣做的……”
摩瑞亞的眼神閃爍了一下,氣急敗壞地吼道:“他說謊!他是個騙子!他……”在看見蘇利梅爾的神色時,他惡狠狠道:“我為什麽要告訴你,我能得到什麽好處?”
“我不會把您綁架我的事說出去。”蘇利梅爾咬了咬嘴唇:“您的刑期快滿了,我想您不希望再回到安加芒多了,不是麽?”
黑龍咬了咬牙,似乎在忍受極大的屈辱:“他有毒。他控制了我,把我變成了他的玩具。只有他能滿足我。”
“可這說不通,他……第一次是個意外,我們有足夠的證據表明……”
“就是那一次!”摩瑞亞眼眶發紅地吼道:“他那玩意兒有毒!”
“銀龍沒有毒,事實上,他們的淚水還有一定的淨化作用……”
“去他的淨化!我詛咒他。詛咒你們。讓弗雷姆燒死你們吧。”摩瑞亞倒回床上,再也不發一言。
蘇利梅爾只好心事重重地離開。
回去時路過艾麗娅的病房。惡魔女孩一臉氣悶地被鎖在床上,床對面的牆上挂着一支碩大的靶子,靶心密密麻麻地紮着一把藍薔薇。
蘇利梅爾和她說了摩瑞亞的事,艾麗娅若有所思:“我早就覺得很奇怪。不過,怎麽說呢,身為凡靈的我們最好不要去插手龍的事情,它們不能按常理推斷。摩瑞亞的刑期馬上就滿了。在那之後,治療中心無權扣留他。他要麽很快就會回監獄,要麽早晚要死在獵魔人協會或者地下組織高昂的賞金之下----我從沒見過這麽不知收斂的龍。他對格洛希爾的憤怒更多來源于恐懼,我猜他以前沒怎麽遇到過力量在他之上的生靈----看那些犯罪記錄就知道了。換句話說,遇見格洛希爾對他來說也許是件好事----教他學會謹慎。”
大量犯罪記錄。蘇利梅爾靈光一閃:“你說,會不會是因為他身上有詛咒?受害者留下的那種……”
艾麗娅沉吟了一下:“不好說。誰知道呢。通常來講龍是很難被詛咒的,畢竟它們也算是神只啊……不過你讓我想起了另一件事……”她擡起頭,看向蘇利梅爾:“你是不是和高等生靈有過什麽保護性契約?”
蘇利梅爾結結巴巴道:“為,為什麽這麽問……”
“你從峭壁上跌下來時,沒有落到彈性結界裏。可是拉奇德先生告訴我,你幾乎沒有受傷。”艾麗娅注視着他。
蘇利梅爾不想對她說謊:“有一個契約----可那不是什麽保護性契約。”
艾麗娅收回了目光,扣了扣床單:“沒有打探的意思。也可能是你母親留下的祝福,她是精靈不是麽。對了,今天是領薪水的日子。”她臉上浮現出了那種意味深長的笑容:“歡迎你向我借錢。”
“向惡魔借錢需要代價吧。”蘇利梅爾不安地豎起了尖耳朵。這是一個基本常識。
艾麗娅掐了掐他的面頰,微微撅起嘴:“別這麽嚴肅嘛,在我這裏,你永遠有優惠。”
事實上當蘇利梅爾看到財務處的妖精遞來的小紙包時,認真地思考了一下那優惠的額度。最後他嘆了口氣,謹慎地把那十二枚金幣和九枚銀幣收進了口袋。不久之前,他還擁有八百多瓦拉德巨款,而此時此刻,卻只能像個妖精一樣在腦海裏算計下個月的花銷。
他的新盆栽,新種子,新的營養劑,還有那個只有輪廓的,柔軟溫暖的小寵物,都唱着歌兒飛走了。他甚至還邀請了一條龍!終生契約!
蘇利梅爾懷着一點微弱的希望,重新看了一遍工資表。然而妖精是不可能出錯的。
他沮喪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格洛希爾還在病房等他,康拉德先生也在。高級治療師面色不虞,毫不客氣地譴責了拉奇德先生的冒失。蘇利梅爾替拉奇德先生小聲辯解,誠實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他想成為一名植物治療師,未來在種植園內工作。但在那之前,按照規定,他需要在每個科室都工作一段時間。鑒于治療中心的動物科已經很久沒有新人,他在動物科滞留的時間可能比預期要長----斯圖恩先生向他解釋過。
拉奇德先生對他的想法感到惋惜,但也不得不承認,他是對的。蘇利梅爾松了一口氣,把脫發的焦慮告訴了拉奇德先生。妖精告訴他,因為他是半精靈的緣故,治療方案采納了奧露娜女士的建議,将他所服用的藥劑成分做了變動。新的藥物減輕了其他副作用,美中不足會帶來一點脫發。不過停藥後,脫發的症狀也會随之消失。
蘇利梅爾認真記下了藥物名稱,決定把它們補充到自己的筆記裏。
拉奇德先生離開了。蘇利梅爾把目光轉向了神情恍惚的格洛希爾,盡可能委婉地轉述了摩瑞亞先生表達的意思。少年把臉埋在手心裏,很久沒有說話。
蘇利梅爾找不到安慰的話,只好小心翼翼地拍了拍他,生硬地換了個話題:“你的工作怎麽樣了?”
龍恹恹地擡起頭:“已經找到了。”
半精靈鼓勵道:“飛行中心提供食宿,我去過飛行員們用餐的地方,飲食條件很不錯……”
“不是飛行中心。”格洛希爾擦了擦眼睛:“他們說我體長不夠。我找到了一份服務生的工作。”
“身體感覺怎麽樣了?”年輕的銀龍是蘇利梅爾作為治療師接診的第一位龍族。這讓少年比其他患者多了幾分特別。
“好多了。”格洛希爾的神色終于平靜下來:“多謝您。我想我該回去了。”
蘇利梅爾擤了一把鼻涕:“我和你一起出去吧。我要去買一塊方格餅。”
方格餅是瓦拉昆塔洲的面包甜品店裏很常見的一種點心。正方形的面餅通常被分成平方數目的格子,每個格子裏填着不同的餡料,最初用于處理店中多餘的邊角餡料。為了吸引購買,其中一個格子會放上小小的驚喜----通常是錢幣和廉價寶石,或者其他小東西。
久而久之,它變成了一種祈求好運的食物。據說吃到有驚喜的那一塊方格,會發生好事情。對于生活平凡安寧的蘇利梅爾來說,最大的好運大概就是發薪水。所以每個發薪日這天,他都會去吃上一次----盡管從來也沒吃到過那份好運。
格洛希爾從未吃過方格餅,看向玻璃櫃臺的眼神滿是疑惑:“可是只要買下整個餅,不就一定能吃到小禮物了麽?”
蘇利梅爾付了錢,店家切了一塊,用牛皮紙包好遞過來,笑道:“因為大家想要的并不是禮物,而是驚喜啊。”
蘇利梅爾也笑起來:“就算沒有驚喜,起碼還有好吃的方格餅。”
他們買好了點心,在公園的長椅上坐了下來。一面聊天,一面吃東西。格洛希爾買了49個格子的那一塊,吃到了一枚金幣。
“快許願。”蘇利梅爾提醒道:“你最想要的好運是什麽?”
格洛希爾閉上了眼睛。片刻後他把公園裏的公用豎琴抱了過來,彈起了一首憂傷的歌。
那是精靈族一首傳統的愛情歌謠,《月下松》
……
請賜我一些最明亮的光
讓我能看到,它微笑的面龐
在它明亮的眼睛裏
讓我那憂傷的靈魂
得以片刻停留
……
蘇利梅爾吃着81個格子中的一塊,随手拿起了身邊一份免費的日報來看。報紙大概被翻閱過太多次了,浮起來的姿态軟綿綿的。半精靈慢慢啃着香菜餡的點心,感覺有點不安。諾達洲報告了一起半精靈失蹤的案件。失蹤者已經組建了家庭。他的妻子在報道最後發出了一萬瓦拉的懸賞----對于普通人來說,這幾乎是一個家庭全部的積蓄。
蘇利梅爾感到有些難過。他想起了曾在黑莺見過的半精靈----那個顯然并不是尋人啓事上的這位。不知道有沒有親朋在尋找他。而自己又離那位同族有多遠呢。普通的生活與黑暗之間的距離并沒有人們以為的那麽遠。
一切都取決于運氣之神手中的那枚硬幣罷了。
他晃了晃腦袋,努力驅趕腦海裏這個令人不安的想法。牙齒忽然一痛。
半精靈把剩下的點心掰開,看見手心裏躺着一只小龍----純金的,只有指甲那麽大。
看不見的陰霾消失了。他快活得想唱歌----這是他第一次在方格餅裏吃到驚喜,第一次!
他用手帕把小龍珍而重之地包好,揣進了胸前的口袋。
小小的金龍似乎真的帶來了好運。發薪日第二天,蘇利梅爾終于獲準出院。治療中心依舊很忙,今年被面團子咬傷的患者很多。弗蘭多幫他叫了馬車,然後又匆匆被同事招了回去。
工作日的下午,街上行人稀少。雲是淡灰色的,醞釀着另一場雨水。蘇利梅爾提着住院時探病的同事和朋友贈送的禮物,艱難地打開了大門。
阿曼雷亞不在。房屋似乎已經空了好些日子,團絨絨地毯和天花板上種植的植物都無精打采的,他把包裹放在茶幾上,摸到了一手灰塵。
這讓他感到有些茫然。
也許龍離開了。半精靈想。但不知道為什麽,這個念頭并沒有帶給他任何喜悅,反倒是孤獨和委屈湧了出來。至少阿曼雷亞應該說一下的,他想,起碼要有個告別。
又或者他只是遇到了什麽事情。蘇利梅爾冷靜了一下。工作什麽的。他在房間裏找了一圈,沒有任何信件和字條。阿曼雷亞的确消失了。
蘇利梅爾很深地嘆了一口氣。他給溫室裏的植物們加了營養液,澆了水。走路花都堆在露臺上,看上去似乎想從圍欄上翻出去。半精靈廢了好大力氣,才用一盆營養液吸引它們松開纏在柱上的花根。幾朵花把根伸進營養液,慢慢地跟着捧着盆倒退的主人回到了房間中。
清洗走路花用掉了一整個下午。蘇利梅爾洗了澡,趴在濕淋淋的花床上。走路花緩慢地抖動花瓣清理水珠,半精靈不得不跟着它的動作在花床上滾來滾去,有幾次還差點被丢到地上。
最後他苦惱地爬起來,決定先去找點吃的。
儲藏室空空如也----除了角落裏的一小堆銅幣。蘇利梅爾呆立了片刻----龍沒有走。沒有任何龍會把自己的寶藏留在巢穴以外。
一陣急促的海浪聲打斷了半精靈的思緒。傳音貝響了,涅瓦先生的聲音傳了過來。
“剛剛護士在你病房的床頂發現了那只失蹤的安托萬劍毒龍幼崽。它受傷很嚴重。種植園需要能促進藥用植物快速生長的物質。馬上就是祈豐節,我們需要派出治療師去一趟渥恩德村……”他停頓了一下,聽上去很不情願:“原本負責出差任務的治療師今天在一間面團子繁育園被嚴重咬傷。動物科經過讨論一致認為我們應當給新人一個鍛煉的機會。對接手續會在稍後寄送給你。請保持腦瓜清醒,盡快回來。”副主任語氣平板地結束了通知。
藍色的知更鳥砰地出現在蘇利梅爾身邊,一卷信紙落了下來。正是出差手續。
蘇利梅爾從震驚中回過神來,飛快地開始整理行李。
出門前,他猶豫了一下,返回卧室,把那枚小小的金龍挂在了頸間。